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金色的晨光下,少年睜大了眼睛望向海的遠方,細微的塵埃原本通明的光路被水色與浪聲隔離到了世紀之外。
純粹美麗的個人世界。
個人世界的純粹美麗。
少年輕輕勾起了嘴角,向光芒顯赫的無盡遠方,悄然致意。
1
松軟的稻草上,一個人影輕微的動了動身體,直到她的意識開始慢慢恢復,睜開眼睛。
“頭好痛……”
上野純一只手撐起身體,另一只手向后腦勺抹去,很快,手心觸到的一片黏膩感讓她感覺到有些奇怪,伸手一看,竟然是一片半凝固的血。
“天哪!”不自主的驚呼出來,上野習慣性的一手捂住嘴,眼睛張大著看著另一只手上的血跡,她猛地抬起頭,有些驚惶的環視自己的處境。
環形的屋子,三米高的房頂,顯眼的是滿眼的黃色——茅草,茅草,全是茅草,連屋頂也似乎沾上了一層茅草,看不到哪里有門,除了透進來的光線,什么東西也沒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野拼命的問著自己,對了,剛才跟和也約好在車站錢碰面,自己因為化妝耽誤了幾分鐘,所以路上一路飛奔……在住宅區后是一條小路,自己猶豫了一下走進去,那里幾乎沒有什么人,正在拐角的時候——
對!正在拐角的時候,腦袋突然感到一陣鈍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這樣說來,是有人在路上襲擊了自己。
是這樣吧,上野對自己的回憶作出了確認,那么自己為什么現在在這里呢,是被人綁架了嗎?
上野害怕的顫抖了一下,她蜷起了身體,心臟猛烈的跳動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眼睛里全黃色的一片似乎阻塞了她繼續思考下去,短暫的安定了自己的心緒,上野慢慢放松了身體。
像是想起了什么,上野看了看周身,帶出來的小手袋不見了,她坐起來又找了找,一無所獲,手機什么的全在里面,上野失望的嘆息著,轉而又想,綁架他的人一定拿走了那些東西。以前看過的電影鏡頭在腦海中忽然閃過,被綁架的女人大聲呼叫,招來了罪犯,那個看上去無比兇殘的男人,一拳過去……
上野打了個寒戰,她決定先不動聲色,于是慢慢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前面走去,每一次踩在軟綿綿的稻草上,稻草都會陷下去一點,像是要抓住上野的腳踝。踩上去發出的沙沙聲,細微卻顯得格外刺耳。
快走近了,上野雙手緊捏了一下,有些顫抖的伸出手摸向那片且稱之為“墻壁”的稻草,軟綿綿的,和腳下的感覺差不多。深呼吸了一口,上野使勁又推了推稻草,仍是什么也沒有推開。
于是她的手慢慢移向旁邊,雙手開始不留余力的按向另一層“墻壁”,推不動,是真的墻壁嗎?
大概是吧,上野有些著急了,她想找到一扇門,可是這里連墻壁似乎都談不上,她急切的尋找著,只是手每次猛推下去卻根本一無所獲。汗水漸漸的從額上滲出,她抬頭去看那個大約三米高的屋頂,越來越沉重的失望感籠罩在周身。
呼——呼——
她確信自己推遍了整個“墻壁”,這里,根本沒有門!
上野隱忍著的淚水終于爆發出來,她忽然發現了某個事實,在剛才的整個過程里,除了自己的移動使稻草摩擦產生的聲音而外,這里什么聲音也沒有。
“救命啊——”
“救命啊——”
她大聲喊出來,剛剛對引來“綁架者”的擔心全然拋之腦后,封閉的空間使她的恐懼越來越重。
然而除了她的聲音之外,甚至連回音也沒有的地方愈加空擋。她靠著稻草緩緩滑下身體,“和也,救我啊……”
喃喃的聲音,消失的極快。
2
淺井和也有些焦急地看了看手表,隨即又把視線移回電梯的門。
“你不至于吧,一路上趕成這個樣子?”一起的是山田裕二,看到和也再次看表,他有些不耐的開口道。
和也白了他一眼,“白癡,今天要是回晚了,俊也一定會很難過。”
“俊也俊也,你的眼里除了俊也還有誰啊,連女朋友都丟了。”山田取笑著。
和也一拳掃過他,山田嬉笑著躲過,顯然是兩人之間的老把戲了。
“我再給你解釋一遍,我可沒有丟下小純,剛才不是已經派桐山去接她了嗎?”
