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被”現象看話語權失衡

近幾年來，與“被”相關的新生詞匯不斷涌現到我們面前，像“被自愿”、“被就業”、“被自殺”、“被開心”、“被幸福”，其中有些詞甚至成為日常生活對話、媒體工作者文字工作中出現頻率極高的詞。面對這一現象，我們不禁產生了好奇，它是怎么產生的?正如古希臘哲人所說，任何一個踏入河流的人，都想知道，它的源頭在哪，它向哪里流去。那么，在本文中，我們試將探討“被”這個問題的源頭和流向。

“被代表”現象指的是某些媒體的相關報道中，受眾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媒體強制性地、武斷地填充于某一報道數據，受眾失去了自身意見表達的主導權，受眾無法代表自己表達感受的現象。由于引用的數據和判斷與廣大受眾自身對該相關事件的認知存在強烈差異，受眾對媒體的報道產生了逆反心理，于是將這類涉及到自身的“代表性”報道調侃為自己“被XX”了。如:

新華網昆明2008年12月25日電(記者陳鵬)“25日晚，‘2008中國最具幸福感城市’在昆明隆重揭曉，中國10大‘最具幸福感城市’充分揭示了城市的幸福實質:更優美、更安全的環境，更便利、更和諧的氛圍。本次評選入圍的10個城市是杭州、寧波、昆明、天津、唐山、佛山、紹興、長春、無錫、長沙。從本次評選的調查情況看，北京、上海、廣州等大城市在綜合競爭方面最終名落孫山，北京、上海僅拿到單項獎。”

由新華社《瞭望東方周刊》主辦的這次評選活動結果一經發布，遭遇網友的強烈批評，稱之為“被幸福”。

“被代表”引起爭議的直接沖突在于報道結論與受眾自己的親身感受存在著巨大相悖，受眾自身的行為主動權在媒體層次上被剝奪，被強制性地插上了“最開心市民”、“最幸福市民”等標簽。

盡管這些數據或者判斷引用的是相關調查機構的統計或某位專家之口，看起來媒體并沒有相應的責任，媒體只是提供給這些調查機構或專家一個傳播平臺而已。但是媒體就真的沒有責任嗎?新聞學認為:新聞具有環境監視功能。所謂“環境監視”，即受眾通過新聞傳播媒介來了解周圍環境的相關變化，從而相應地調整自己的行為活動以期與環境的變化相協調，為自身取得安定、有利的環境。雖然這些“被代表”的數據或結論不是由媒體做出的，但媒體在對該內容進行報道的時候，并沒有通過自己的調查核實來驗證該數據或判斷是否屬實。媒體可以逃掉制造不符合現實信息的責任，但是逃不掉沒有提供正確信息的責任。這是媒體在環境監測這一功能上的嚴重失職，同時也是對新聞專業主義理念的違背。

新聞專業主義主要具有以下幾個特點:

①客觀性。新聞工作者站在中立的立場，不帶個人偏見地、客觀地反映事實報道新聞;同時，新聞工作者在進行“把關”時要按照“新聞價值”的中立標準而非個人好惡進行選擇。

②真實性。新聞報道必須真實地反映客觀事物的原貌，不能僅達到部分真實或細節真實，而且必須達到整體真實。真實是新聞報道的第一生命線，失去了真實，客觀便無從談起，獨立也就失去了權威性。

③獨立性。傳媒具有社會公器的職能，新聞工作的目標是服務于全體人民，而不僅限于服務政治或經濟利益集團，所以新聞媒介的運作應該是完全獨立的，不應臣服或接受除行業規范之外的任何權力或權威的控制。

④自由性。新聞自由包括采訪自由、出版自由、表達自由和信息獲取自由即“知情權”。新聞自由是西方新聞理論的基石，西方新聞界也歷來以此自詡。在“自由多元”的西方社會，強調新聞自由和新聞媒介的獨立性，強調新聞報道必須“客觀”、“真實”和“多元”，強調新聞工作者必須恪守新聞專業主義這一最主要的新聞職業規范。

