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近代沙市商幫習俗

摘要：商業習俗是民間習俗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因商而興的沙市而言更是如此。通過商幫的影響從經濟層面擴大到地方公共事務方面，近代沙市商幫習俗滲透到荊沙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并成為近代沙市地方歷史文化的重要特色之一。

關鍵詞：沙市；商幫；商業習俗

中圖分類號：K297 文獻標識碼：Ａ文章編號：１００３－８５４Ｘ（２０10）12－０123－０5

近年來，有關近代中國商業行幫的研究逐漸受到關注。但受到史料散失等因素的影響，目前的研究仍主要集中在晉商、徽商及沿海地區的幾個通商大埠，有關內地商幫的研究略顯不足。本文不揣簡陋，僅就近代長江流域對日商貿重鎮沙市的商幫習俗及影響試作論述，以就教于諸方家。

一

沙市古稱江津和沙頭，昔日為荊州古城之外港，自漢代開通至沙洋的大漕河后，江津成為江南數省向洛陽進貢財物和運送漕糧的樞紐。商業從此大盛，取代荊州古城，成為著名的商業要會。“四方輻輳，故其人善賈趨利而纖嗇”。①明清時期，沙市已位居國內12大商業都會之列，是湖北僅次于漢口的重要市場。“沙頭，古江陵也，一曰沙市。蜀舶吳船欲上下者，必于此，以故萬舫櫛比，百貨燈聚，實九省沖要區也”。②各省客商先后在沙市組織行幫，建立會館。各幫商人最多者，系湖南、四川、湖北三處，票號則悉山西人所開。沙市商業上百種，商戶上萬家，“士有社，商有廛，工有肆，止有居，客有郵”。③傳統商人組織一向頗具活力。光緒年間，隨著沙市商業日趨繁盛，傳統商人組織得到進一步的發展，商人會館已有15處之多：金龍寺（山陜幫）、涇太會館（安徽幫）、川主宮 （四川幫）、禹王宮（湖南幫）、孤龐會館（浙江幫）、旃檀庵（十三幫總會館）、帝王宮（黃州幫）、廣東會館（廣東幫）、天后宮（福建幫）、中州會館（河南幫）、晴川書院（漢陽幫）、鄂城書院（武昌幫）、萬壽宮（江西幫）、金陵會館（南京幫）、財神殿（各省錢鋪公館）。這些會館門戶高大，屋宇壯麗，“轉奐巍然，足稱美備。即其經費之充裕，知其商務之殷繁，且其款項均由捐集而來，亦足知善賈者之多財矣”。④因沙市商幫主要來自安徽、湖南、江西及湖北黃州、荊州等13個省府，故被稱為“十三幫”。

作為具有地域性的外地旅沙同鄉會性質的幫口組織，沙市十三幫帶有濃厚的鄉土色彩。參加者既有社會知名人士和富商巨賈，也有一般店員、手工業者及普通民眾。由于長期形成的歷史原因，外省、外縣在沙市的同鄉之間為了共同的利益和加強聯絡，互相扶持，免受欺侮，皆有成立同鄉會的要求；一些富商巨賈出于商業競爭的考慮，也需要借助同鄉會組織來抬高身份，壓倒對方。于是按籍貫結幫，約集資金興建會館，各幫推選自己的會首和董事。當選者大多是聲望高、勢力大的商界或政界知名人士。各幫均置有會產，還可向本幫商號募捐，以此來擴建和發展對于本幫有利的事業，并為初次來沙的本省商人提供相關的信息，督促其遵守本地交易規則，以維護本幫聲譽，同時為本幫商戶提供商業擔保。各商幫通過每年三月三、九月九做財神會，喝會酒，演會戲來聯絡感情，共慶“生意興隆，財源茂盛。”若有本幫客商遭遇翻船、打劫等不測，或有同鄉流落沙市，生活困難，各幫會館負責資助旅費，助其回家或照顧生活。每逢年節，生活困難的同鄉還可得到領取食米的“米飛子”。