“那叫什么誠意,你自己放了別人鴿子還不親自道歉,真是過分哪,都快結婚的人居然這樣,我可真是替上野小姐難過。”
山田的話不經意之間觸動了和也,是啊,自己都快結婚的人了,居然還是這樣的不負責任,和也自嘲般的笑了笑,“沒辦法,她沒有帶手機,待會兒再跟她解釋。”
“叮”的一聲,電梯停下了,和也一個步子沖了出去,山田緊隨其后,嘴里嘟囔著:“看你怎么解釋,上野肯定更討厭那小鬼了……”
“俊也,我回來了!”還沒到門口,和也便提前喊道,同時把鑰匙摸了出來。
山田撇撇嘴,他一向很不贊同和也這個擾鄰的習慣,但是開口也沒用,淺井和也這個人,一旦遇到與他那個寶貝弟弟有關都事情,所有的腦細胞就停止運作了。
門卡啦兩聲打開,和也飛奔了進去,連鑰匙都還插在門上。
“喂——”眼看人已經沖了進去,山田無奈的幫忙取出了鑰匙,正準備往里走,忽然聽到和也的聲音:“俊也!”
不好的感覺驅使山田立馬跑了進去,一進客廳,山田就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和也抱著俊也,大聲的喊著他的名字,俊也的眼睛大睜著,身體艱難的動著,而他的身下,是一大片血跡。
“上野……上野……”
聲音細如蚊蚋,但是山田發誓自己聽到了,他也確定俊也的口形也是那樣,一種可怕的感覺沖上腦門,他仔細的看向俊也,發現他的身旁,赫然是一把見血的尖刀。
“啊——”他霎時驚呼出來。
“快去叫野原醫生!快去!”和也大聲的吼叫著他,山田一瞬間反應過來,趕緊撥下了電話。
他機械的邁開退去找醫生。
飛奔回來的時候。
他看到俊也的手垂下了,眼睛閉上了,那張原本就蒼白的臉上失去了最后的血色,然后是和也像瘋了一般的吼叫,他似乎看到和也的眼睛里有絕望的血絲頃刻不滿,那一聲聲悲慟的吼叫像是世界上最悲哀的聲音,震的他心里猛烈的疼痛。
3
白色的英文字母像是精靈一樣掛在小花園的門牌上,躍動著的活潑的鳥類時而發出清脆的鳴唱,在晴空之下襯得十分美好。
“我們有美麗的童年——美麗的童年——唱著歌兒背著書包的我們——在溫暖的風中一路奔跑——啊——我們有美麗的童年——美麗的童年——”
輕快的童謠如同一支別致的風鈴,敲在山田的心頭。前幾個月的陰霾似乎瞬間減少了很多。
當然,他告訴自己,如果唱著這首歌的人不是性格別扭樂于捉弄自己的黑崎探,他的愉悅指數將會上升的更高。
甩了甩思緒,山田走進了小花園,他今天來這里的目的,恰恰就是找這個挺討厭的家伙,可不能被自己的這些情緒壞了事啊。
說是花園,其實也就是不大的一片種了些花草的地方,腳下的石板浦城歪歪扭扭的路踩上去卻覺得十分舒服,那也是必然的,畢竟在這里度過了童年啊,山田笑了笑,甚至覺得路旁的雜草都有新的風采,那可是他當年最憎恨的東西,因為佐久間婆婆總是讓自己對付它們。
走過花園,便來到一座兩層樓的小洋房,房屋的外墻看上去像是新刷過漆,亮堂堂的曬著太陽。
剛才那個聲音又冒了出來:“唱著歌兒背著書包的我們——在溫暖的風中一路奔跑——啊——我們有美麗的童年——美麗的——童——年——”
唱的跟以前一樣不中聽。
山田暗暗想著,很快又聽到一群小孩子的拍手聲笑鬧聲,黑崎這家伙又跟小孩子玩到一起了……
剛進門,佐久間婆婆便笑盈盈的走了出來,老人的臉上洋溢著一如往昔的溫暖笑容,親切的招呼著他,“快來快來,阿探等了你一會兒啦。”
往日里很多回憶沖上大腦,山田幾乎都想要哭了,他穩定了一下,自己可是成熟的人了,不能在婆婆面前哭鼻子啊。于是,他拉住佐久間婆婆的手,拿出自己準備的一大盒糖果糕點,“婆婆,這些東西很好吃哦。”
