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幕達人的三個標簽

編者按:

他們被稱為“活雷鋒”、“有信仰的人”;他們白天是白領，晚上是翻譯，每天宅在家里，甚至連戀愛都沒有時間談;他們不拿報酬、不計較利益，被網友們戲稱“不食人間煙火”。

他們就是著名的字幕組。

字幕達人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信仰走到一起，那就是對語言的癡迷。他們我行我素，并不在乎別人的評價，“宅”、“狂熱”、“分享”是他們共同的標簽。

10年前，二、三十歲還癡迷動漫的人，會被認為是怪物。

5年前，“宅男腐女”還是一個貶義的形容詞。

現在，這些特點都集中在同一個群體的身上—他們被稱為“活雷鋒”、“有信仰的人”、“網絡的共產主義者”、“打破文化屏蔽者”……

他們就是字幕組。

字幕組的達人們來自五湖四海，因為一個共同的信仰聚集到了一起，那就是對語言的癡迷。他們互相之間大都不認識，大部分人是出于業余愛好，“宅”、“狂熱”、“分享”是他們共同的標簽。

一種寂寥 兩種生活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天學校或公司和家兩點一線。字幕組就是這樣一群人。他們白天是忙碌的白領或學生，晚上變身為字幕達人。

同屬一個字幕組，Amu和Squall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但他們過著相同的生活。白天，Amu是軟件公司的研發經理，Squall在一家經營日本電子產品代購的公司上班; 晚上，他們都在家里翻譯字幕。

“宅大叔”、“怪蜀黍”是Amu給自己貼的標簽。在字幕組里，他被后輩們親切地稱為“Amu蜀黍(叔叔)”。

“字幕組的人基本上都很宅。”Amu對《計算機世界》記者說。從2001年加入“卡通空間”字幕組，到現在的淡出，他曾經一個星期要接4部片子—兩部翻譯、兩部校對，這基本上占據了他7天中的4個晚上，每天做完已是夜里兩、三點了。Amu還記得，他曾經翻譯過一集《名偵探柯南》的兩小時特別版，還是中文日文雙語字幕。“連續三個晚上敲字，我的手都抽筋了。”每周空閑的那幾天，他就在家里看看動漫或者電視劇，然后睡覺。

Squall的工作時間則與他相反。Squall每周要翻譯的片子通常都在周末，他覺得自己“很悲劇”，因為這意味著他的周末必須在電腦前面度過。除了翻譯，空閑時他通常都在看動畫和小說，除此之外，他似乎沒有愛好，也幾乎不出門。

宅，這是字幕組共有的氣質，在這種氣質中，還有一些隱約的寂寞。

“流水”是豬豬字幕組論壇的一個版主，負責字幕組一些后期的分流。近來，為了片子的事，他一直在試圖聯系字幕組的核心人員，已經好幾天了。“雖然豬豬字幕組官方論壇里很熱鬧，已經有31萬會員了，但字幕組的人通常都不上論壇。”在“流水”眼里，這些字幕達人平時很少上論壇，也只局限在一個封閉的核心QQ群，他們很少與外界來往，有點“與世隔絕”。

無論是美劇、日漫還是韓劇，字幕組的流動性都很大。一方面，字幕組都是免費兼職，以上班族和學生居多，他們的生活很辛苦，往往為了趕在第一時間發布片子，要熬夜來做字幕。“我熬了4年就實在扛不住了，主要是年紀大了熬不了夜了。”Amu說，他在2005年就開始淡出字幕組的工作了。

“雖然一部動畫一般只有20分鐘時間，但對白有多有少，有時候翻譯一集《死神》只用一個半小時，而翻譯一集《化物語》就需要3～4個小時。”字幕達人們忙得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很多男生都是單身。

“你覺得我像有女朋友的樣子么?要是有了女朋友還這么折騰，不讓她給踹死啊!”Amu的調侃之中似乎有一絲無奈。Squall也一直是單身，他最近也在逐漸淡出字幕組，“因為想要過自己的生活。”

業余選手 專業素質

“我非常喜歡他們，他們是真正的共產主義者，無私地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精彩的內容。他們沒有工資，自愿、辛勤、主動、有效率地翻譯了大量作品。正是因為他們，我們才能夠更好地欣賞國外高水平的影視內容; 也因為他們，我們在影視上得以與世界同步。”

“在這個物欲橫流，一切向錢看的社會，有這樣一群人，默默地、無私地為大眾提供翻譯服務，非常高尚!”