沙市十三幫公推總會首一人，十三幫公所設在毛家巷旃檀庵。凡幫與幫之間發生糾紛，先由兩幫會首協商解決，解決不了則由總會首出面調解和仲裁。光緒十九年(1893)，漢陽幫與武昌幫為爭奪食鹽起卸權發生嚴重械斗。漢陽幫在會館晴川書院扯出大旗，上書“興漢滅武，一杠子打九府”（指武昌府屬九縣）。武昌幫則在會館鄂城書院扯起大旗，上書“興武滅漢，保護鄂城”（武昌舊稱）。此次械斗，打的“鴨子不敢下便河，（漢陽幫），雞子不敢上堤坡（武昌幫）”，打得許多商號不能開門。最后還是由十三幫總會首出面予以解決。

作為長江中游地區的著名商埠，外地客商一向在沙市社會經濟生活中占有重要地位，十三幫更是具有舉足輕重的影響。作為舊式商人組織，十三幫有其封建性和壟斷性的一面。但它對荊沙市場的繁榮和發展卻有過重大貢獻，尤其表現在溝通埠際貿易和引進先進生產技術及其經營策略方面。由于十三幫在許多行業中處于操縱和壟斷地位，從而成為左右沙市社會經濟生活的重要力量。從某種程度上說，乃是沙市市場的活力所在。沙市商會成立前，沙市尚無專門的市場管理機構，市場多由各行幫協商管理，擬定物價，調解市場糾紛。十三幫總會則負責協調、平衡各行幫利益，并與相關的衙門商洽，協助征管捐稅，平抑物價。無論哪個行業的貨物價格要漲要跌，都先要寫一個議單，張貼在旃檀庵，再演上半本或一本戲。戲一唱，就算通過了。如以經營油坊為主業的太平幫規定，每月初一、十五兩日，同業者到太平會館議定市價，不準私自變動價格，若有違反者，則于涇太會館課罰金67串文。⑤此外，不屬于十三幫的“雜幫”商人初次運貨來沙，或外地商販獲準加入本地行幫，均要在旃檀庵請客唱戲，做財神會。旃檀庵還是荊沙一帶官商名流聚會和交易的場所，做會、唱戲，熱鬧非凡，以至流傳著“旃檀庵看戲——擠人”的歇后語。十三幫之間實力對比懸殊，外幫的力量遠遠超過本地幫。有“燒雞子（武昌幫），鹵鴨子（漢陽幫），湖南苕墊底子，本地哥兒不能伸筷子”之說。沙市市場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大商號、大錢莊，如義厚昌匹頭號、興盛隆紙號、天福海味號、同興裕百貨店等，大多是由十三幫開辦和經營的。

除十三幫外，沙市還有瓦工、石工、木工、織工、裁縫、織絹工、漆工、煙工、茶館工及水龍（救火）等公所10處，本地人依然不居多數。“因本境木工、瓦工、金工、石工及一切銅鐵錫各工，客籍居十分之九，土著僅占十分之一，故近來紳商學界頗有創議振興工藝者。”⑥

二

中國歷代封建政權大多奉行“重本抑末”，“重農輕商”，視經商為“奸偽之業”，從而實行抑商政策。鴉片戰爭后，面對外國商品的涌入和國內市場的不斷發展，朝野有識之士起而提倡商業。商人的社會地位逐漸提高，社會習俗亦出現變化。“沙市自咸豐以來，服飾器用，競尚繁華，斗巧爭新，不曰漢妝、蘇式，則稱洋貨。從前樸茂之風少減矣。”⑦光緒二十二年(1896)沙市開埠后，西風漸浸，伴隨著進出口貿易額迅速增長，更加擴大了沙市商人的社會影響。“沙市商賈，趣利敏捷，……極望與外國人實際買賣，其狀信親善易相與。”⑧憑藉其資金、組織和活動能力，沙市商人在社會經濟生活中的許多方面，表現出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成為地方文教、慈善以及修堤筑路等許多公益事業的主要贊助者。“官場最重十三幫，凡事相邀共酌量，轎子跟班都擠滿，旃檀庵里接官忙。”⑨日見提高的社會地位和所擁有的較為雄厚的資本，使得商人成為20世紀前期影響荊州社會的一支重要力量。

