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教育滿意度大調查

調查顯示，“入園難、入園貴”、“教師素質問題”和“中小學生負擔過重的問題”，是最受關注的三大教育問題。“歧視、侮辱、體罰學生”，被選為中國老師最令人討厭的行為，而“比吃比穿比闊氣”則成為最令人討厭的中國學生的特征

又到了9月開學的季節。因不久前公布的《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以下簡稱《規劃綱要》)，國人對教育又有了新的期待。本次調查顯示，近半數受訪者相信它能為中國的教育帶來積極的變化。

2010年8月，《小康》雜志社中國全面小康研究中心聯合清華大學媒介調查實驗室，在全國范圍內展開了中國教育發展現狀滿意度調查。本次調查在東、中、西部各個區域的樣本量不少于330，且調查樣本框的確定兼顧了年齡分布和學歷分布。采用統計學誤差估計公式進行估算，本次調查在95%的置信度水平上，可將估計誤差控制在3.2%。

《小康》主要是從教育投入及政策偏向性、教育法律法規體系建設及執行、對中國教育現狀的滿意度、對教育公平程度的感受、平均受教育年限等五個方面來衡量中國教育小康狀況。綜合調查結果，以及國家有關部門的監測數據，得出2009～2010年度中國教育小康指數為67.6分，比上年提高1.8個百分點。五項指標中，對教育公平程度的感受最差，其指數為53.6。

調查顯示，受訪者對當地教育的發展現狀感到“滿意”的只占27.1%，還不到三成，感到“不滿意”的比例則達到56.6%，其中西部地區的受訪者對教育“不滿”的比例最高，為57.8%。

中國公眾對教育的不滿，主要集中于“教育投入”和“教育公平”。

對“教育投入”感到“不滿”的比例超過五成。2008年，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是3.48%，而世界平均水平為4.5%。

7月29日公布的《規劃綱要》提出，到2012年教育投入要達到GDP的4%。4%的投入指標，是世界衡量教育水平的基礎線。這一目標，早在1993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制定的《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中就已明確提出過，只是遲遲未能實現，所以才在17年后又再次提出。

那么，公眾對這份多年未了的心愿將在2012年實現的信心如何?調查表明，“有信心”者占了相對多數，比例為38.7%，比“沒信心”者多5.3個百分點。

教育公平，一般的理解是不論城鄉、不論地區、不論家里有錢沒錢、有權沒權、有關系沒關系，都能夠享受到相對平等的受教育的權利。在這個意義上，七成以上受訪者認為中國教育“不太公平”或“嚴重不公”。

本次調查評選出了“最受關注的十大教育問題”，入園難、入園貴排在了第一位。以下依次是:教師素質問題、中小學生負擔過重的問題、城鄉教育差距的問題、擇校問題、教育費用負擔重的問題、學風不正的問題、高校畢業生就業問題、學生素質問題，以及考試招生制度改革的問題。

調查還對師生最令人討厭的行為或特征進行了評選。結果顯示，“歧視、侮辱、體罰學生”、“要求學生及家長送錢送物和宴請”和“偏袒、不公正”，被選為老師最令人討厭的三大行為;而“比吃比穿比闊氣”、“自我為中心，不懂得尊重別人”和“欠缺公共意識，社會責任感不強”，則成為最令人討厭的學生的三大特征。

幼兒教育應不應納入義務教育?

今年夏天，關于幼兒園的故事特別多?！熬盘彀艘埂敝v的是一位96歲的老人，為了讓重孫女上公立幼兒園，在幼兒園門口日夜排隊。“條子生”講的是北京的一所示范幼兒園，每年100多個新生名額，幾乎被官員子女占滿。幼兒園，本該是一個無憂無慮的游樂場，如今卻變成了體力、權力和財力的角斗場。入園難、入園貴，家長怨聲載道。

“幼兒教育的主要問題在于，政府沒有很好地承擔責任?！敝醒虢逃茖W研究所研究員、本次《規劃綱要》的起草者之一儲朝暉說，各級政府因為義務教育是硬義務，所以就擠壓了對學前教育的關注程度，導致幼兒園少，學前教育普及不夠。2009年的數據顯示，學前3至6歲的兒童，入園率只達到50%左右，也就是說，還有將近一半的適齡兒童沒有進入幼兒園。