佐久間笑著接過,拉著山田就上了樓。
樓上的人已經瘋作了一團。
七八個孩子哈哈大笑著,原因當然是因為他們前面的那個“大孩子”,他一頭不受約束的黑發在空氣里自由的散亂著,年輕帥氣的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張牙舞爪的比劃著什么。
“阿探,裕二來了。”
年輕人手中動作一停,聳了聳肩,對一幫孩子們說道:“今天就到這里了,厲害哥哥要去應付其他怪獸了,拜哦!”
山田的臉瞬間抽筋,佐久間笑著說:“大家都沒有什么變化嘛。”
4
“事情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山田說完,舒了一口氣,再看對面的人時,從他的表情看出他已然沉浸在了某種思考之中。
山田輕輕笑了笑,“兩年沒見,你的狀態轉換的還是真么快。”
黑崎探似乎并沒有聽到他的話,沉默了很久之后,才開口問道:“現在我來陳述,有任何不對的地方,請指正。”
看到對方嚴肅的樣子,山田也不禁正襟危坐了,他點點頭。
“六月二十一日上午九點,淺井和也從家中出發,去與女友上野純約定的春上車站見面,下樓的時候看見正要外出的你,便決定拉你同去,原因是到春上站前會經過珠寶店,他需要你這個設計專業的人的意見去買戒指,他們約好的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半,時間充裕。十點二十分到福山站,到了站前三百米左右的伊藤珠寶店選購戒指,但并無收獲,準備轉乘的時候,淺井和也忽然想起前一天,也就是六月二十日,弟弟淺井俊也曾經提到的自己會在十一點開始對某一作品上色,希望他看到未上色的原作,于是立馬決定反向,并給上野純打電話,無人接聽,于是打電話給自己的好有藤田桐山去接上野純。回程時間是十點四十,到站后一路飛奔上樓,你緊隨他直到進門之后聽見他的叫聲,發現淺井和也抱著滿身是血的淺井俊也,旁邊放著一把帶血的尖刀,刀長有二十厘米左右。你去找來鄰居野原修醫生后,看到淺井俊也口形似“上野”,之后便昏迷,搶救有效,但是一直沒有蘇醒,而藤田桐山,卻根本沒有看到上野純,上野純自那以后失蹤,是這樣嗎?”
“大致經過就是這樣了,上野……到現在也沒有消息,看警方的樣子,應該認定她就是行兇的人了。”
“講一講他們之間的關系吧。”
“我在大一的時候認識和也,他和我同一個寢室,所以很快就熟悉了,后來經常約他出去但是都被他回絕了,那個時候才知道他家里還有個弟弟叫俊也,他除了在學校里的時間和打工時間以外,大部分時間都用在俊也身上了。俊也……”山田稍微有些不安,遲疑了一下說道,“俊也其實有些像……一矢,”看了看黑崎,他察覺到黑崎探的手驀地抖了一下,臉上并未有什么特別。
山田接著講道:“聽和也說,俊也是學美術的,我自己也學設計,大概總能感受到藝術學生們有自己的癖好吧,俊也極少出門,而且也不太愿意被打擾,我認識和也五年,見到俊也的次數也不超過十次。前年初,和也在學校聯誼會上認識了上野,上野很喜歡和也,是她主動追求的,那時候我們也就認識了。今年上半年,兩個人就訂婚了,如果沒有出事,他們大概已經步入禮堂了。”
對于兩位好友的遭遇,山田感到一陣無奈。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突然提起的人又刺激到了黑崎,他半天一聲不吭的。
就在山田以為他們的對話即將結束時,黑崎又開始發問。
“淺井俊也和上野純的關系不好嗎?”