作為傳統商業城市，沙市商業文化積淀甚深。商幫習俗代代相因，時有衍化。地當沖要，因商而興，風氣各殊，世代相沿，轉移變化，存乎其人。“里俗樸茂。好義急功者代不乏人。”“第近來氓之蚩蚩，喪娶多有以儀仗導引為美觀者”。⑩開埠后，西風東漸，商賈往來，竟習侈糜。但要在市場上立于不敗之地，重視信譽，講求經營之道，仍被商家視為正途。各行幫會首多是信譽為先、口碑較好的大商號經理。講求信用，消息靈通，經營有道，管理有方，是這些商號的共同之處。借助十三幫特殊的社會地位，植根于深厚的商業歷史傳統之中，商幫習俗深刻影響著荊沙社會生活。

以行幫“做會”為例。沙市商場各行各業，為了本業本幫的興旺和團結，每年都要“做會”數次，以示“數典”并不“忘祖”。大的行幫多有自己的會館，小行幫則租借場地進行，個別還秘密舉行聚會，如青紅幫。各行幫“做會”大多有文字、傳說或戲劇人物中的“依據”，形式各不相同。如山陜幫會館“金龍寺”供奉的不是文圣，而是身著帝王服裝的關羽塑像。據傳曾經過乾隆皇帝冊封，又經班禪第五代活佛的神權鑒定。因此，關羽成為漢族地區寺廟的“大護法神”，被封為“關圣帝君”。江西幫的萬壽宮則獨用黃色琉璃瓦，原因是京城皇家用瓦皆出自江西。“晴川書院”、“鄂城書院”等書院建筑，則已得到省城學臺的批準。各類戲班聚會的“老郎廟”，供奉的是唐明皇，據傳“唐三郎”是大興戲劇之始祖。錢莊、票號則供奉“財神老爺”。醫生皆供華佗，做華佗會；藥工則供孫思邈，做藥工會，且多在道觀中舉行。乞丐“做會”供奉韓信，因他曾乞食于漂母。小偷與強盜也“做會”，供的是趙匡胤。其他如皮匠供孫臏，建筑行供魯班，肉案供張飛，槽坊供杜康等。理發行供奉“羅祖”，并依據出生地，劃分為大幫、澧幫、巴陵幫、東湖幫、長華幫、松滋幫、襄幫、漢口幫、下江幫等十三幫。習俗因襲使各行幫都要把一位“體面”的死人，作為本行業的祖師爺，藝術加工，百般神化，供奉起來。“做會”的場面和規模，視各行幫實力而定。由于沙市商家普遍存在著避兇求吉，擔心蝕本的心理狀態，因此祈求財神保護，供奉趙公元帥最為普遍。更有求財心切者，將財神菩薩背后挖一小孔，放進寫有自己姓名的小紙條，然后封閉，讓趙公元帥把其祈求放在心里，保佑發財。為了“滿足”各行幫發財致富的心愿，沙市一鎮有大型財神殿4處，小型財神廟3處。每年三月三、九月九各錢莊在此“做會”，熱鬧異常。