另外，長期以來，幼兒教育在國家財政預算中沒有單項列支，經費一直包括在中小學的教育預算中。幼兒教育經費在教育經費中所占比例約為1.3%，而國際平均水平是3.8%?！斑@1.3%中又有70%被用于辦示范幼兒園、重點幼兒園，普通幼兒園幾乎拿不到經費補貼?！眱Τ瘯熣f，這就是為什么那么多家長都擠著去報公辦幼兒園，因為有補貼。

對于如何破解上幼兒園既難又貴的問題，很多人建議將幼兒教育納入到義務教育中。在近年的兩會上，不斷有代表提出這樣的建議。本次調查也顯示，有85.5%的人對該建議表示“支持”，表示“反對”的，僅占6.2%。

但這真的是一個好辦法嗎?

“提出這個想法的人多是出于保障幼教經費的考慮，但不能就忽視了幼兒教育本身的特點?！眱Τ瘯熣f，幼教本身不是規范性的教育，是要通過多樣化的游戲使孩子獲得健全的人格，然而義務教育是強制性和規范性的，所以幼教理念和義務教育是相沖突的。

“幼兒教育是基礎教育的一個組成部分，要解決幼兒教育的問題，政府要承擔責任，但不一定就要納入義務教育?！眱Τ瘯熣J為，最有效的辦法是，對合格的民辦幼兒園進行補貼，鼓勵其多招生。而這需要突破觀念上的障礙，不要認為公辦園是自己辦的，民辦園就不是自己辦的。

義務教育之痛

本次調查中，義務教育以75.3%的得票率位居“最受關注的教育類型”之首。義務教育中的擇校問題、中小學片面追求升學率的問題、教育費用過重的問題，深為國人所厭。不過對于即將升入初中的北京學生劉婷來說，課業負擔重才最有切膚之痛。

作為一名2010屆小學畢業生，劉婷這樣評價自己的母校:老師特壞、作業特多。

“英語練習冊，一個星期抄一遍;語文課文，一抄抄三遍。”劉婷說:“作業是賣廢品用的?！痹谒麄兊慕淌液竺妫幸粋€巨大的垃圾桶，里面都是學生的作業本，一個星期賣一次。

為了應付無聊的抄寫工作，劉婷在媽媽的幫助下，制作了一種連排筆，就是把兩支筆用繩子纏在一起，這樣一寫就能寫兩行。

“一個女孩子，我可不想讓她累得背也駝、眼睛也近視?！眲㈡脣寢屨f，“我希望她健康、活潑、快樂，人見人愛?！?/p>

“杯具”就在眼前。劉婷班上學習最好的女孩，被劉婷形容為:學習學到頭痛，從沒出過北京城!“除了語數外，什么都不會?！眲㈡脣寢屨f，感覺這個女孩，還在小學階段，就好像是一個馬達，快要耗盡了一樣。有一天早上，她早早跑去教室上早自習，上著上著就往廁所跑，結果吐在半路。后來一問說是頭痛欲裂。

有時候，孩子們會在作業本里夾上這樣的紙條:老師再留作業我就死了。然而，老師卻從來沒有回應過這樣的申訴。劉婷媽媽去找老師，說她認為疲勞戰術只能讓學生更厭學。英語老師說，英語就是要反復背。于是劉婷和她的同學每天都在盼望老師生病，或者老師的孩子生病。

孩子們對老師不尊重。他們在背地里罵:語文老師缺德、英語老師變態?！安蛔鹬剡€因為老師在教學生虛偽。”劉婷媽媽說，學校有兩套課程表，一套應付檢查用，一套學生自己用。有上級單位來檢查之前，老師就會給學生做培訓，關于作業多少、幾點睡覺、每天有多少個小時玩耍，都有正確答案。老師最喜歡說的一句話是:演戲你們還不會嗎!“學生對教他們說謊的老師十分蔑視?！?/p>

