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中,吳思遠撐起一把格子傘,站在上海的街景里。
趁著攝影師調整的間隙,吳思遠接了個上海電影節主辦方的電話。“要我去閉幕式彩排。參加了13屆了,我都快成頒獎專業戶了。”放下電話,吳思遠笑著說,這是自己第一次撐傘在雨中擺造型被人拍照,也是第一次突然疑惑自己什么時候成為“資深”電影人了。“其實算一下,比我資深的影人香港的確沒有了,不是退休就是去世了……唉,這太可怕了。”
上海電影節閉幕式的前幾天,吳思遠碰見劉鎮偉,劉問他現在怎么不找自己拍戲了,吳思遠笑稱對方太貴,請不起了。回憶至此,吳思遠嘆道:“已經不再是當年拍《賭圣》的時候啦。”想當年,吳思遠與劉鎮偉等人在公司加班,4個小時就把電影的故事大綱整理出來。“效率快的原因是我是從道具等一些基層工作做起的,一直到導演、制片人,乃至現在開影院,因此對電影的一切都特別敏感,知道什么樣的題材用什么樣的導演去拍、什么樣的演員去演。而現在的制片人不一樣,他們有錢,只愿意和明星一起吃飯,卻不懂電影,拍電影是個很專業的事情——市場上流行什么,找哪個導演來拍,片子票房的最高點和最低點在哪里,海外有沒有市場,演員怎樣搭配才比較合理……制片人都要心里有數。”
提起電影該如何創作,吳思遠思索片刻說:“我們看優秀的美國片時,比如今年票房火爆的《2012》或者《阿凡達》,不要要單單去看他們的3D效果。我一直堅信電影是個娛樂的產物,沒有必要打著教育的大旗,喊著引導輿論的口號,這會讓人很反感。但即便如此,它也要傳遞有價值的訊息,要給看電影的人們一個希望和生活下去的勇氣。”
電影表達精神不宜太刻意
電影就是要娛樂,但切記要在娛樂之余給人以思考和關于理念、精神的傳遞,但這種精神表達不能太刻意。
吳思遠監制投資的新影片《功夫詠春》目前正在制作后期,他表示片子“拍得還不錯”,今年一定會上映。目前“葉問”題材影片過多,吳思遠的《功夫詠春》也遭遇“跟風”的質疑。他對此很不服氣:“我最早開始拍動作片,三四十年了,沒有必要跟誰的風。要說跟風,豈不是后來者跟我的風。”
不過吳思遠開拍該片確實緣于《葉問》,這部片子讓他感到動作片似乎有了復蘇跡象。“要承認,《葉問》打開了市場,但大家都拍葉問,我也拍的話那得多煩啊。”吳思遠笑道,“不過關于葉問的電影都沒講清楚‘詠春’到底是什么,來歷是什么。歷史上有記載,香港人也都知道。‘詠春’是女孩子的拳術,師祖是嚴詠春,她的尼姑師傅把這套拳教給她之后,以她的名字命名拳術。”
《功夫詠春》投資2000萬元左右,講述的是詠春拳的創始人嚴詠春(白靜飾)和她的丈夫梁博儔(余少群飾)的故事。故事中,兩位主角性格有較大反差,梁博儔有些脂粉氣,并被父母寵溺,而嚴詠春最初是以“男人婆”形象出現,因此指腹為婚的兩個人互不欣賞,但隨著慢慢了解,在最危難的時候,梁博儔挺身而出成了大英雄,嚴詠春也越來越體現出其女子的一面。
該片是一部“愛情功夫片”,其中不乏喜劇元素。吳思遠認為,不能把電影定位為教育性的東西,電影就是要娛樂,但切記要在娛樂之余給人以思考和關于理念、精神的傳遞,但這種精神表達不能太刻意。“《阿凡達》很重要的一點是自我批判,這部片子反省了美國人的貪婪,以及官商勾結的現實情況。星球上的生物被塑造成人的樣子,也是為了讓人們直接感受到地球人的殘忍,如果換成怪物可能大家的感受并不明顯。但要注意的是,《阿凡達》并沒有把這些要信息在開始之前就提出來。”
敢用新人 此一時彼一時
“大家要動動腦筋,不要李冰冰好了就都用李冰冰,范冰冰好了都用范冰冰,其實我們有很多‘冰冰’可以用。”
在早前《功夫詠春》的發布會上,吳思遠左右站著兩位主演余少群和白靜,他底氣十足地說:“我堅信,這部電影上映之后,身邊的這兩個人會變得非常忙碌。這么多年,我一直對手上的新人說這樣的話,后來都一一兌現了。為什么不用甄子丹或劉德華?因為我不想中國電影一天到晚吃老本——我就是想向業內示范帶新人的重要性。”雖然兩位主角沒有功夫片的經驗,但影片的配角卻是香港功夫片的黃金陣容,包括元秋、元華、惠英紅、鄒兆龍等。