城鎮是戲劇成長發展的搖籃。受到商幫“做會”之風盛行的影響，沙市成為清末民初湖北境內聚集戲班最多的商埠之一，人稱“戲迷城”，又被稱作是江漢平原的“戲窩子”。愛看戲、愛演戲、愛評戲，成為沙市市民生活不可或缺的內容。由于沙市十三幫來自南北各省，因而對于戲曲劇種有著不同的愛好和要求：四川、湖南、福建、徽州、太平五幫喜愛荊河戲；黃州、武昌、漢陽、江西四幫喜愛漢劇；山陜、河南、江蘇、浙江四幫則喜愛京劇。這樣，各劇種的戲班在荊沙一帶十分活躍，尤是漢劇名藝人幾乎盡人皆知。無論哪家會館唱戲，沙市百姓都會扶老攜幼，黑壓壓圍得水泄不通。戲班在商業會館演出稱為“會戲”，每逢菩薩生日、時令節會都要唱戲慶賀。而沙市菩薩生日之多，時令節會之頻，商幫祖師之眾，五花八門，不可勝數。加上各商幫每逢議事洽談、聯絡感情、節會喜慶、官場應酬，必邀請戲班前來演出。因而從農歷正月到冬月，一年到頭，沙市各商業會館月月有會，天天有戲。荊沙戲班演出場所有“九宮十八廟”之說。其中戲樓以四川商幫建造的川主宮戲樓最為有名，戲臺正中懸“和聲鳴盛”匾，兩側托梁上各雕刻６組戲曲人物，戲樓背面砌有高墻，左書“錦粲荊江”，右書“祥鐘峨嶺”，整個建筑高梁大柱，頂蓋碧瓦，氣勢壯觀。旃檀庵則作為百工會所，各商幫經常在此議事和調解糾紛，因而戲曲演出最為頻繁。民國初年，各行幫又陸續改建劇場十三座。荊沙大小戲班根據自身檔次，分別在不同規模的會館和廟宇演出。市場大小和經濟活躍程度也是必須要考慮的因素，有“沙市天天有戲，荊州月月有戲，草市年節有戲”之區別。這一時期沙市的外地戲班中，尤以湖南戲班為盛。常德一帶的荊河戲和漢劇藝人中，長期流傳著“湖南組班，沙市唱戲，湖南坐科，沙市成名”的說法。

此外，沙市商家中盛行的“上九”之習俗也頗有影響。因九為陽數之冠，故每年正月初九被視為吉日。商家自上九才開始正式營業，并成為許多行業的定約。里人稱“上九上九，一年之首。”或到寺廟敬神，或前往荊州馀烈山、太暉觀求簽，占卜年景吉兇。自上九起，里人開始請親友相聚，謂之“請春客”。請春客講究互請，有“春酒不還席，臉上象靴皮”之說。

商人組織的發展直接反映著市場的興衰。 宣統二年（1910），江陵縣沙市商會宣告成立。會長由川幫會首彭雨春一身二任，30名會董亦多為十三幫各幫會首。有會員632人。沙市商會成立伊始，正值時局動蕩，清王朝岌岌可危之時，依靠自身的影響，商會在清末民初復雜動蕩的政治環境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為安定民生“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1911年武昌起義爆發后，沙市人心浮動，出現空前的擠兌官票風潮。湖北官錢局在荊沙各兌錢處均被搗毀，大清銀行及荊州、沙市各錢莊都停止付款。為了穩定社會秩序，沙市商會會同有關人士組成守望會，招募500余人，成立了民間護衛組織。日夜守街巡巷，維持社會秩序，并勸說當鋪，準許市民贖當，免算利息，大大緩和了金融市場的混亂局面。民軍占領沙市后，商民咸懸祝捷旗，爆竹聲連十余里不斷。商會不僅出面犒酒勞軍，又在民軍與荊州駐防八旗間竭力斡旋，參加雙方談判，勸說清軍放下武器，開城投降，為荊沙和平光復及荊州古城免遭戰火破壞發揮了積極作用。嗣接湖北軍政府都督黎元洪來電，沙市商會為民軍籌銀9萬余兩。荊沙城鄉秩序安堵如常，軍民歡慶。