9月升初中的劉婷這個暑期過得并不輕松，她收到了中學老師布置下來的作業:語文課文抄一遍，整本書;數學課本課后習題做一遍，不會的先預習，預習明白了再做;英語，每課單詞抄五遍。

問她最幸福的事是什么，這個12歲的小女孩說:“睡覺，我很缺覺?！?/p>

對于在云南某個小鎮的張軍來說，最幸福的事情是離開。他做了七年山村教師，如今考上了鎮政府的公務員。

走的時候，村民請他喝酒。“在那個高寒、偏遠、貧瘠的大山里，每個人的離開都是值得慶祝的?！睆堒娬f，七年山中歲月，每一天都帶著最初進山時的恐懼——抬頭看看天，天是蔚藍的，卻怎么也看不見自己的人生和前途。

幾年來，山村里的小學校，幾乎個個舊貌換新顏。地方政府在教育的基礎設施建設方面做得很好，但就是無法安頓山村教師惶惶不安的心。

“沒有上升的流動機制，做好做壞都一樣;對教師的培訓力度不夠;對教師的人文關懷不夠，尤其是對高寒邊遠山區的教師。”張軍說，一個工作十年的山村教師，月工資在2300元左右，表面上比他現在做公務員工資高200元左右。但山村教師沒有任何福利，而公務員每年都會有兩三千的獎金?！斑@樣就把做教師工資少的那部分給補上了。而在工作環境方面，又比山村教師要好得多。”

“所以我認識的山村教師，沒有一個安心教書的，都在準備考公務員。”張軍說。

城鄉教育差距的問題，在本次調查中，排在“最受關注的十大教育問題”第四位。在農村義務教育中，農村教師隊伍的建設與穩定又是最為突出的問題。新公布的《規劃綱要》將加強教師隊伍建設列為六大保障措施之首，提出的措施包括提高教師地位待遇、對農村邊遠地區實行傾斜政策、實施農村義務教育學校教師特設崗位計劃等。

“其實愿意到大山里教書的青年不少，我們這里一年就招了幾百特崗教師，到高寒邊遠的山區執教。”張軍說，不過很多人是抱著先就業再擇業的態度?！疤貚徑處熛硎芴厥庹撸脊珓諉T的時候可以加分。”

中國不需要那么多大學生

根據教育部公布的數據，2009年，高考棄考人數達到84萬。而今年估計棄考人數可能接近100萬。對于棄考現象，本次調查顯示，六成以上受訪者認為“大學畢業生就業難”是主要原因。

對于本次調查的多數(50.8%)受訪者來說，接受教育的最大目的在于“使自己的收入、社會地位更高，生活更舒適”?？涩F實是，高等教育進入大眾化發展階段，大學生遍地都是，工作難找，工資又低。為此，13的受訪者認為，上大學不值了。

“事實上社會上不需要那么多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很多崗位需要的人，可能就是一個高中學歷，但是研究生也去報這個崗位。”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儲朝暉說，高等教育在中國產能過剩了。

所以高校改革的要求很迫切。儲朝暉說，接下來5年，大學要進入調整期?！爸挥袑W生覺得上這個學校值得，這個學校才有可能存在。而目前中國高校最大的問題是以行政權力為中心，嚴重忽視了學生成長發展的實際需求?！?/p>

在高校“去行政化”改革方面，正在籌建中的南方科技大學最受期待。中國科學院院士、原中國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經國際獵頭公司的全球選聘，成為南方科大的創校校長。朱清時表示，高?！叭バ姓币恢笔瞧滟碓?，不然學校只是另一個官場。只是在體制內，他無能為力。藉此機會，朱清時打算在深圳這個改革試驗區再打造出一塊教育的實驗田。

但是才剛起步就困難重重。采購教學實驗室設備的計劃遭到有關部門否決，精英教學團隊的薪酬待遇還在審批中。深圳市承諾的對南方科大“特事特辦”，還有待于形成紅頭文件后才真的能辦。朱清時的“去行政化”改革，目前仍在行政力量的主導下艱難進行。

(《小康》實習生李雅男、郭晨琦對本文亦有貢獻，感謝國家統計局統計科學研究所研究室主任呂慶提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