吳思遠的“敢用新人”說來歷史悠久,他在1973年便組建了自己的思遠影業公司,1977年,吳思遠全面轉入幕后,開始獨立監制影片。其間,《法外情》捧紅了劉德華,大膽起用新導演徐克拍攝《蝶變》,聘用新人袁和平做《鷹爪鐵布衫》的動作指導,90年代的《賭圣》又成全了名不見經傳的周星馳。1978年,吳思遠制作的《蛇形刁手》更是成為當時香港票房最高的電影,也使成龍踏上了巨星之路。
不過彼時啟用新人更多是形勢所迫。比如當初啟用成龍,吳思遠說,“當時請不起大明星,大明星都被邵氏兄弟壟斷了,而且我也沒有能力出更高的價錢。窮則思變嘛,只能在劇本上動腦筋,在演員上動腦筋。當然也要看清新人的前景——那時候我才二十幾歲,有精力,也特別有信心,所有的劇本都是親自抓,自編自導,外加選演員看外景……想法很多,每個細節都要盯,忙得不亦樂乎。”
時至今日,吳思遠的“敢用新人”變得更為主動和從容。
“我想培養有特點的新人。”吳思遠說,“現在國際上講來講去總是李小龍跟成龍,國內用來用去都是甄子丹他們。這是個弊端,現在大家都在吃老本。大家要動動腦筋,不要李冰冰好了就都用李冰冰,范冰冰好了都用范冰冰,其實我們有很多‘冰冰’可以用。我敢用新人,而且對自己的導演有信心。”
在策略上,主角如果用新人,那其他配角一定要有能帶他入戲的能力,不能讓新人孤軍作戰。“演員的配搭很重要,配角們演的好才能帶好作為主演的新人,優秀的配角是強大的后援團。”
國際市場是個什么東西
“好比美國人吃中餐,再好吃也不可能頓頓吃,最多一個月吃一次而已……所以,不要幻想。”
年過六十,在電影圈摸爬滾打多年的吳思遠,提及電影總會滔滔不絕。
1958年,14歲的吳思遠隨家人南遷香港,也正是這一年,邵逸夫從新加坡來到香港創辦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以現代化和全球化的大廠制片體制開啟了香港電影的新紀元,由此,香港電影無論從工業層面或美學層面都發生了質的飛躍。這種變化給喜愛電影的吳思遠提供了更多觀影條件,并使他漸漸萌生投身電影界的念頭。1967年,“邵氏兄弟”舉辦電影編導班,吳思遠報名參加,學完之后他進入“邵氏兄弟”,從場記做起。
當年,香港豐富的電影類型對從影之初的吳思遠影響極深,致使他的電影觀念從一開始就擺脫了教化電影、載道電影等傳統電影的束縛,直接轉向了本土化商業類型電影制作。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動作片是香港影壇最為盛行的類型片,吳思遠最初拍攝的影片大多也是此類。1971年,他獨立執導的第一部影片便是動作類型的《瘋狂殺手》,次年,吳思遠推出了成名作《蕩寇灘》。之后吳思遠相繼執導了《餓虎狂龍》(1972)、《香港小教父》(1974)、《生龍活虎小英雄》(1975)、《李小龍傳奇》(1976)、《南拳北腿》(1976)、《南拳北腿斗金狐》(1977)、《鷹爪鐵布衫》(1977)等動作片。
時至今日,吳思遠認為動作片仍是中國很重要的電影類型,在海外市場依然非常受歡迎。“外國人喜歡的中國電影都是他們拍不了但又能看得懂的,如果故事架構設計得很簡單明了,不牽扯太多歷史、文化和生活背景,并搭配精彩的中國武打動作,影片的海外市場通常都會比較好。”
即便是簡單情節的動作片,故事依然很重要,“故事在整個電影中排在第一位。”不過談到中國影片在國際市場的發展,吳思遠也有自己的看法“國際市場就是每年幾百部片子里面有兩三部中國片子被外國人喜歡,被國際市場接受就算比較好了。好比我們看印度電影,也只是偶然發現某一部電影很感動,也好比美國人吃中餐,再好吃也不可能頓頓吃,最多一個月吃一次而已……所以,不要幻想。”
內地電影分賬第一人
“內地第一部從賣拷貝轉到票房分賬的片子就是我的《黃飛鴻之獅王爭霸》。”
除開電影出品人和監制的角色,吳思遠還擔任著多種社會職務,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香港電影的繁榮時期,他曾擔任香港電影導演協會會長、香港電影金像獎協會主席等職,為香港電影的繁榮貢獻良多。