三

民國初年，沙市經濟較快地得到恢復。商業市場相對繁榮，十三幫依然十分活躍。其中江西幫因在沙市聲譽很高，民國初期的幾任沙市商會會長，均出自江西幫。1915年，工商部參考日本“商業會議所法”，改頒“商會法”。沙市商會依新法進行重組，領導商界的地位及參與政府決策工商之權力，進一步得到加強，其法律地位從此得到確立。由于商業長期在沙市社會經濟中居主導地位，商業資本占全部資本的70％以上，因而不僅使沙市有“小漢口”之稱，同時還造成了這一時期商會與駐軍相結合，左右荊沙政治經濟生活的局面。以商會為主體，部分民間社團組織相互聯結滲透，形成了對社會公共設施和公共事務進行管理的非政府的社會力量。“沙市商場，歷來自居化外，視縣府為無物，商會對縣府，素以公函相向，凡縣府一切政令，彼必不理，縣長無如之何。”{11}紳退商進，其影響之大，實屬罕見。

沙市商會成立前，十三幫是沙市商人的代名詞。商會成立后，原來由十三幫會首經管的工商事務，如物價、計量、用工、統計、擔保及工商各業的生產與交易，逐漸轉由商會管理。其后，隨著新式工商業比例的提高和市場環境動蕩，商會受理的事務日見紛繁。民國初年，荊沙一帶屢經戰亂、兵變迭生。從荊襄獨立、沙市兵變，到楊森叛軍占領荊沙，沙市成為各種政治軍事力量爭奪的重點，市場屢遭涂炭。“鼎革以來，各軍閥駐防于斯，鐵馬金戈，驚魂莫定，地方精華，羅掘俱窮……由是市肆耗損，鬻房典樸之家十室九空”。{12}為了最大限度地保護本地商民利益，維持社會的基本安定，商會代表四處奔走，百般斡旋，多次息爭彌禍，因而受到社會各界的好評和推崇。此間，因地方官員更迭頻繁，且每每噤喏無聲，每遇事端，沙市商會往往成為與各路軍人接洽的主角。南來北往的軍隊行色匆匆，駐留無常，根本無意于地方公共事務。這時的商會成為唯一被“倚重”的對象，負責填補社會管理職能的真空。久而久之，在一般市民眼中，商會的權限已不亞于江陵縣衙，儼然成為“第二政府”。到20年代中期前，沙市商會一直扮演著“城市經營者”的角色。

1. 市場管理

制定行規行約，維護市場的正常經營，這是行幫及商會的基本職能。對于一個商業城市，市場管理直接關系到社會安定。沙市商鋪如林，競爭激烈。為了約束商家的經營行為，避免不正當競爭，各行幫都制定有行約行規，內容十分詳盡。如沙市理發業的行規有如下內容：1、規定門市價格，理一頭收幣300錢，不得相互殺價。2、開設門店必須遵循“七上八下”的原則，即在同行業店鋪上首開設門店須間隔七家，下首須間隔八家。3、每年召開大會兩次，即農歷三月十六日的“財神”會和農歷七月十三日的紀念“羅祖”會。每逢這兩天會期，全行業歇工，齊聚旃檀庵，看戲過節。一應行內大事和增減行規，均在“羅祖”會上議定。4、交納會費，主要用于每年兩次大會招待和幫內福利，如幫內同行生老病死、天災人禍皆可由坐頭用此費用開支。沙市號棧業同業公會簡章則對旅店經營作出詳細規定，如小帳加一，女傭由女客另給，不得額外苛索；號棧茶房均須經訓練，待客務須周到，如語言誤會，招待不周以及有不軌之事，旅客可向帳房申明，輕者處分，重者開除；公訂價目，如有陽奉陰違，私自亂價，經公查出，罰酒席四桌，以儆效尤。此外還有街市水龍之興辦。沙市商業多為一行聚于一街，為保護商鋪和住戶安全，消防水龍多為各商幫所倡辦。“上下巷佰、碼頭，殆五十余座。地方繁盛，屋宇毗連，多火災。賴有水龍挽回造化，與反風而并力，較巽酒而尤神。自道光初倡，至今彌盛，洵第一美俗也”。{13}