“可以說,很不好吧,俊也一開始就不喜歡上野,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至于上野——”山田想了想,以前上野的抱怨立馬浮現在腦海中:
“真是不可理喻!每次約會的時候,和也不是臨時失約就是要提前回家,都是因為俊也太過任性,不高興的時候要人陪,高興的時候也要人陪!和也還處處順著他,難道我們結婚之后也要帶著那個拖油瓶嗎?學也不上,工作也沒有,成天呆在家里畫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真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當時上野的表情也清清楚楚記得,只是彼時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上野的話終究成真了嗎?
復述了一遍,黑崎挑了挑眉,“看上去動機也很合理啊,為了讓心愛的人全心全意的屬于自己,而除掉障礙……”
“可是——”山田有些急了,他可不是想證明這一點而來這里的,但后面的話卻也沒想到具體該怎么說。
“可是如果她真的這樣做,只會適得其反而已,看上去似乎合理的動機,也是最不合理的動機。”
點點頭,山田接著說:“警方當時也有這么說,可是實在找不到其他嫌疑人了,俊也的圈子很窄,而跟他有仇的,除了上野之外也沒有別人了,更何況,上野根本沒有消息。”
看到黑崎的神色有微微的變化,山田忍不住問道:“怎么,哪里有什么不對嗎?”
“太多不對的地方了。”黑崎順手拿起一支筆,寫下三個人的名字,然后圈起了淺井和也、上野純,“首先是他們兩個,一個是主動追求,情真意切的女人,一個是被動接受,事事以弟弟為先的男人,甚至在臨近結婚時才慌張的去挑戒指,他們之間的感情真的達到可以結婚過日子的程度了嗎?”黑崎圈起淺井和也、淺井俊也,“這兩兄弟的感情到底到達哪一步也讓人感到奇怪,聽你的描述,既然淺井和也如此在意弟弟,那又為什么要選擇與上野純在一起呢?”筆頓了頓,最后圈住了上野純和淺井俊也,“反而其中最平常的倒是他們倆的關系,普通的人情事理,只不過剛好遇上了這個案子,立馬變成了指證上野純的證據。”
“你的意思是,這件案子是有疑點?”
“不錯,光從三個人的關系上來看,就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了,太過明顯的敵意,好像除了上野純沒有更適合的嫌疑人了。”
山田一邊點頭一邊回憶著當時的情況,又接著說道:“當時的警察也有一個這么說,但是后來因為找不到上野,好像就不了了之了。”
“好了,告訴我你來的目的吧。”黑崎放下了筆,說出了山田一直等待回答的問題。
“我,想請你證明上野的清白。”
“哦?”
“我不相信是上野干的,認識她也幾年了,她是什么樣的人我怎么可能不清楚,而且就像你說的,她馬上就可以結婚了,為什么還要去做這種完全沒有意義的事情?”
說出憋了幾個月的話,山田感到一陣放松,其實這番話是準備對警察說的,但是自己沒有什么實質性的證據,這樣說出來,有誰會相信他呢。經過掙扎之后,他最終決定把這些想法告訴黑崎探,這個跟他一起長大的同伴,曾經破過一起案子。他不得不承認,從小時候開始,黑崎就給別人一種特別的信任感。
“這件事情我現在還不能完全推測出來,現在那兩兄弟的情況怎么樣?”
