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胥吏對人說,官場就像一輛車子,我等吏人好比趕車的人,主官和屬官好比騾子,我們鞭子一揮,叫他們向左他們就向左,叫他們向右他們就向右。
在古代官場,有“縣官不如現管”之說。包括辦理文書的小吏(即胥吏或吏胥)、差役及其他辦事人員在內的吏,是編制外的、數量幾倍甚至幾十倍于編制內官員的龐大群體。表面上,他們地位卑賤有如奴仆,實際上是衙門實權的掌控者。他們越權、竊權、弄權、專權以至專政。朝廷內外、國家上下不可一日無吏,但吏又上欺官,下害民,成為國家一害。以此之故,宋人葉適驚嘆:官場成了“公人世界”,即衙役們的天下!清代顧炎武發出了這樣的感嘆:“百官者虛名,而柄國者吏胥也!”清代郭嵩燾甚至說,本朝“與胥吏共天下”。
高官坐牢方知獄吏之貴
高官勛臣一旦仕途蹉跎,身陷囹圄,不免受獄吏凌辱,所謂“人在屋檐下,哪得不低頭”。
據清代劉體智《異辭錄》一書記載,曾任侍郎的張蔭桓坐牢,獄吏并不因他曾是“副部級”官員而對他另眼看待。不但如此,還因他油水大,向他一天勒索一萬多兩銀子。張蔭桓很納悶:這獄吏的胃口怎么這樣大?就問住在隔壁的犯人,一個姓葉的“軍門”(提督軍務總兵官,地方高級軍事長官):你是不是也要交這么多銀子?姓葉的人告訴他:我比你交的少多了,我是享受“優惠”的,每天交6400兩銀子。獄吏說,本來要收8000兩,打8折,減至6400兩。二人嘆息不已,都說到了牢里,才知獄吏有這么尊貴。
古代貪官不少貪吏更多,有些吏比官更貪。吏比官富的現象,并非個別。明朝李清在《三垣筆記》一書中寫到,刑部一官員說:“天下有一介不取之官,而無一介不取之吏。”這位刑部官員,一定是見的多了,聽的多了,才會有這樣的感慨。
朱元璋為吏毆官而震怒
宋朝李心傳說:“近時吏強官弱,官不足以制吏。”官不能制吏,而吏能制官,這種極不正常的官場現象,不獨發生于宋朝,它在中國古代帶有一定的普遍性。小吏不但對百姓專橫,對主官和屬官專橫也是常見的現象。
明朝洪武年間,發生過小吏在公堂公然毆打縣令等官員的案件,而且不止一起。此事引起明太祖朱元璋的震怒。他在親自起草的《御制大誥》中,專列一章談“吏毆官長”的問題。
蘇州常熟縣小吏沈尚、衢州開化縣小吏徐文亮等人,毆打本縣縣令,肇事者都受到了懲處,但朱元璋認為,光追究肇事小吏是不夠的,還要問問,你們這些被打的官員,是怎么當官的?你們難道沒有責任嗎?
從以上可以看出,朱元璋沒有偏袒被打的官員們,他認為這類事件,事出有因。被打官員們不是清官,而是貪官;不是忠良,而是奸邪,他們被打,是咎由自取。各個衙門的官員精力都用于做壞事、撈錢,根本不關心百姓疾苦以致名聲很壞,為老百姓所恥笑、怨恨,這樣的貪贓枉法官員,怎不招打?
小吏視官員為騾子
胥吏在本衙門的官員面前,無不卑躬屈節,低三下四,唯唯諾諾,一副奴才的樣子。然而其內心,未必都買官員的賬。在背后,對官員表示不屑的,表示鄙夷的,則大有人在。
清人朱克敬在《瞑庵雜談》一書中,談到了胥吏背后的狂言:江蘇陽湖(今江蘇常州)人惲世臨,是清代道光年間進士,曾先后任長沙知府、湖南巡撫。中進士前,
他偶爾去北京一家酒館喝酒,聽到一名胥吏對人說官場就像一輛車子,我等吏人好比趕車的人,主官和屬官好比騾子,我們鞭子一揮,叫他們向左他們就向左,叫他們向右他們就向右。惲世臨聽了,心中暗暗“怪嘆”。
不久,惲世臨考中進士,由翰林改任吏部文選司主事。文選司掌管官員的任命、調動,是“跑官”的人要跑的一個部門。文選司的官員都是有權有勢的所謂“熱官”,該司的胥吏們也架子大,貪欲大。他們曲解“選法”,即選拔官員的法規,營私舞弊,敲詐勒索地方官員,因而暴富。
惲世臨是個精細之人,他時時記得酒店里那名胥吏講的狂話,提醒自己不要被胥吏們當做被駕馭的、可悲可嘆的“騾子”,遇事都要仔細核查,嚴防胥吏們弄鬼。胥吏們想舞弊也沒有下手的機會,因而也就很難撈到油水。惲世臨這位正六品的主事,斷了胥吏們的財路,他們“奸不得施,怨之入骨,倒書其名于壁”,只能把惲世臨的名字倒寫在墻上,以低劣的手段發泄心中的不滿,真是可笑。
為什么胥吏把官員視作騾子?為何胥吏們敢于如此蔑視官員?一是因為胥吏們看透了官員,認為他們沒有處理政務、公務的實際本領;二是他們相信,官場由他們撐著,官離了吏,便玩不轉。連嘉慶帝都說:百官聽命于書吏。上自宰相,下至縣令,都只會簽字畫押,不能實際處理政務、公務,都委權于胥吏,因而一日離不開胥吏。胥吏怎能不狂妄?怎能不拿捏官員?
