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癥被稱為精神病中的感冒,因為幾乎每7個成年人中就有1個抑郁癥患者。在過去的研究中,人們已經認識到抑郁癥同生理、心理因素乃至社會因素都有關系,但在本文之中,我們將主要關注社會因素的影響。
沿著社會關系網絡傳播
100年前社會學家埃米爾·涂爾千在其著作《自殺論》中認為,人的自殺往往被歸結為個體原因,但實際上最后促成自殺的動力并非來自心理而來自社會。模仿、傳染也非自殺的最終動力,引起自殺的真正原因是社會力量。從此人們開始研究精神疾病以及自殺同社會因素的聯系,發現社會因素,例如兒童虐待、家庭崩潰、生活壓力、鄰里關系等,都對抑郁癥有明顯影響。
心理學家也猜測是否抑郁癥也會沿著社會關系網絡傳播。哈佛大學醫學院研究員尼爾斯·羅森奎特、哈佛大學醫學院教授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和加州大學政治學副教授詹姆斯·福勒共同完成的一項研究驗證了這個猜想。研究成果發表在2010年3月16日分子精神病學(Molecular Psy—chiatry)在線上。
從弗雷明漢借用數據的研究
研究的難點是找到一個覆蓋很廣的社會關系網絡。研究者借用了從1948年起在馬薩諸塞州弗雷明漢成立的弗雷明漢心臟研究(FH$,另一項針對心血管疾病問題而展開的長期研究)積累的樣本。這個研究積累了大量樣本,包括最初參加研究的被試者、第二代即最初一代被試者的子女,以及第三代被試者,參與者總數達12067人。
這個數量可以覆蓋到一個很大的社會關系網絡,研究人員接下來需要確認并“畫出”這個社會關系網絡。研究采取了參與者自陳的方式,弗雷明漢心臟研究中的5124名被試者在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填寫好關于他們朋友、鄰居和同事等社會關系的資料。研究人員再對這些資料進一步加工,就得到社會關系網絡,在這個網絡里可以找到各個參與者之間的關系,例如他們可能是配偶、兄弟姐妹、朋友、同事、鄰居等。
接下來需要考察抑郁癥患者在社會關系網絡中的分布,如果這個分布是有規律的,那么就可以進一步分析出二者之間的關系。研究人員采用流行病學中心研究用抑郁量表(CES-D)來測量社會關系網絡中個體的抑郁傾向。答完量表,被試者可能得到從0~60之間的任意得分,得分在16分及以上的通常被認為患有抑郁癥。
研究人員再把兩組數據結合分析,在數據統計的圖表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最沮喪的人往往都關系很近,而且他們容易同時期一起憂郁。如果與張三有直接聯系的李四抑郁了,那么很不幸,張三有93%的可能也會抑郁。與李四有間接關系的王五(比如李四朋友的朋友,但與李四沒有直接聯系),可能抑郁的概率降為43%。若關系隔了三層(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么此人只有37%的抑郁可能。再遠一點,超過四層關系就幾乎沒有什么影響了。研究者還總結說, “女性朋友很容易受彼此的影響,所以憂郁癥極易在她們之間‘傳染’?!?/p>
抑郁癥反噬社會關系
更有趣的是,不僅僅是抑郁會在社會關系網絡中傳播,反過來抑郁還可能影響社會關系網絡。那些有抑郁傾向更高的人朋友更少,不只是因為他們本來朋友就少,還因為他們主動切斷了和一些朋友的關系。
筆者認為,如果干預那些自我隔離的抑郁癥患者的社會交往,不但能夠幫助被干預者本人,也會通過社會關系網絡間接地幫助其他人。更令人感到吃驚的是,1997年科恩在進行的“社會聯系對感冒的易感性”研究中發現,社會交往更廣泛、更頻繁的人,對感冒的抵抗力甚至都會變得更強!
但這個研究(指抑郁在社會關系網絡中傳播)存在兩個問題。首先,研究樣本以弗雷明漢心臟研究為基礎,這不足以推廣到所有社會中人,而樣本的特殊性有可能為結果帶來某種偏差。其次,這里的“抑郁癥患者”準確地說是在“流行病學中心研究用抑郁量表”中得分高的人,只能認為他們有很高的抑郁傾向,不能認為他們都是抑郁癥患者。研究者自己也承認了這兩個問題。
抑郁到底是怎樣傳播的?
研究者認為可能有三個效應對抑郁的傳播產生作用。
首先是誘導(lnduction),即一個抑郁癥患者可能會導致另一人患抑郁癥。那些原本健康的人,如果必須要和抑郁者建立某種形式的社會關系,如果他們自身又是比較容易受他人或環境影響的人,他們也可能變得抑郁。
然后是同質性(homophily),即抑郁癥患者傾向于選擇另一個抑郁癥患者成為朋友,建立關系。一個有抑郁傾向的人可能社交圈子偏窄,而這個圈子中的人往往具有同質性。人際吸引中比較重要的一點是“相似”,即有類似信仰、價值觀、興趣、社會階層乃至共同身體特征等的人們容易相互吸引,所謂“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就是這個道理。
最后是干擾(confounding)。所謂干擾就是說有關系的個體之間同時自我暴露(可以理解為如聊天、談心等行為),相互影響(例如經濟衰退的時候大家相互抱怨,或者是選擇了一個貧困的鄰居)。這個人會逐漸切斷那些與他們不一樣的人的聯系,比如比他們“幸?!钡哪且蝗喝?。在這之后,他的社交圈子中,與他相同處境和心境的人會更多。而他們在相互交往與傾訴的過程中,更容易交流彼此的抑郁情緒,這種情緒會相互強化,讓雙方更加低落。
來自于表情的互相模仿
在社會交往之中,互相影響的過程非常復雜。簡單說其中一點,我們實際上經常在模仿對方的表情,通過表情模仿而移情——產生和對方相同的情感體驗。如果經常和抑郁癥患者交往,我們可能會模仿他們的表情,從而讓自己也經常體驗到負面情緒,最后真的抑郁了。
有意思的是,不但人與人之間會相互模仿表情,黑猩猩之間也會相互模仿表情。2007年底,行為生物學家羅斯和他在德國漢諾威獸醫大學的同事們合作,拍攝了一對年幼的猩猩玩耍時的情景。隨后,分析當玩伴表現出一種“中等”的表情,或所謂“大張著嘴”的表情時——這可能相當于人類的微笑,另一個猩猩會有什么反映。結果他發現,當一個猩猩表現出“大張著嘴”的表情時,它的同伴也會在半秒鐘之內露出同樣的表情。研究人員重新對兩個年齡差異較大的猩猩進行實驗,結果發現,當兩個猩猩的年齡差在2歲以上時,年幼的那個模仿對方面部表情的情況出現得最多。這種模仿對個體的學習成長乃至社會化都有作用。他們的這項研究成果發表在《生物學快報》(Biology Let—ters)上。
進而,如果幾個心情抑郁的人聚集在一起,他們這個群體便會對加入到群體內的其他人產生影響。即使后加入者原本是健康的,但由于在這個群體里,他可能在群體壓力下變得從眾,在情緒上屈從于群體的氛圍,最后也會表現出抑郁傾向。因此我們可以理解為什么與張三有直接聯系的李四抑郁了,那么張三有93%的可能也會抑郁。
按照這一認識,我們在治愈抑郁癥時要面對的便不再是一個人,而是與其有著緊密聯系的一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