“俊也的命搶救回來之后一直昏迷著,和也,看上去廢了一樣,整天在醫院陪著他。”說到“廢”的時候,山田心中一陣難過。
忽然間看到黑崎側過了身,臉朝向側開的小窗戶,正好可以看見外面小花園一棵枯萎的櫻桃樹。
“這件事情我會留意,請把當時調查這件事的警官的電話和淺井兄弟的住址、醫院住址留下吧。”
他把剛才用過的紙筆遞給山田,視線卻仍舊停留在外。
半晌,他又突然問道:“俊也真的很像一矢嗎?”
似乎有幾根細小的針扎進自己的手心,山田握住雙手的時候感到微微的疼痛,他看不到黑崎探的表情,也不愿意看到,低低的回答了一聲:“像極了。”
氣氛陷入了微妙的晦澀中,山田被那微疼的感覺逐漸惹得心急,他站起身說道:“有了消息給個電話。”
黑崎點了點頭,又兀自發呆去了。
離開的時候山田被佐久間婆婆塞了一盒點心,他有些壓抑的問道:“黑崎還在找一矢嗎?”
佐久間聽到,“嗯”了一聲,她的心里也不知道多心疼這兩個孩子。
山田望向二樓的窗戶,他思考著是不是黑崎仍然在望向窗外發呆,因為自己似乎看到了空中一道哀傷的視線,透過綿綿空氣,通到某個人的身上。
手心里那中刺痛,逐漸的痛在心中。
5
面對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男子,江口元樹有一種近乎羨慕的感覺。進入警視廳暴力犯罪搜查三系五年來,經過形形色色的案件,他感到自己在極速老去,甚至有時候會對案子感到力不從心,現在做到警部的位子,但是對升職卻沒有太大的愿望。而眼前的人無比認真的查證推理的樣子,似乎讓他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江口看到黑崎探在房間里找線索,自顧自的想到了剛剛發生一連串自己搞不清楚的事情。一早到達警視廳,就被警視監叫到了辦公室,當時立馬滿腹疑惑,難道是碰到什么大案子了?沒料到到了之后,被詢問有關四個月前的淺井俊也被重傷的事件,這個案子辦的的確是不太成功,連警視監也知道了嗎?可是接下來的是,又讓他感到一頭霧水,警視監的意思是讓他把這件案子交給一個私家偵探的助理,時間都約好了,立馬就去。
當暈頭暈腦的趕到福山站的時候,就看到了早在一旁等待的黑崎探,后者正盯著站牌上的一個圖案發呆,感受到江口的視線后,對他點了點頭。
兩個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紹后,黑崎探接過江口遞上的文件袋,那是關于上次事件的各種記錄。江口跟著黑崎探從福山站走到了伊藤珠寶店。
“要再進去調查嗎?”江口問道。
黑崎點了點頭。
江口職業性的講明來意,店長問到是否需要找到當天的店員時,黑崎忙擺了擺手,他的視線先是在珠寶店環了一圈,很快落到了店長身上,有些直勾勾的眼神讓店長感覺到一些不自在。
“請問——”
“請問你們的工作制服是這一套嗎?”黑崎忽然打斷了店長沒問完的話。
店長蒙了一下,點點頭。
“是不是所有的員工,都必須穿制服上班呢?”
“是這樣的。有什么不對嗎?”