2. 興學資教

興學育才，創辦和資助文教事業。興辦商學一向是沙市商幫重要的社會職能。沙市最早的社團辦學是1908年由商界創辦的文昌宮小學。同年，又有黃剛木等假龍山書院之江陵縣高初兩等小學堂校址，創辦江陵縣初等商業學堂。1912年，黃調元等發起創辦沙市的第一所中學——育才學校，后遷址文昌宮，改名為沙市鎮商業中學，由商會轉撥川鹽學堂捐作為學校經費。其后又有感應堂二小的創辦，由劉子賢等商會成員捐資而成，免費招收貧寒子弟入學。受到殷實商家多以重金自聘名師在家教子，或出資請先生開辦義學等因素的影響，荊沙一帶私塾數量眾多，堪稱鄂西數十縣之最。歷經民國初年迭次改革學制，到1935年仍有私塾400余所，其中以棚學和聘學質量較高。塾師經過考核，不乏學識水平很高，教學經驗豐富之人。同期，為了發展國民學校，沙市各行幫及商會奉命利用會館、會產興辦學校，沙市、郝穴兩地商人會館陸續創辦小學8所。1947年省立四中遷入前，沙市尚無公立中學，9所私立中學多為商幫所創設。報刊方面，1920年，沙市商界侯氏兄弟創辦了以傳遞商情、廣告、信息為主的《長江商務報》，至1938年停刊，成為舊中國沙市本地出版時間最長的報紙。該報以“提倡文化，崇尚道德，改進市面，提高商人知識”{14}為宗旨，日發行2800份，頗受一般商人和市民的歡迎。

3. 救災濟貧

沙市外江內湖，地勢低洼，向來倚堤為命。清末民初連年水患，地方經濟屢遭重創，災民充斥街巷，傷寒、天花流行，沙市商界負擔了大量的救災濟貧、施醫施藥工作。世界紅十字會沙市分會首席會長一職長期由商會會長兼任，每遇天災人禍，即承擔起救助災民的醫護食宿之責。沙洋堤工關系荊州、襄陽兩府10余州縣生命財產甚巨。清末該堤連年潰決，荊州各縣受害之處，連續九年減產歉收，田廬盡沒，饑民遍野，老弱委填，盜賊充斥，目擊心傷，其中荊州府城及附近四湖境、培子橋、楊家河、楊李場等受災最重，“非俟該堤修復，不能耕作。”荊州克復后，安襄鄖荊招討使季雨霖率部駐防沙洋，視水災之苦，應民眾請求，著手辦理沙洋堤工。根據當地民力，季雨霖特委派沙市、沙洋兩商會中熟悉工程，操守廉潔者負責筑堤。汪秉乾任總理，李克家、李濱、龔寶瑯、鄭世筠為協理，沙市、沙洋兩處商會各籌借銀10萬兩，籌借之銀發給公債票，以五屬明后兩年錢糧作抵，如數清還，不取分息，同時加派水師一營維持堤工秩序。先筑月堤擋水，繼填土筑基，以“沙有受水之量，土有固沙之能”，規定一律以土作堤幫，沙作堤心，筑成“金包銀”堤。商民頗知大義均愿依行，每日上堤數千人，群情踴躍，工程告竣，當地人民稱之為“季公堤”，以為紀念。此外，民國初年，沙市商會還用工賑、授田、開辦工廠等多種方式，賑濟生活窘迫的荊州旗民。主持賑災須有仁者之心，不存雜念，故當地有：侵蝕捐輸一文錢，皇天必滅；縱容胥役半人擾，后嗣不昌之說。1935年夏，長江漢水并漲，萬城堤潰，荊沙四鄉遭遇幾十年未遇之浩劫。大量災民云集沙市，食宿無著，霍亂流行。當地各團體以商會為主組成“沙市水災救濟分會”，救治病患，掩埋尸體。為緩解食物匱乏的燃眉之急，特由商會出面，緊急購米，限購限價出售，同時發動全市各飲食攤點，日夜趕制鍋塊、饅頭等干糧，拯救了大批被水圍困的災民。