在得知記者要采訪字幕組時，一位朋友在MSN上給記者留下了這樣兩段話。自從2006年《紐約時報》記者采訪了風軟字幕組，并刊發《網絡緩解中國人的美劇渴望》后，字幕組就開始從幕后走到了臺前。

“我們沒有什么好神秘的，一幫人湊在一起玩兒罷了。”Amu對記者說。也許有人喜歡出來說說，有人喜歡蹲在暗處，大多數人都沒想過利用字幕組出名。

加入字幕組的人大都是業余選手，他們參與字幕組的動機很多，有的是為了鍛煉外語水平，有的是為了追求成就感，有的則為了能免費下載動漫或者電視劇。

Squall加入“卡通空間”就是一個偶然。2004年，他只是一個動漫愛好者，看到字幕組招人的帖子，也想去試試看。考試的題目是最基本的聽力，因為動畫翻譯主要是靠聽力。字幕組傳給Squall一段廣播劇，讓他翻譯出來。由于緊張，Squall有好幾段話都沒翻譯好，不過還是過關了。后來，他在字幕組負責翻譯和校譯，從日本的P2P軟件上獲取到最新動畫原片(Raw)之后，進行中文譯制。“當時我的水平很差，經過組里前輩一年的指導后，水平才有提升。”在字幕組，傳幫帶的氣氛很濃烈。

一部片子從拿到片源到發布，大概會有這樣幾個步驟:

翻譯—由一名翻譯依據片源一句一句地把原文臺詞聽寫下來;

校對—由另一名翻譯一邊看一邊將原文臺詞翻譯成中文，并核對臺詞的準確性;

中校—由一個中文功底扎實的組員，負責調整翻譯的中文，修改成符合原片場景和語言長度的內容;

時間軸—一般和前面的步驟并行，使用軟件把原片中每一句臺詞的時間點標記下來，然后把翻譯的內容一句一句插入到適當的時間點;

三校—用播放器看原片并且掛上制作好的字母文件，核對內容的正確性和字幕播放內容的時間一致性;

壓片—把原片和字幕壓縮制成完整的字幕版媒體。

這些步驟一般都由團隊配合完成。如果內容簡單并且不趕時間的話，也可以由一個人做。“你找一個英文電影或者電視劇，掛著耳機聽寫一遍就知道難度有多大了，10分鐘的對白，往往要寫個把鐘頭。”Amu說。不過，這還不是最苦惱的。

讓字幕組最痛苦的是遇到那種嘀嘀咕咕的對白，或者突然冒出一段其他語言的對話，因為一般原片中都是沒有字幕的，只能依靠聽寫。最常見的是很多美劇中會突然蹦出一段西班牙語，有些翻譯就會直接寫成“誰知道他們說什么了!”。“我們會盡量去想辦法給翻譯出來。大不了找個懂西班牙語的人聽一聽!”Amu說，但要是遇到一些土話，就真的只好寫“@#*(!^^@#(”了。

另一種痛苦是其他語言中的典故，一般翻譯時要查很久，確保無誤，有時候甚至要翻成古文。例如日語里有一個詞“八百萬の神”，就不能按照字面翻譯，而是應當翻譯成“諸神”。“看日漫的以青少年居多，如果翻譯不好，會誤導下一代的。”Squall說。

因此，字幕組對翻譯對話的要求很高，而且經驗很重要，一些字幕組甚至會在翻譯時加入自己的評論，幫助觀眾理解劇情。“我看過一個黑白文藝片，前10分鐘只有音樂，沒有對白。這么長的音樂空白很難留住觀眾繼續看下去。于是字幕組就在這里加入了從影片拍攝到畫面中景點的介紹，特別詳細，很精彩!”一位發燒友這樣對記者說，這部片子因為這段字幕使他印象深刻，以至于現在很多電影都不流行配音，反而字幕版風靡，“可以說字幕組改變了大眾的欣賞習慣。”

此外，時間軸的制作也很重要，必須在字幕顯示的字數和顯示的時間中求得一個平衡。尤其是兩個人在吵架或是對話比較多的時候，什么時間點出現字幕是有講究的。有時候要同時顯示多條字幕，兩個人一起說話時可以一個顯示在上面，一個顯示在下面。

字幕翻譯其實是一門學問，翻譯的樂趣、成就感和大量勞動的快感，讓這些字幕達人們癡迷不已，不論他們是技術狂還是動漫狂，對于自己最熱愛的東西，都要不惜代價做到完美。

無私開源 我為人人

單純而快樂地做字幕，是很多字幕達人的理想。為此，他們可以連續熬夜翻譯，花上好幾個小時推敲一句臺詞，只是為了讓它更貼切、更準確，第二天，依然打起精神去上班。大部分字幕組都是非商業組織，不僅不盈利，一些創始人還要拿工資來貼補字幕組論壇。