吳思遠還是內地與香港電影業互動的積極推動者,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吳思遠作為副團長,和團長許冠文一起率領由電影藝術家和企業家組成的香港電影代表團和內地電影主管部門接洽,開啟了兩地電影業的大規模合作。至上世紀90年代,吳思遠以《新龍門客棧》《青蛇》《黃飛鴻之獅王爭霸》《人約黃昏》等影片與內地電影界進行了廣泛合作。
當年,吳思遠在戛納電影界第一次見到內地代表團時,內心既激動又好奇——內地究竟準備用什么樣的形式來面對國際電影市場。當時,內地電影仍處于計劃經濟階段,電影制片廠的收入來源是“賣拷貝”,即將版權統一售出,由原中國電影公司按規劃統一向各個地區發行,賣出多少拷貝,就有多少收入,一個拷貝窄熒幕賣9000元,寬熒幕10500元。吳思遠找到當時的廣播電影電視部的副部長田聰明,建議道:“不能規劃性地發拷貝,影廠就不愿意花大價錢拍戲,因為無論成本多少,都不影響收入。”隨后,吳思遠帶著自己的影片《黃飛鴻之獅王爭霸》來到內地與北京電影制片廠合作,“當時我跟北影代表談判時,手里一直拿著‘大哥大’,談不下來時就跟田聰明通電話,田部長告訴我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得慢慢來。但不管怎樣這是我的第一步,也是中國電影分賬的第一步。”回憶起當時的情景,吳思遠笑道,“內地第一部從賣拷貝轉到票房分賬的片子就是我的《黃飛鴻之獅王爭霸》。”
影城新方向 二三線城市
“我現在經營著18家影院,有5家正在裝修……電影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專業性很強的工作,但對一些大款來說他們似乎更多是花幾千萬買個寵物玩玩,這很危險。”
吳思遠在電影圈人脈極為豐富,他與內地各電影制片廠、發行公司及中國電影合拍公司、廣播電視電影總局等機構都建立了廣泛聯系,這使他成為最了解內地電影運作的香港影人之一。除此以外,吳思遠諸多身份中還有一個“影院商”的角色。
2002年,吳思遠的UME國際影城在三個月內連續在北京和上海開設了華星國際影城和UME新天地國際影城,前者成為北京首個五星級影院,隨后吳思遠又在廣州開設華星國際影院……到2010年年底,UME在全國將還會新建四到五家電影院。“在做影院方面,我可是一直在獨自默默耕耘!”吳思遠做了一個夸張的表情笑道。
當年,吳思遠與投資公司協商建設電影院時,投資商紛紛表示“沒的做”,他們認為:第一,中國電影不好看;第二,票價實在太便宜;第三,盜版滿街都是……“好在他們沒同意,所以現在UME影院都是我獨資。”
談及是如何發現內地投建影院的市場機會時,吳思遠說:“原因主要有兩個:第一,中國人口多;第二,伴隨著經濟改革開放,電影這類娛樂市場肯定會逐漸開放。重慶地區,票房最高的影院經常是我們的UME,15個廳每天都是滿的……我很自豪。”吳思遠表示,目前還不考慮組建獨立院線,最重要的還是把UME做成中國電影院的“名牌”,要加快發展,“我現在經營著18家影院,有5家正在裝修……電影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專業性很強的工作,但對一些大款來說他們似乎更多是花幾千萬買個寵物玩玩,這很危險。做電影不是搞拍賣,而是要能吸引人流,要有好的經營和管理理念。”
吳思遠認為,不管怎么說,銀幕數大量增加肯定是好事。“馮小剛去年的票房能達到3億元,要感謝影院的發展——想當年過3000萬元就要開慶功會的,現在一下子翻了10倍。”
對于UME的發展,吳思遠的期望很高,他希望UME成為行業的領頭羊。“行業的發展必須要有領頭羊。電影市場會越來越好,但隨著競爭的加劇,影院的利潤會進一步攤薄,所以必須要有領頭羊在管理和運營商做出探索和表率。”
對于當前終端建設的熱潮,吳思遠有自己的思考,他認為中國電影院的票價已經很高,沒有上漲空間了,影院多了之后票價會再次下降,所以盲目開影院很危險。“所以我現在選擇到二三線城市發展,去還沒有影院的地方發展。我知道整個運作的成本、臨界點在哪里。現在好多人投資影院搞得像拍賣一樣,還出標書——碰到這樣的我一定會選擇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