黑崎搖搖頭,回答道:“沒有,只是你們制服上的徽章很別致。”
江口順著黑崎的話看過去,一個紅色的R形圖案,扭曲的很厲害。
走回的路上,江口講述了證詞:
珠寶店的店員證實了十點二十八分左右曾經見到過淺井和也和山田裕二,因為當時她正好要到接班時間,所以時間記的很準,還說明了當時本來看中一款的淺見和也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走了山田裕二。
黑崎的臉上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像是在認真聽著。
直到回到站臺,黑崎才對江口表示再去淺井宅。
兩人選擇了與當日相同的路線,江口自然知道是要對當時的情況做親身了解,但是大致的工作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做過一次,這次他并不覺得會有什么新的發現。本來想了解一下黑崎的身份,但見到對方一臉的沉思狀,也不太好打擾。
也不知道為什么,對這個年輕人會產生一種莫名的好感,也許是那份與當初的自己相同的執著吧。
到了淺井家,黑崎雙手插袋,看似漫不經心的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鑰匙是在房東那里得到的,看上去淺井和也已經很久沒有回去了,很多地方都蒙上了灰塵。
“好奇怪……”黑崎盯著畫板喃喃開口。
畫板上放著幾張畫,黑崎用手指輕輕劃過,厚厚一層灰塵印在手指上,看上去放了很久了,但是在畫架上可以看得出一部分干凈的地方,明顯是被拿走了幾張畫。
黑崎眼前的一張畫涂著濃厚的色彩,看不出任何風物,看來是個抽象派的畫家。往下翻,又有幾張被涂的亂七八糟的畫,然后……黑崎出神的拿出其中一張,終于是看到有實景的了,深藍色的天空與墨色海水連成一片,稻黃色的海邊小屋是暗色中唯一的明亮。
“淺井和也可能拿走了幾張吧,畢竟是他弟弟的作品。”
“除了他也不可能有別人了,不知道畫上的是什么呢。”
江口不置可否,看見黑崎仍然在看畫,心里有些疑惑,他可不認為那里面有什么東西。
“藝術家,是不是都是靠作品來表達內心啊?”黑崎忽然喃喃著,視線明明落在畫紙上,卻又好像穿過了畫紙。
“江口先生,調檔失蹤人口。”
“嗯?”
“上野純恐怕早就遇害了。”
證詞
漁民A:當天我和往常一樣去打漁,剛到灘上,還沒下船,就看到一個人飄在水上,當時我就覺得可能是有人落水了,過去撈起來才發現沒氣了,立馬我就報了警。
漁民B:對啊,是真的,那個地方是我的,不過早就不去了,海浪會把房子一層一層沖散,我只有秋天才會去那里,夏天去那里可是很危險的!現在應該早就被沖完了。
白色的病房里,靜的似乎連輸液瓶里液體流動的聲音都壯闊成了海洋。
淺井和也的眼睛直愣愣的看著病床上的俊也,死灰一片。
門外站著的兩個人也就隨著他一動不動的等著,不忍心去打擾那個完全滲透在悲傷中的人。
“俊也,等等,我馬上回來。”
淺井和也低聲說道,輕輕撫摸了一下弟弟的頭發,然后靜靜的走出病房。
江口和黑崎對視了一眼,兩人往外走去。
到了醫院外面,沉悶的空氣瞬間明快了一些,黑崎伸手點上了一支煙。江口微微皺了眉頭。
“兩位到這里來,還有什么需要問的嗎?該說的不是都說完了嗎。”
淺井一開口便有送客的意思,只是來的兩人好像都沒這個自覺。
“方便的話,可以講講俊也的事情嗎?”
“俊也?你們不是都看到了,現在跟植物人沒什么區別。”淺井和也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句話的。
黑崎刻意忽略了他的表情,用手擰滅了煙頭。
“從家里拿走的那幾幅畫,還在嗎?”黑崎用一種漫長的調子問著。
一瞬間,江口感覺自己看到了淺井和也死灰色眼睛下的波瀾。
“我不知道這位警官說的是什么畫。”
“不知道也無所謂,只是該拿的沒有拿完。”
這一次,江口確定自己看到了淺井和也的慌亂。
“你說什么?”
“淺井先生也太不關注自己的未婚妻了,她的尸身是她家人去認領的,你不去她家里安慰一下老人嗎?”
淺井的臉由蒼白開始慢慢泛紅,怒氣一點點被黑崎漫不經心的口氣激起來。
“那不是警官您操心的事情吧。”
黑崎聳聳肩。
“刀傷。”又摸出一根煙,黑崎仍是慢慢地吐詞。江口感覺自己開始冒汗了,“刀傷部位,在淺井俊也的后背,刀子插進去又拔出來。”
淺井和也捏住了拳頭。
“這個,是他所謂被害的直接證據。如果這個證據倒了,是不是,有可能,一切都是他……”
一個拳頭向黑崎揮過去,黑崎驚險的閃了過去,江口連忙拉住淺井和也,防止他的下一個攻擊,雙手死死箍住他,一個擒拿招式把他按在了地下。
“我沒事,放開他吧。”
冷靜下來的淺井不再開口,鄙視的看了黑崎一眼,轉身就走。
“淺井先生,”黑崎連忙叫住他,“這個東西,你留著吧。”
黑崎扔過去一個小物件,淺井接住后身體一顫,但什么話也沒說就走了。
江口看到,那是珠寶店店員佩戴的徽章。
去哪?
