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某種新方法的介入總是會將文學研究帶入一個全新的天地。20世紀初,胡適、俞平伯等用現代的考證方法來研究《紅樓夢》,從而極大的推動了我國紅學事業的發展。隨著神經科學和認知心理學的發展,我們要問,文學研究是否能實現新的跨越呢?國外的文學研究者已經在開始這方面的嘗試了。
我們為何理解文學
麗莎·詹塞恩(Lisa Zunshine)是十八世紀英國文學的專家,她目前正傾向于成為一個心理學家。自從在加州大學圣巴巴拉分校開始她的研究生涯以來,她開始喜歡用進化心理學來解釋文學作品。現供職于肯塔基大學的她認為,“文學和認知科學的協作是目前我所知道的最激動人心的事了”。詹塞恩用《老友記》(Friends,美國的一部幽默情景喜劇)里的一個故事來證明這種協作研究的新意所在:
瑞秋和菲比發現莫尼卡在和人秘密約會,于是兩人就計劃要作弄她一番。誰知這事被奠尼卡提前知道了,而且籌劃出了反捉弄的法子。瑞秋瞧出了這其中的內幕,并進一步想出化解“反捉弄”的“反反捉弄”之道。于是,菲比對瑞秋講出那句超長而繞口的話,“他們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了。”
詹塞恩感興趣的是,為什么我們能夠理解上面這句話的意思。這種分層次厘清別人想法的能力,被認為是人腦特有的功能。正如上面一個例子中的一樣。人們可以輕松地同時追蹤三層不同的心理狀態。如果再加一層,任務就突然變得困難了。有實驗表明,如果層次進一步增加到五層,6096的意思都不能得到正確的理解。
為什么人類擁有這樣的心靈感應能力,大腦中有哪些功能牽涉其中?這些以前認知心理學家關注的問題,越來越受到文學學者們的關注。他們相信,科學不僅為個別文本提供意想不到的見解,更為可貴的是,它可以幫助回答有關文學存在的根本問題,即:我們讀小說的動機是什么?為什么我們如此關心那些不存在的角色?當我們閱讀的時候,有哪些潛在的心理過程被激活了?
美國華盛頓與杰斐遜學院的喬納森·高茲夏爾(Jonathan Gottschall)教授認為,這一切問題的解答就在腦里,因為腦是我們迷戀傳奇與幻境的根源。文學,正像政治、經濟、歷史等其他學科一樣,開始借助于腦成像技術和數學模型,來為無法解釋的理論提供證據支持。
對大腦進行fMRI掃描
美國耶魯大學文學教授邁克爾·霍爾奎斯特(Michael Holquist)領導的小組正在籌備一個功能磁共振掃描(fMRI)實驗。參加實驗的人需要閱讀一系列將心構思的文本。這些文本主要來自伍爾芙(Virginia Woolf)等英美小說家的作品中,被分成了不同的難度等級。霍爾奎斯特想通過掃描人們讀到文本時的大腦活動,觀察他們腦中進行了怎樣的神經反應。
霍爾奎斯特說:“我們首先假設閱讀伍爾芙等作家的衷字和閱讀報刊等通俗讀物之間是存在差別的。復雜的文本需要調用更多的心理資源。”霍爾奎斯特為此建立了一個獨具特色的研究團隊:一邊是整天泡在實驗室搗鼓儀器和設備的科學家,一邊是對藝術極為癡迷的以風雅為伴的人文學者。霍爾奎斯特的研究成果,可能會為制定大學生閱讀計劃提供科學依據。
英國帝國理工學院理查德·懷斯(Richard Wise)教授則說:“閱讀是人腦中本能的活動,而且存在對閱讀作出特異性反應的腦區,因此,這一研究是有生理依據的。”他們認為,研究大腦的生物和化學反應可提供對文學作品的新見解。因為文學作品的根源在于它對大腦的作用,有可能基因也參與其中。對于小說家來說那就意味著,激活恰當的神經元與敏銳的道德觀察力以及豐富的社會閱歷同等重要。
文掌達爾文主義
科學和藝術正在以超乎想象的方式攪和到一起,以探索這個閱讀、創作和加工文學作品的生物學過程。霍爾奎斯特們僅涉及神經文學評論中的一個領域,斯坦福大學的英語副教授布萊克伊-韋爾默朗(Blakey Vermeule)則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研究文學。
她認為我們對小說的熱愛和進化有一定關系。她的突破口是一種小說中常用的敘事手法:自由間接文體。這種文體從人物的視角來敘述場景,將讀者短暫地帶入其筆下人物的心境中,這讓讀者常常分不清到底是人物想說的話還是作者想說的話,從而使讀者可以同時進入多種心境。“自由間接文體”的興起至少要追溯到19世紀小說家簡·奧斯汀(Jane Austen)的作品。它被認為是小說發展的一個里程碑,被越來越多的現代作家所運用。韋爾默朗認為,“這是因為它滿足了我們強烈的窺探他人想法和動機的沖動”。
韋爾默朗被冠以文學達爾文主義的稱號。他們研究人類遺傳和進化理論是如何塑造和影響文學作品的,文學作品本身又是如何表達進化這個主題的。他們發現,不管是哪國小說,都有大量關于尋找配偶的話題,例如中國古典名著《西廂記》和《紅樓夢》,這些都可以認為是進化對小說創作產生作用的例子。人們認為,小說在增進社會凝聚力方面,特別是配偶選擇方面,起到了傳授經驗的作用。高茲夏爾教授說:“不用進化的觀點是難以解讀小說的。”
實際上文學也可以對進化的研究提供幫助。布蘭戴斯大學英語教授威廉·弗萊什(William Flesch)認為,“小說其實為我們研究進化提供了新的視角”。對于弗萊什來說,小說里的角色實際上為他提供了一個研究利他主義的樣本。他把小說里的英雄稱為“利他仲裁者”,因為他們懲惡揚善并不是為自己帶來好處,所謂俠之大者,為國為民。這樣看來,我們喜歡小說,就是因為小說里充滿了忠肝義膽和豪氣干云,而這有助于我們的種群進化。
文學會被科學毀掉!?
從神經文學評論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有人表示了強烈的反對。有人認為,對文學作品的感受因人而異,一百個人眼里有一百個哈姆雷特,怎么能用科學的方法加以量化研究呢?
更為尖銳的批評則認為,科學可能會詆毀文學作品中優雅的美感和詩意。其他人則抗議說,科學還不夠發達,用尚在襁褓中的科學理論研究文學有點操之過急。英國劍橋大學學者伊安·帕特森(Ian Patterson)博士說:“我覺得這是個非常愚蠢的做法。思想和大腦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它們之間的關系至今還沒有弄清楚。”這一點得到丹麥奧胡斯大學的茨威森(Nikolaj Zeuthen)博士的支持,他說:“閱讀體驗是一個非常主觀的東西,我們只能靠自己去體會。況且我們讀文學作品時,也不見得有電的、化學的反應。因此,你怎么能通過我的腦成像數據來知道我在閱讀中做了什么呢?”
然而,神經文學評論的支持者說,這些批評人士沒有認識到一點,即尋找人類講故事背后的科學規律不會降低故事本身的美感。高茲夏爾說:“了解一顆彗星是如何劃過太空的科學原理絲毫無損夜空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