我國的媒體并沒有達到新聞專業主義對真實性的要求。這種對真實性的違背不是出于刻意的主觀行為，不是由于媒體自身的傾向性而扭曲事實進行宣傳性報道。這種對真實性的違背是一種被動行為，是媒體對自身責任的疏忽與漠視，從而導致信息失真。這種情況在我國的媒體中，并沒有得到充分認識。有一些所謂“專家”出于某些利益目的而發出的一些驚世之語經常被相當多的媒體作為噱頭刊登出來。這種做法，雖然符合新聞“趣味性”、“轟動性”，吸引了受眾眼球，贏得了受眾關注，但是媒體卻沒有意識到其對“真實性”的破壞。

這種做法是有相當破壞力的。在我們所身處的這個時代，人類的社會活動無論在時間還是空間上都擴展到了一種高度發達的階段，人類不可能再如原始社會時通過自身的感覺器官來感知世界的變化與變動，從而決定自身活動的方向和程度。人類必須借助大眾傳媒組織才能夠認識這個世界和決定自己的行動。所以，大眾傳播媒介的新聞報道的真實與否，關系到受眾自身的生存和發展。雖然某些相關媒體的“被代表”式報道，被廣大受眾的火眼金睛所識別，并成為了受眾茶余飯后的笑料。但是假如受眾沒有識別出呢，那么大眾傳媒報道的失實是有可能導致巨大的災難性后果的。比如1938年發生著名的“火星人入侵地球”事件:

1938年10月30日，萬圣節的前一天，CBS的聽眾們聽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一個巨大的隕星落到了新澤西的一個農場里，紐約正面臨火星人的進攻! 成千上萬的人相信，他們正在面臨來自火星人的攻擊，人們驚恐萬狀，向報社、廣播電臺和警察局詢問該如何逃生，該怎樣預防來自外星人的襲擊，電話都打爆了。其實當天發布的這個消息是假的，它是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根據英國科幻小說家威爾斯的科幻小說《星際戰爭》改編的廣播劇《火星人入侵地球》。只不過，廣播劇運用了逼真的音響效果，被一個名為奧森·威爾斯的演員和他所在的水銀劇團演播得繪聲繪色。第二天《紐約時報》在頭版的報道中描述了頭一天聽眾的恐慌:“極度恐慌的聽眾塞滿了道路，有的藏在地窖里，在槍中裝滿子彈。 在紐約的一個街區，20多個家庭中的人們都沖出房門，他們用濕毛巾捂住臉，以防止吸入火星人的‘毒氣’。” 據普林斯頓大學事后調查，整個國家約有170萬人相信這個節目是新聞廣播，約有120萬人產生了嚴重恐慌，要馬上逃難。

“火星人入侵地球”事件不僅成為了傳播學早期“魔彈論”的有力佐證，同時也證明了大眾傳媒對于一般受眾的強大影響力，更證明了大眾傳媒出錯時所帶來的巨大破壞力。而如同“被代表”這種引起受眾強烈反彈的報道，其負面影響是多個方面的:

①影響國民經濟的正常運轉:“被代表”報道，不能全面客觀反映國民經濟運轉的真實情況，其中為政府組織吹捧政績的虛假數字，有很大可能誤導整個國民經濟的投資和消費，造成國民經濟資源的浪費或不充分利用，阻礙國民經濟的正常運轉。比如:有市民看到媒體報道的“漲工資”消息，從而擴大了個人的消費支出，有可能導致當月收支的入不敷出，從而影響生活品質。

②影響社會秩序的穩定和諧:“被代表”報道，違背客觀現實而營造的一種“安定祥和”的擬態空間，不能使廣大受眾通過大眾傳媒的報道了解自身所處環境的變化，進而調整自身活動，從而造成社會秩序的紊亂。比如，某些媒體報道鐵路運輸的旅客對春運期間買票流程的“滿意”，有可能導致其他旅客在看到這篇報道后，放松買票任務的緊迫感，并因此未能及時買到車票，耽誤了行程。