書吏弄權驚動皇上
衙門里抄抄寫寫的書吏乍看似乎什么權也沒有,其實并非如此。他們所抄寫的文件,都是機密,是機密就有人要打探,探聽的不是百姓,而是官員。于是,不規矩的書吏便將他們抄寫的文件內容當做“資源”,奇貨可居,待價而沽,跟有關官員進行交易。
清代最高軍政決策機構和執行機構軍機處,就多次發生過抄寫人員泄密案。事為乾隆皇帝所知,于是在乾隆十一年(1746)四月十二日上諭中提出嚴厲批評。
乾隆上諭提到的“提塘”即提塘官,是各省總督、巡撫派駐京城的聯絡官。有如當下的“駐京辦”主任。其職責是傳遞有關本省的文件,實際還兼有刺探朝廷動向的任務,是地方安插京城的坐探。他們地位不高,用乾隆皇帝的話說,就是“微末之人”,但他們神通廣大,無孔不入。各省總督、巡撫視他們為親信,常依據他們提供的信息,判斷高層動態及政治風向。直隸、江南、浙江等省總督、巡撫派駐京城的提塘,買通軍機處的書手,將不發至省級的機密文件,抄寄這些省的總督、巡撫。但對于泄密的書吏,自然要受到嚴肅處理。
以上軍機處書吏為一己之私而泄密于地方官的一連串事件,在古代官場具有典型性。而為出賣情報而泄密的,又何止清代軍機處的書吏!
小吏專權為何難以解決
古代胥吏專權是官場一大痼疾,許多有識之士都大聲疾呼要堅決鏟除這一禍害,但是,直到封建社會終結,這個問題都沒有解決。
朱元璋覺得奇怪,怎么好端端的良家子弟,一旦做了書吏或差役,就變壞了,而且很少有不害民的。進入吏的行列,為何好人會變壞?朱元璋沒有悟出這是制度出了問題。
古代實行的是“一衙兩制”,亦即官員屬國家編制,由國家任免,由國家提供的俸祿供養;而吏不進入國家編制,不由國家聘用,不由國家薪金供養。正因為這樣,朝廷無法考察、管理和考核這部分人。吏歸衙門的主官任用,他們對使用他們的主官負責。一位官員到任,帶來一批吏;一名官員卸任,帶走一批吏。官員自己聘用吏,難免不沾親帶故,難免良莠不齊。一旦有害群之馬的吏出現,因為是官員任用的私人,往往受到官員的庇佑。
因為國家不發薪金,薪金要由聘用他們的官員負擔,吏人的收入往往很低,這逼得他們自己找食。
古代各級衙門用的主官,多為通過科舉走上仕途的人。他們熟悉《四書》、《五經》,有的詩文做得很好,但這些跟處理政務、公務畢竟相去甚遠。那是另—門學問和技能,官員們沒有在吏的崗位歷練過,缺乏這方面的訓練和經驗。這樣,就造成官員們“跛足”的現象:他們熟悉的知識不大用得上,用得上的學問他們又缺乏,造成官員們“習非所用,用非所習”,只會簽字畫押的官員們,不得不“委權胥吏”。也就出現“大官拱手惟吏之從”的局面,胥吏弄權就是勢所必然了。
做一名胥吏,是要經過多年專門學習和訓練的,往往父傳子,子傳孫。因而在胥吏這一行,存在著家族世襲的現象。胥吏形成一股勢力,“植根固本,不可動搖”。朝廷即使知道胥吏之害,也奈何不得。因為這是制度嚴重缺陷造成的,而修補制度不是輕而易舉的。
(摘自《資治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