
安福系的軍閥政客們恨透研究系的人,但審查過程中,學生們異口同聲,致使我們的是我們的良心,與他人無涉。這些人找不到研究系的把柄,便轉而恨教育界,釋放學生就是因為這些校長們死乞白賴地和政府對著干。段祺瑞、徐樹錚、段芝貴等甚至提出“寧可十年不要學校,不可一日容此學風”,主張嚴辦學生,更換各校校長,解散北京大學。蔡元培因為提倡新文化運動,久為當局所忌;恰好這次風潮又發生于北大,這些人疑心北大學生是受蔡元培唆使。當局借題發揮,暗加壓力,遂一邊放出空氣,說要調廊坊駐軍某旅進京來鎮壓學生;一邊傳言他們行將復仇,以三百金購買蔡元培的項上人頭。報紙還載錢能訓責備傅增湘:“你說蔡元培地位不可動搖,那如果蔡元培死了,北大就非解散不可嗎?即使解散北大又怎么樣呢,那其他的大學就辦不好嗎?”
蔡校長見北京軍閥政府,毫無悔改的誠意事已不可為。他不愿意以一人的去留影響北大存亡,所以寫好辭呈,決意去職。5月8日下午,一位與當局關系密切的朋友面見蔡元培說:“為什么還不離開,你沒有聽說當局有焚燒大學、暗殺校長的計劃嗎?”
“我聽說了,但我認為不過是當局中頑固分子的恫嚇之辭,可以置之不理的。”蔡回答說。
“不是這樣的。你如果不走,對學生也沒有什么好處呢?因為當局認為如果離開你,學生就沒有什么能量了,所以他們認為當務之急是除掉你,或者起碼讓你離職。你沒有聽說明天將傳喚學生嗎?你不離開,他們將嚴辦學生,使你痛心而不得不離職;如果你早些離開,當局想學生不會有所作為了,還會表示寬大,不追究4日游行問題。”
“有道理。好在我已經寫好了辭呈,今晚送出去,明早我就離開,以保全無辜的學生們。”
晚上11點鐘忽又傳來急報,說政府將不利于蔡先生,又確證說徐世昌已下令將滋事學生送交法庭依法辦理。
蔡校長不動聲色地照常工作,一直到夜里1點鐘。5月9日晨,有人報告說,蔡校長已經離開北京了,給北大師生留下一則啟事道:
吾倦矣!殺君馬者道旁兒也。民亦勞止,迄可小休,我愿少休矣。北京大學校長之職,已正式辭去,其他向有關系之各學校、各集會,自5月9日起,一切脫離關系,特此聲明,惟知我者諒之。
大意是說:我累了,你們老是說我干得好,鼓勵我接著干,這會把我累死的。人勞累的時候,應該歇一歇,現在我就想歇一歇。北大校長的職位,我已經辭去,我和其他學校、集會等等的關系,自5月9日起也一并脫離。特此聲明,希望大家能理解我。
學生們正忙著舉行郭欽光的追悼會,一聽這消息,感覺像是愚人節新聞,打電話到校長家里證實后,才不得不相信。他們聯想到蔡校長在五四前抵御外界對北大的非議,五四后為釋放學生四處奔波,現在突然出走留下謎一樣的字條,肯定有難言之隱,這是政府摧殘教育的明證。如果不因此據理力爭,親日派的氣焰會更加囂張,各個學校和整個愛國運動勢必都受到摧殘,因此校長的留箋被迅速油印傳遍學界,北大學生當日開會挽留蔡校長,會上討論分為兩派,一派主張立即罷課,要求政府挽蔡回校;一派主張暫由北大學生多方挽蔡,如果沒有效果,各校同盟即罷課以為后援。后一種主張被通過,因此北大學生先向教育總長傅增湘遞交請愿書:
這次學生行動,因為大家愛國熱誠,出于本心,但我們的校長蔡元培卻過分地自我引咎,提出辭職,已經離校了。我們聽到后不勝惶恐,決定全體停課待罪。無論什么譴責都應該是落到我們學生身上。如果能夠留下蔡校長,即使我們都被開除,也會懷著補過之心離開的。否則,不僅中國教育的前途有莫大危險,還會激起全國輿論的非難。
北京大學學生全體叩
北大學生派代表面見傅總長商討辦法:1.請總統下令挽蔡;2.教育部派司長去天津勸駕;3.通電上海陳述一切。前兩項由傅總長辦理,最后一項由學生辦理。學生們當即電上海和談的南方總代表唐紹儀: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受外界脅迫辭職,請一致挽留。電上海時報轉各報、各省教育會、各團體: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辭職出京,群情惶惑,恐釀大變,務乞各界垂察。北京大學學生全體叩。
10日,教育部下達239號批令:此次蔡校長辭職出京,本部已經去電并派員挽留。學生應該照常上課。教育部還派專員到學校慰問學生,說:教育總長、次長都已經晉見總理,錢能訓總理表示一定盡力挽留蔡校長,大家就安心上課吧。這時候最先和學生站在一起的是北大的教師們,他們派出馬敘倫、馬寅初、李大釗等為代表直接面見傅總長。傅增湘對各位代表宣明了自己誠懇挽蔡的態度。各代表問:“那總統、總理的意見怎么樣呢?”傅總長默然一會說:“總統和總理的意見,我并不很明白,所以不能代他們宣布。”這些代表退回后,便有決議:“如蔡不留,即一致總辭職。”北京各大專學校校長繼蔡元培之后,也都全體提出辭職。
11日,北大學生們接到蔡校長途中來函說:
我深信大家5月4日的舉動純粹出于愛國熱誠。作為國民之一,我哪能對大家表示不滿呢。只是我身為國立大學的校長,從政府的立場看,應該引咎辭職。我之所以沒有在5日辭職,那是因為有學生被捕,做校長的有責任把學生救出來。幸虧教育總長、警察廳總監都還理解并通融,加上其他各校校長同心合力,被捕學生終于得到自由。我所能做的就這些了,不辭職還等什么呢?北大教授會已見成效,教務處也已組成了,所以校長一人去留不會影響校務的。
我一面提出辭呈一面出京,沒有把具體行蹤告訴大家,是為了免去挽留等等虛套,沒有別的意思,不要誤以為我離開是對大家有所不滿。為澄清事實,我特地途中寫這封信,請諸位原諒我的苦衷吧。
落款——蔡元培,但并沒有注明發信地址。據《益世報》載,蔡校長出走是受到某門生的勸告,該門生籌措了全部盤纏,并親身送師出京。蔡元培先到天津,經上海,最后悄然到了杭州,住在湯爾和的家里,在著名的西湖旁邊,依山臨水,環境清雅秀美,他希望能像傳統的文人雅士那樣,從此息影山林。(摘自《五四風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