這種“我為人人”的分享精神，是來源于傳統的互聯網精神，甚至有人稱他們為“中國互聯網的脊梁”。

根據國家規定，做字幕用來交流和學習是允許的，但以此盈利就是違法的。所有的字幕組都對此無可奈何，他們在開源共享的藍圖下，沒有任何經濟回報的能力。因此字幕組一直處于半地下狀態。

不過，許多人從翻譯中學到了知識，從時尚到醫學，從風土人情到犯罪心理，從世界地理到FBI的工作。正是各種免費的資源，使越來越多的人有動力去參與這種分享的創造。

“人人影視，原創網絡劇《天剩我才》5月14日網絡首發，敬請期待。”這幾天，這條簽名一直掛在人人影視負責人梁良的MSN上。相反，他的MSN頭像卻總是暗著。記者曾經問他，“什么時候不忙了?”他的回答是，“每天都很忙。”

人人影視約有1000多名組員，以留學生、海外華人和國內白領為主，大多從事外語相關工作。去年，他們的翻譯得到了美國電視臺的官方認可，一家好萊塢制作公司找人人影視合作，參與每周一期的節目互動。

2009年年底，梁良在人人影視的論壇上公布了人人影視要拍攝原創劇的計劃，引起了組員們的注意。這部由上戲畢業的愛好者和人人影視合作的影片《天剩我才》正在緊張拍攝制作中，每集20分鐘的情景喜劇，預定為以兩周一集的速度連載播出。

由于能力所限，拍攝設備缺乏，現場只有一臺高清攝像機，在拍攝中非常吃力，一個場景往往要重演好幾遍以達到多鏡頭的效果。很多場景原來構思在綠屏拍攝的，由于燈光設備不足而放棄。也沒有專業錄音室來進行后期配音。這段時間，梁良一直在論壇發帖，尋求免費的錄音棚和影樓，為這部戲進行后期制作。雖然條件艱苦，但梁良依然感到了成就感。

在生活中，未必每個人都能有很卓越的成就，或者得到很多人的認同。但在字幕組，你可以感受到團隊的力量和“宅男腐女”們的歸屬感，這是一種平民化的成就感，也是人人都在追求的平凡感受。

采訪手記

向幕后英雄致敬

當接到字幕組的選題時，我著實激動了一把，然后像燒包一樣迅速在MSN上貼出了《尋人啟事》。沒想到的是，每天都會收到很多信息，偶爾有兩、三個提供線索的，大部分都是來表達對字幕組“滔滔不絕”的敬仰之情。

我是一名“柯南”迷，曾經每周都在固定的時間去網上尋找《柯南》的最新漫畫和劇集。當我看到Amu傳給我的《柯南》翻譯手稿時，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細節，仿佛都在眼前。這一集就用掉他3天的時間，近1.7萬字，39頁，還包括各種聲響、各種音樂插曲。

我也曾是一名美劇迷，當我追尋字幕組的蹤影時，再次來到那些熟悉的論壇，看到那些熟悉的名字，回想起那些熟悉的風格。他們的出現，總是伴著經典的臺詞，甚至字幕中的一點點語氣。仿佛我們看的不是美劇，而是在與字幕中的人交談。

一位朋友對我說，每當他看到字幕組的人，就會想起曾經在美國好萊塢小餐館遇到的編劇。他們沒有名氣，甚至窮困潦倒，但他們始終有一種信仰去支撐寫作。也許一生只寫出一部片子，但這一部片子就能夠讓他從這個狹小的餐館平步青云，住進對面比弗利山莊的別墅。

信仰和現實，是一道觸及靈魂的選擇題。許多人因為對美劇、對日漫的信仰而加入，又因為現實而離開。他們不會因為翻譯了一部劇的字幕而住進別墅，他們的生活既辛苦又分裂。畢竟，白天和黑夜的每一個角色，只能交替，不能交換。

國外的電視內容制作商應該感謝他們，是字幕組讓他們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國內的內容制作商也應該感謝他們，是字幕組讓他們了解到大眾的品位，免費學習了國外的潮流; 廣大互聯網的網民更加應該感謝他們，是字幕組讓他們看到了更多的世界。有人說，是中國的獨特國情造就了這批英雄。來吧，向這些真正的“幕后”英雄們致敬。(文/王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