③媒體公信力下降:“被代表”讓受眾們開始用一種質疑和拷問的態度來對待媒體的報道。媒體報道失去了反映真實世界變動、指導受眾行為導向的作用，受眾相較于大眾傳媒報道，開始更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種公信力的下降，不利于整個社會、經濟、文化的發展，同時也不利于媒體自身的經營和發展。

④媒體受眾觀的惡化:從新聞專業主義的方面來說，隨著大眾傳播的發展，大眾傳媒的受眾觀，逐漸從“以傳者為中心”轉變為“以受眾為中心”，這種從受眾出發的受眾觀，既是大眾傳媒商業化程度進一步發展，更大空間盈利的需要，同時也是對受眾權利認識的深化。傳播學認為，受眾具有知情權，尤其是了解真實的權利，而“被”現象反映出我國某些媒體對廣大受眾知情權的漠視和踐踏。

面對受眾的巨大反彈，大眾傳媒不得不深刻反思自身在新聞報道上的不足。而在這一點上，歐美媒體要比中國媒體做的好:

一是加強新聞從業人員的“入門教育”和“繼續教育”。《紐約時報》，在用人之前對“新人”進行徹底的培訓是一個重要的傳統，在它發給員工的守則中，坦率地寫著“記者本身就是最終的事實核查者，通常也是惟一核查者”。在《芝加哥論壇報》，所有記者，不論實習生還是新聞獎得主，都要參加為期三天的基本寫作及報道技巧復習班，強化糾錯意識。它的守則提醒員工，報道中若提及電話號碼，必須撥通電話以確保號碼正確;所提及的數據間若有數學關系，必須演算三次或使用計算器;由消息來源提供的地址必須核實。

二是縝密的編輯流程是媒體自律的重要保障。在美國媒體中，除了本已存在的嚴格的編輯流程(如選題、編輯、校對)外，根據自律的需要，還增加了一些特別的編輯環節，如事實核對、節目監控和法律顧問等。在《時代周刊》，設有一個專門核對事實的小組。而在NBC，則有著著名的FAB(即Fairness，公正;Accuracy，準確;Balance，均衡)制度。美國廣播公司(ABC)每次播出的新聞最終審稿播出權是公司的一位副總裁，他把關不看稿子的內容，也不看寫作的水平高低，更不在乎它在社會上的影響，他只審查三條:一是新聞來源、出處;二是核實新聞是否真實可靠;三是此稿會不會引起任何官司。

我國的媒體，在“被代表”式報道層出不窮，為廣大受眾所譏笑的同時，媒體不得不認真考慮一下這個問題。無論是廣大受眾日常生活對新聞信息的需要而言，還是對媒體自身形象營建工程而言，這種思考都是有益的。媒體可從以下幾個方面改進:

一是媒體對由某些專家或專業機構公布的數字或判斷時，應該進行相應核實。如果公布內容與核實信息相符，則予以刊載，并標明媒體核查結果以供受眾參考。如果公布內容與核查信息不相符，考慮不登這條新聞;如果刊登的話，應在該公布內容下，標明媒體自己的核查結果以供受眾判斷。

二是建立健全合理的糾錯和核實制度。這種糾錯和核實應該是兩個階段的糾錯和核實，包括報刊或節目問世前的內部糾錯，還有錯誤出現后的公開糾錯。我國的媒體也有糾錯的習慣，但大多是糾正報紙一些報道中的錯別字，對報道內容的糾錯較少，也不甚嚴格。

三是建立媒體與受眾之間暢通的信息反饋渠道。重視受眾對相關錯誤信息的反饋，并及時糾正。在下一期出版物，在明顯位置進行更正，以盡量彌補因錯誤信息而給受眾帶來的損失。

四是重視互聯網輿論的力量，尤其是博客的輿論反映。如今，全球博客數量已經逼近1000萬左右，占網民總數的1%-2%。以個人為中心的博客潮流已開始有力沖擊傳統媒體，尤其是對新聞界多年形成的傳統觀念和道德規范。要創造條件，歡迎受眾和社會各界通過電子郵件等方式反饋信息，強化內部監督。

(作者系遼寧大學文學院08新聞2班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