4. 革除陋習

早期的沙市商會具有鮮明地愛國性。憑借其影響力，民國初年荊沙歷次反帝愛國活動，大多由商界發起和組織。同時受到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沙市商幫習俗也開始發生變化。如規定吸食鴉片或其它代用品者不得加入商會，追求奢華等商場惡習逐漸被越來越多的人所唾棄。以沙市商界青年發起成立的“三育社”為例。該社成立于1920年，其發起人中，社長戴練江系留法學生，胡子仁則為商會會長。三育即德育、智育和體育。受到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影響，沙市商界一批有覺悟的活躍青年，有鑒于社會的黑暗，決心組成團體，以新文化為武器，引導廣大青年樹立高尚品德，幫助他們遠離封建惡習。該社章程明確其主要宗旨是學習研究新文化，嚴格禁絕嫖、賭、煙、酒，革除一切封建惡習。凡自愿遵守信條者，可由兩人介紹入社。社內陸續訂閱了《申報》、《時報》、《生活周刊》、《生活雜志》等進步書刊。嗣又在社員捐資和商界開明人士的捐助下創辦三育社小學。由于教材和教學方法新穎，學生成績優良，很快便為社會所矚目。最初僅設初級班，后添設高小班，成為荊沙小學中的模范。由于“三育社”在社員家屬中和社會上反響較好，社員很快發展到一千多人。為了嚴格社內紀律，提高自身修養，又在社內成立“進德會”，入社前先入該會，用以首先完成禁絕煙酒鴉片嫖娼等封建惡習的約定。隨著社會影響的不斷擴大，“三育社”積極投入到荊沙地區的反帝愛國運動之中。1925年孫中山先生逝世，“三育社”出面組織發起悼念活動，各方人士前往致哀者不下萬人，為荊沙地區前所未有。

這一時期沙市商會的頭面人物中，不乏白手起家，苦心經營，熱心公益，樂善好施，頗具社會影響的商界名人。興盛隆紙號老板王敬軒無意官場，不近酒色，雖已富甲一方，但常一身布衫，一把雨傘，一雙草鞋，一個布包，獨自外出收帳。曾任商會會長的裕成美錢莊老板廖如川，不信鬼神，治家甚嚴。目睹下輩不肖，恐其敗壞名聲，忍痛關閉錢莊，原價收回所發票單，全部加以焚燒。后任商會會長劉子賢，一生克勤克儉，以自強立足于世，憑信譽躋身商界，熱心地方公益事業，樂施好助。沙市市場上一批素享盛名的老字號，也是各具特色，深諳經營之道。如馳譽荊沙的徐萬源匹頭店一向勤儉經營，店內管理嚴格，分工明確，各司職守。其“店堂規約”可歸納為“三時三有”：營業時有專人照場，發貨時須有記載，出門時有人查看。此外還有薄利多銷，多中取利的興盛隆紙號；信息靈通，服務周到的恒春茂藥店；講求信譽，質量取勝的義成昌藥店；謹慎行事，勤儉發家的慎昌糖行等。正是擁有這樣一批名人和老字號，雖經朝歷代，習俗漸變，但沙市商界始終是影響荊沙社會生活的重要力量。

四

與沿海通商大埠的商會相比，地處內地的沙市商人團體在各方面都略顯土氣。由于貼近農村社會，因而更多地保留了傳統色彩。本地的商業習俗、文化風格也滲入到沙市商幫的行為方式之中。“五方雜居，風俗大變”，{15}造成早期沙市商人組織長足發展、勢力獨大的原因，除了國內新式工商業較快發展這個大背景外，更重要的是沙市商埠自身的特點所使然。

其一，沙市地轄江陵縣，長期為縣、區轄鎮。自明中葉后，江陵縣和荊州府衙門均設于荊州古城，與沙市相隔15華里。清末民初，沙市為江陵縣五汛中之南鄉沙市汛，建置的級別較低。但就城市功能，特別是商貿規模而言，沙市又遠非一般縣鎮所能比及。“荊州沙市，明末極盛，列巷九十九條，每行占一巷。舟車輻輳，繁盛甲宇內，即令今京師姑蘇，皆不及也”。{16} 作為湖北境內僅次于漢口的重要市場，同光年間，沙市人口已突破8萬，“煙民之藩應，商賈之輻輳，邑中稱最。”{17} 長期以來較低的建置級別和發達的商業貿易，加之荊州官城和沙市商埠間在地理上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造成沙市商幫在維護社會安定，左右社會經濟生活時，較少受到掣肘而能發揮最大的作用，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沙市市場“真正的主宰”。

