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從民主走向民粹

2010年3月16日下午，泰國反政府“紅衫軍”高舉裝有采集自民眾的血液膠樽，來到總理府外示威，并將鮮血灑在通往總理府的道路上。

時隔18年，示威者的鮮血再一次灑上泰國首都的街頭。不過，這次是以一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方式。

3月16日，泰國反對黨組織的“紅衫軍”將數十萬毫升鮮血潑向總理阿披實官邸和執政黨黨部。這些鮮血來自數萬支持者的捐獻。潑血行動中，“紅衫軍”領導人納塔武·賽戈宣稱:“這是人民的鮮血，阿披實總理正坐在人民的鮮血上。”

上世紀90年代以來，泰國的民主化一直被西方看做是“民主浪潮中的優等生”，不料到了今天，朝野對立、政治紛爭鬧得不可開交。在這個東方佛國，紅衫軍黃衫軍你方唱罷我登場，潑灑在總理府門前的鮮血，洗刷掉泰國民主制度的涂裝，暴露出民粹主義的本質。

泰國的民主化之路可謂歷經坎坷。

1932年，泰國推翻君主專制，走上君主立憲道路。之后60年，軍方一直是泰國政壇上的絕對主導力量。期間泰國軍方一共發動19次軍事政變，13次成功;前后20位總理組建的48屆政府中，有24屆是軍政府，另外有8屆政府中軍人亦占主導地位。

自1992年啟動的泰國最新一波民主化浪潮，實際上是從一起流血事件開始拉開帷幕的。

1992年泰國舉行大選，此前一年通過政變掌控國家權力的軍方首領素金達上將，在大選中敗北。但素金達仍悍然出任政府總理，結果引發大規模示威游行。當年5月，數以萬計的群眾走上曼谷街頭，遭到軍方血腥鎮壓，這就是泰國歷史上著名的“黑色五月”事件。

人權組織后來報告，這場為期5天的鎮壓行動中，至少52人死亡，數百人受傷，另有2000人失蹤。但泰國民間認為，實際的死難者數目遠高于人權組織的報告。

“黑色五月”事件使泰國政府的國際形象跌至谷底，反對派卻誓言不惜代價推翻軍人政府。更大規模的流血沖突行將爆發之際，泰國國王普密蓬召見軍方首領素金達及反對派領袖查隆，譴責二人不顧民眾安危，制造社會分裂，并要求素金達與查隆盡快穩定社會局勢。

泰國電視臺全程直播了這次會見，成千上萬的民眾目睹了素金達和查隆長跪不起的一幕。之后，阿南·班雅拉春領導的文官看守政府成立。當年9月大選，川·立派走進總理官邸，軍方退居幕后，泰國長達15年的民主化進程序幕拉開。

“黑色五月”事件至今仍深切影響著泰國社會。2009年5月，泰國一批潛水員在海底發現多個滿載人骨的集裝箱，當即有傳言說這就是當年被害的示威者，然而官方調查之后卻說是偷渡集團所為，但多數泰國公眾更傾向于前一種說法。真相究竟如何，沒有人能確切知道。

1992年后，泰國軍人集團一直保持緘默，直到2006年，他們發動了第20次軍事政變。針對的目標正是如今仍然在分裂泰國社會的那個人——他信。

一個穩定社會中，中產階級應該是溫和的改良派，社會的潤滑劑。他信執政下的泰國，中產階級卻成了街頭運動的主力軍。

泰國經濟起飛之際，經濟發展漸漸失衡。曼谷等少數大城市沐浴著現代化的霞光，北部鄉村則依舊保持著數十年前的落后風貌，城鄉差距越來越大。他信上任之后，通過改革教育制度、醫療制度著手消除貧富差距;通過國有企業改革和消除壁壘，邁向全球化。這些改革措施將原有政治格局下的既得利益集團全部得罪，最終引起各派力量聯手圍剿。

面對反對聲浪，他信不愿通過妥協談判協調各方利益，反而鼓動群眾，揮舞民意大旗，以操弄民粹的手腕削平反對力量，維護麾下“泰愛泰”黨一黨獨大的局面。

政治紛爭吵鬧不休，直到2006年9月，軍方發動政變。

當年那場不流血政變發生之日，曼谷的平靜令世人驚訝。城市民眾對軍人鼓掌歡呼，姑娘們向坦克和裝甲車獻上花環，游客與荷槍實彈的軍人合影留念，宛如一場軍事主題的嘉年華。

正是在他信執政期間，泰國民主悄然滑向了民粹的歧路。

民主與民粹在形式上頗有類似之處，其本質卻大相徑庭。民粹主義者傾向于迎合多數民眾，反對精英分子，具體表現就是全民過度參與政治，贏家通吃，一切靠選票箱說話。民主社會中，民眾通常反對的是政府具體政策，民粹主導下，民眾反對的卻是政府本身。用這個視角來觀察2001年以來的泰國政治生態，可以發現其民粹色彩越來越濃。

他信下臺后，泰國在紅與黃之間飄來蕩去:親他信的政治力量執政期間，黃衫軍涌上街頭，沖擊議會，甚至攻占總理府;反他信的政治力量掌握政權，紅衫軍鋪天蓋地，沖擊東盟峰會會場，在總理府門前潑灑鮮血。

正如俄國民粹派的一句名言:“不和我們站在同一陣營，就是反對我們;反對我們，就是敵人;對于敵人，應該不擇手段推翻。”

“潑血事件”發生之后，泰國總理阿披實對媒體坦承，國家正陷入分裂，“在一個民主制度下會產生政治的歧見，但如果大家都遵循法制，通過選票和法律程序解決政治爭端，社會不會有多大問題”。

另一方面，他信卻通過電視講話呼吁曼谷民眾為“紅衫軍”提供支持，“不要再讓‘紅衫軍’孤軍奮戰，哪怕你們只是在路旁揮舞紅旗或供應飲用水。”

這場隔空對話，依舊流露出“不為盟友，便是寇仇”的濃濃戰意。

受民粹毒化已經很深的泰國社會，在紅色與黃色之間搖擺。全然不顧國境之外，世界正一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