淺井家。
從淺井家到海邊要多長時間?
最快的話,兩個小時。
江口先生,你聽說過立體畫嗎?
山田報警的時間有一分鐘,這一分鐘里,只有淺井兄弟兩人。
再從淺井家出來的時候,黑崎揉了揉眼睛。
“江口先生,我們的合作結束了,非常愉快。”
江口早已經云里霧里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我不是警方的人,你們尊重法律,我尊重人性。”
“你!”江口篤定黑崎探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是被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給逼得無語,立馬擺出了公事公辦的樣子:“黑崎先生,我們必須給事件一個交代,你怎么——”
“看天吧,我們該做的已經做了,剩下一半,看天意。”
江口元樹眉頭一皺,他只當自己這些天是陪個外行看熱鬧了。火氣一上來,他開著車揚長而去。
剩下的人看上去有些百無聊賴。
6
真相
“你來了?”
“想好了嗎,我尊重你的決定。”
淺井回過頭,看到黑崎探那張嚴肅認真的臉,嗤笑出來,“我不知道現在有你這樣的警察。”
黑崎探搖搖頭,“我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偵探。”
“……你真夠多管閑事的。”
“誒,山田是我朋友,在一個福利院長大。”
“哦?”淺井看著黑崎,眼色里有淡淡的笑意:“我一直以為他喜歡小純的,當時真該就把他們湊成一對,現在也不會這樣了。”
“也許吧,這些事情是天定的,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
“你知道全部了嗎?”
“至少知道你不知道的那部分。”
“好啊,你把你知道講給我,我來挑錯。”淺井的眼神變得有些亮,好像找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
“在這里?”黑崎指的是這間病房。
淺井點點頭,“讓俊也聽聽,他聽得到。”
“好啊,反正主謀是他。”黑崎笑了笑,就著另一張空病床坐下,“你和上野純約會的主意多半也是他出的,順便告訴你會路過珠寶店,讓你去選戒指。在你走之后去上野純家附近襲擊了她,把她的手機啊什么的全都拿走,然后用車子把她帶到了海邊一座漁民的棄房里,把她鎖在里面后回到家。然后你,像他預定的一樣,會中途返回,當然會有東西來提醒你回家——珠寶店員的徽章。俊也在更早的時候告訴你給畫上色,畫的內容,就是R形狀的東西,福山站臺的路標上也有一個類似的標志。這一步很險。”
黑崎頓了頓,看了看淺井的臉色,“他在賭你對他上心多少。”
淺井的嘴角似乎勾了起來,“接著說。”
“按照預定的,你回到了家,只是一件事情出了意外,就是俊也沒想到山田跟你一起去了。他當然是在你走的時候就看到了山田,所以他立馬決定改變計劃,山田的出現恐怕對他更有利,正好充當了證人,其實你進去的時候他根本沒事,血,是畫出來的,刀,我是說山田看到的那一把,也是畫出來的,山田當時離你們有一段距離,真假難辨。然后在山田去找野原醫生的一分鐘里,他對你坦白了,并且讓你幫他完成整個計劃,于是你拿著刀,插進了他的后背,再拔出來,放在設定好的位置上,那幾張畫擺上了畫架,真的血液鋪到了地板上。”
習慣性的伸手去摸煙,剛要點上的時候,被淺井制止了,后者好笑的說道:“醫院禁煙。”
撇了撇嘴,黑崎接著說道:“之后山田趕回來,俊也順利的演完了最后的戲碼。至于上野純,在水里撈到,卻是被渴死的,想來是被關了太久,最后在漲潮的時候被沖到海里的。我說完了。”黑崎看著淺井和也,眼神深邃。