其二，沙市商業傳統悠久。自宋元以后，沙市優越的商業地理位置漸趨凸顯，不僅吸引了外地客商遷入居住，同時，“郡少農桑，農不如工，工不如商之務”{18}，經商致富成為本地才俊竟相追逐的主要目標。清末民初，隨著商人地位的逐漸提高，本地青年中的佼佼者除部分在外求學謀職外，仍有不少留在家鄉，以經商為業。沙市商界人才濟濟，不乏有識之士。以三育社為例，他們雖置身商海，但所受過的新式教育又使他們較之舊式商人更加關心時政。加之地處交通要沖，來往商賈眾多，信息靈，眼界寬，思想活躍。因而在清末民初歷次反帝愛國運動和維護本地商人合法權益的斗爭中，他們往往能夠應時而起，成為沙市各民眾團體中最具影響力的一支，并成為當然的領導者。

其三，沙市交通便利，物產豐富，五方雜處，風氣頗開。作為連接川湘鄂三省的主要商業市場，工輕商重，商業經濟長期在沙市經濟構成中居主導地位。1919年商業資本占全部資本總額的72.18%，1929年為72.52%，1939年為50.77%。同期沙市4.9萬名就業人口中，從事商業的就有3萬余人之多。掌握著大部分社會資金的商界必然對社會經濟生活產生深刻影響，同時也使沙市商界具有抵制和反抗官府倒行逆施的傳統。“荊民質直好義，不事夸詐”{19}。早在明萬歷年間，因稅監陳奉在沙橫行，苛征稅款，致使沙市商戶“鬻女陪男嘗稅錢”，數千商戶群起而驅之，迫使陳倉皇而逃。咸豐年間，沙市商人曾為厘金負擔過重，一致要求撤銷宜昌平善壩厘金局，否則“歇業罷市”。府縣官員多有同情，惟遭湖北巡撫胡林翼嚴厲駁回。沙市商人雖最終被迫屈從，但其實力已可見一斑。

民國初年，由于進駐荊沙的各路軍隊調動頻繁，江陵縣政府屢屢更迭，不能不主要依賴商會來管理工商事務，攤派捐稅，平抑市場。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20年代末，徐源泉部長期駐扎荊沙后才真正有所改變。

注釋：

①{15}{18}{19}《湖北通志》卷21《輿地志·風俗》。

②畢沅：《續資治通鑒》第12冊，中華書局1957年版，第4956頁。

③ 袁中道：《珂雪齋近集》，上海書店1982年版。

④《光緒二十二年沙市口華洋貿易情形論略》，《通商各口關華洋貿易總冊》下卷，光緒二十二年（1896）刊印。

⑤《東西商報》光緒二十六年譯本八月通商匯篡。

⑥《江陵鄉土志》卷1《歷史·職業》。

⑦⑧《沙市市志》第4卷，中國經濟出版社1992年版，第326、326頁。

⑨《湖北近代經濟貿易史料選輯》第4輯，湖北省志貿易志編輯室1986年刊印，第257頁。

⑩{13}劉興林等：《沙市志略校注》，沙市地方志編輯委員會1986年刊印，第227頁。

{11}《湖北縣政概況》，湖北省政府民政廳1934年刊印，第912頁。

{12}《沙市市政匯刊》，沙市市政管理委員會1935年刊印。

{14}《江陵縣志》，湖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65頁。

{16} 劉獻廷：《廣陽雜記》卷4，中華書局1957年版。

{17} 《光緒江陵縣志》卷50《藝文》。

作者簡介：徐凱希，男，1953年生，江蘇宜興人，湖北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湖北武漢，430077。

（責任編輯 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