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評梅與高君宇

民國名媛，一個世紀(jì)的沉香屑。歷經(jīng)時代的塵封，她們——廬隱、白薇、蔣碧薇、孫多慈、蘇青、毛彥文、浦熙修、唐瑛、王人美、張幼儀、張愛玲、石評梅……在本書中重現(xiàn)笑靨。歷史越變越相似，張愛玲說。那，她們的前世，說不準(zhǔn)就是誰的今生。本刊選擇石評梅一篇，題目由編者所加。

《今生今世——民國名媛情事》

蕭蕭著

山東畫報出版社2010.2

定價:30.00元

石評梅是 “五四”新文化開創(chuàng)時期的著名女作家，創(chuàng)作生涯僅僅6年。詩歌、小說、劇本、評論等體裁，她都曾駕馭過;但其成功卻在散文。

心頭的酸淚逆流著

一直不喜歡看含苞欲放的花兒冰雨夜遭襲，每每掩面而過，而掩過之后，還是會痛，會觸景生情想到石評梅，想到石評梅痛得讓人忘了呼吸的初戀。她的初戀真的不該開始，可是17歲那年它猝然而至了。那年，剛讀完師范的石評梅，抱著“以健康之精神，作偉大之事業(yè)”的志向，來到古都北京繼續(xù)深造。一個柔弱的女孩子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父母總是放心不下的，這是風(fēng)箏與線的關(guān)系，風(fēng)箏飛得再高再遠(yuǎn)，線還是會切切牽念的。于是，父親便輾轉(zhuǎn)找到在京的山西學(xué)子吳念秋關(guān)照愛女，吳念秋一是同鄉(xiāng)二是長兄，石評梅父親心想他是個可依托之人。豈知這段情后來差點毀了愛女石評梅。

17歲的石評梅眉清目秀青春飛揚又滿腹詩書，吳念秋初次見到就定定地立在了那里，隨后，他不管不顧地對她展開了愛情攻勢。這攻勢讓少女石評梅又羞又喜，她好像還來不及躲閃就中了愛情的標(biāo)。那些日子，她把愛情做成了酒，一日三飲，深深地沉醉。忽一日，吳念秋的妻子攜子進京探親，石評梅這才知道自己深愛的男人原來早有家室的事實，酒醒了，心碎了，憤怒之至、悲痛欲絕的石評梅毅然離開了吳念秋，此刻的抑郁心情，她在詩里委婉寫道:心頭的酸淚逆流著，喉頭的荊刺橫梗著，在人前，都化作了輕淺的微笑。

此后，石評梅把自己的情感封存，并抱定了終身不嫁的獨身主義念頭。

靈魂都是你永禁的俘虜

有很長一段時間，石評梅是把自己的感情圈養(yǎng)在文字里的。直到認(rèn)識了高君宇。

高君宇，和石評梅一樣是五四時期的進步青年，有才華，有膽識。他一直為早期的革命事業(yè)日夜的奔波，有著先進的思想和獨到的見解，并得到孫中山的賞識，被留在孫中山身邊做秘書。1921年，在北京山西會館的一次同鄉(xiāng)聚會上，石評梅和高君宇相識了。此前，他們并不陌生，石評梅心里，高君宇是石評梅的父親石鼎丞的得意門生，還是個有不少作品的詩人，石評梅不止一次聽父親夸獎過這個學(xué)生;而，對高君宇而言，石評梅那時已是北京詩壇上才華橫溢聲名在外的女詩人，他一直關(guān)注她。初見之后，兩個人都以“識荊”為喜，高君宇被石評梅冰清玉潔的氣質(zhì)和文采過人的風(fēng)范所吸引，石評梅也被高君宇大氣凜然和敏銳透徹的言談舉止所打動。兩顆心，倏忽間，相知相惜起來，似乎前生已經(jīng)認(rèn)識過。聚會之后，彼此的影子在心頭揮之不去，于是，書來信往，互訴衷腸。誰都看得出他們有多相愛，但是這愛卻一直處于隔岸觀火的狀態(tài)，一直以來，觀火人是石評梅，如火一樣兀自燃燒的是高君宇，他對石評梅有火一般的戀情，他表達愛意，就直接寫道:“你的所愿，我愿赴湯蹈火以求之;你的所不愿，我愿赴湯蹈火以阻之。不能這樣，我怎能說是愛你!”但石評梅卻因高君宇已有妻室而遲疑不決，難下決心。之后，幾經(jīng)努力，高君宇回到山西，解除了他那段名存實亡的婚姻。石評梅雖然也愛對方，卻因初戀失敗抱定獨身主義的宗旨而固守著“冰雪友誼”的藩籬。

高君宇選擇了等待，他想時間終可以磨平石評梅心底里曾為愛受的那些傷。他對她的愛疼疼的，他說:“我只要從繁忙的政務(wù)中走出來，就會想起你，想得很累，很苦.”他對評梅說:“我有兩個世界，一個世界里有你，一切都是屬于你的，我將連靈魂都是你永禁的俘虜。一個世界是沒有你的，我只是歷史使命的一個走卒。”