“你說是天意嗎?”淺井緩緩開口,“是天意吧。如果我沒有參加那次該死的聯誼,如果我沒有認識山田,如果我們沒有住在一個醫生的對面,如果我沒有看到那個徽章……”
黑崎把玩著打火機,不去看淺井。
“俊也做的比你想象的還要過分一點,他根本沒有要跟我坦白的意思。山田離開的空隙,他直接把到扔給了我,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自己就扎上來了,然后倒在地上讓我拔刀,我當時都已經傻了,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按照他說的做,也許是兄弟間的感應吧,我知道那樣做是在幫他,山田回來的時候,他對了小純的口形,當時我才明白過來。”
“畫的血跡很好處理,我直接放到了畫架上,之前俊也畫了一個色彩系列的,原來也是為那件事做準備,至于刀子,當時我壓在了筆記本電腦里面,也沒有人發現。”
“你把那些致命的證據一直保留了很久啊。”黑崎扯起嘴角說道。
“嗯,一直不想回去,過了有幾個月的時候,才回了一趟把東西處理掉,你是怎么發現這些的?”
“那些畫,早有灰塵鋪滿了,取走的痕跡很明顯。”
“就這個?”
“還有其中一張,畫的是海,海邊有座房子,我試圖去揣摩他畫畫的心理。”
淺井突然笑起來,“你揣摩到什么了?”
“……好像是解脫一樣的感覺。”
止住笑聲,淺井認真的對上黑崎的眼眸:“說到現在,你一點證據都沒有。”
“對啊。”黑崎大方地承認,“所有一切只是一個符合邏輯的想象,該有的證據已經全部不在了。”
“……你想知道原因嗎?或者說是動機。”不等黑崎回答,淺井又接著說道,“我和俊也從小一起長大,但是我對他一點也不好。他從小就喜歡畫畫,我就負責搗亂,他畫完的東西,我用彩筆給他圖亂,他也不哭不鬧,當時我爸媽還以為他得了孤獨癥什么的。后來有一次我們去登山,我和俊也迷路了,在山里待了四天,吃的喝的都沒有,我快要渴死的時候終于喝到了東西,是俊也的血。”
“俊也那時候才八歲,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他怎么狠心下來用刀割自己的,還是為了救一個平時欺負他的壞蛋。我欠他的。”
“后來我考上大學后就離開了原來的地方,俊也說什么也要跟我一起走,我就一直帶著他。他要畫畫,我也一直陪著他,那樣,他很幸福。直到我感覺自己被他拴住了……我和小純在一起,并不是因為有多愛她,只是覺得成天不為一個人活了。俊也好像也感覺到什么,從來沒有發過脾氣的人突然開始變得有些暴躁,小純也不喜歡他,有一次,就一次,我試探性的,開玩笑說以后結了婚就不跟他住一起了。當時,俊也也是畫畫,他就停下來,看著我,那眼神現在想起來,都讓我難過的去死,但是看了我一會兒,他又轉身回去了。”
“……以后,俊也的態度明顯的改變了,我以為他接受了現實,可是到了那天,他硬生生撞上那把刀子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根本是鉆進了自己的世界。”
淺井和也陷入了回憶之中,黑崎沉默地走出了病房。
“哥,你是船,我是落水的人,載我到岸上吧。”
尾聲
審訊室里的光線不算明亮,但也足夠把淺井和也的臉色照的清晰了,他的表情很平和,也不像前幾個月那樣死灰,有一種臨行前的淡然。
“是我做的,所有一切。”
“先是約好上野純,在半路上打暈了她在把她丟在車上,然后去我們約好的地方,回來之后,我知道俊也發現了,在進門的時候我下決心殺了他。”
江口撂下筆,身體往前伸著,兩手捏住了淺井和也的領子,“我沒時間聽你說這些廢話,到底是怎么回事!”
淺井閉上了嘴,再不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