高君宇沒有因愛的止步而停止了自己奮斗的事業(yè)，而是以加倍的工作來解除其內(nèi)心的痛苦。1924年9月，高君宇南下廣州，擔(dān)任孫中山的秘書。石評梅的生日快要到了，高君宇上街買了一對象牙戒指，并將其中較小的一枚附在書信中，寄給了遠(yuǎn)在北京的石評梅，另外一枚則戴在了他自己的手上。石評梅戴上了那枚象牙戒指，她明白這對白色戒指，象征了二人會永遠(yuǎn)保持“純潔如冰雪的友誼”。

私下里，高君宇對石評梅的愛已燃燒到了忘情，且忘情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1925年3月1日，高君宇參與籌備的“國民會議促成會全國代表大會”在北京開幕，會議其間，他突感腹部疼痛，但是這個堅強的男人并未在意，病情加劇到不能行動，這才回到住所。石評梅聞訊前去看望，病榻前兩人進行了一次心的對話。石評梅對高君宇說:‘辛，你假如僅僅是承受我的心時，現(xiàn)在我將我這顆心雙手獻在你面前，我愿它永久用你的鮮血滋養(yǎng)，用你的熱淚灌溉。辛，你真的愛我時，我知道你也能完成我的主義，因之我也愿你為了我犧牲，從此后我是為了愛獨身的，那你也為了愛獨身。’他抬起頭來緊握住她的手說:‘珠，放心。我愿諒你，至死我也能了解你，我不原諒時我不會這樣纏綿地愛你了。但是，珠!一顆心的頒賜，不是病和死可以換來的，我也不肯用病和死，換你那顆本不愿給的心。我現(xiàn)在并不希望得你憐恤同情、我只讓你知道世界上只有我是最敬愛你的，我自己呢，也曾愛過一個值得我敬愛的你’。”

令石評梅想不到的是，這些話竟成了彼此的永別。當(dāng)晚，高君宇因急性盲腸炎病情急劇惡化，又因過度勞累，還未來得及搶救，便于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翌日凌晨2時40分，壯志未酬，愛情未果，含悲而終!終年29歲。29歲，詩一樣的年華啊，怎么說去就去了呢?

我吻遍你墓頭青草

石評梅得知高君宇的死訊后，當(dāng)時便昏厥過去。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就在高君宇辭別人世的那一個時辰，一夜心神不定的石評梅曾做了一個奇異的夢。她事后在自己的文章里記敘道:“我夢見君宇穿著一套玄色西裝，系著大紅領(lǐng)結(jié)，右手拿著一枝梅花，含笑立在我面前。醒來，我真想跑到醫(yī)院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樣?但是這三更半夜……于是，便跪在床邊一直哭到天明。”

當(dāng)天下午，高君宇的遺體在豫王府入殮時，石評梅又去了。在檢點遺物時，石評梅發(fā)現(xiàn)了一片早已干枯的紅葉，上面墨汁依舊，正面寫著兩句詩:滿山紅葉關(guān)不住，一片紅葉寄相思。

這是1923年高君宇從西山碧云寺寄給石評梅的愛情信物。評梅當(dāng)時在紅葉的背面題寫道:“枯萎的花籃不敢承受這鮮紅的葉兒。”結(jié)果，她又把紅葉寄還了高君宇。睹物思人，評梅傷心欲絕，她意識到自己乖僻直拗的獨身主義主張鑄成終身大錯，在愛情上一誤再誤，錯過了一個真正愛自己的人，失去了一顆無比珍貴的心。石評梅痛悔不已，決心在高君宇死后用悼亡孤苦的眼淚來償付自己所欠下的相思情債。

石評梅送葬愛人之后，在墓碑上面，銘刻寫下愛人生前題贈自已的一段話。成為碑文:我是寶劍，我是火花，我愿生如閃電之耀亮，我愿死如彗星之迅忽。同時，在高君宇墓碑文上，石評梅還這樣寫道:“君宇!我無力挽住你迅忽如彗星之生命，我只有把剩下的淚流到你的墳頭，直到我不能來看你的時候。”令人看了唏噓不已。

在后來的《墓畔哀歌》里，石評梅把這份疼痛再度放大了，冥冥中，她對他穿越時空地說:“哀愁深埋在我心頭。我愿燃燒我的肉身化成灰燼，我愿放浪我的熱情怒濤洶涌，天呵!這蛇似的蜿蜒，蠶似的纏綿，就這樣悄悄地偷去了我生命的青焰。我愛，我吻遍了你墓頭青草在日落黃昏;我禱告，就是空幻的夢吧，也讓我再見見你的英魂。”

“生前未能相依共處，愿死后得并葬荒丘”，這是石評梅在高君宇死后經(jīng)常對友人表明心跡的一句話。

1928年9月，石評梅由于長期悲傷過度，損害了健康，在高君宇死后約三年后竟也淚盡而亡，帶著遺憾過早地撒手人間，時年26歲。她的生前好友黃盧隱、陸晶清遵照她的遺愿把她安葬在陶然亭內(nèi)的高君宇墓旁。一對有情人，生未成婚，死而并葬。北京陶然亭公園因這段佳話變得更加知名。應(yīng)了那句話: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