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杜十娘是個婦孺皆知的女性形象。她為追求純真愛情、向往自由平等的生活,而努力與整個社會作斗爭,最終卻被黑暗社會現實所吞噬。她的愛情,從始至終都籠罩在濃厚的悲劇氣氛里。本文將對主人公的情感悲劇作進一步的探討。
[關鍵詞] 主體意識 命運抗爭 社會悲劇
愛情是世界文學史、小說史上不斷重復、永不言舊的題材。這一題材的“社會意義和審美內容不是凝固不變的,而是受人的本質在不同歷史條件下的變化所制約的”。馮夢龍筆下的悲劇主題的深度,不是簡單地表現薄情郎的無情無義,突出女性的堅貞剛烈,而主要是挖掘悲劇產生的根源。
妓女是畸形社會的產物,從本質上說,她們是當時社會最底層的一群被侮辱、被損害的人。杜十娘不幸流落風塵,過早地感受到了人性的丑惡、生活的污穢;七年的賣笑生涯,所受的摧殘和侮辱增加了她的閱歷,使她了解了自己命運的悲慘,因而“久有從良之志”。她決心從良,不是單純的茍延殘喘,尋找歸宿,而是試圖爭取以純真的愛情為基礎的婚姻和家庭生活。可以說,對愛情的渴望是她頑強生活的唯一動力和精神支柱。
從另一方面來看,妓女們身處青樓,能夠擺脫封建制度所制定的用來扼殺良家婦女人性的倫理道德規范的限制。她們不必受三從四德的束縛,因而她們往往性情率真,性格開朗,充滿生命的活力。而且她們一般姿色過人,且藝術修養高,之中不乏才華橫溢的詩人、說唱文學和戲曲表演的藝術家:薛濤、朱簾秀、馬湘蘭、陳圓圓、柳如是……這由于是她們經常與封建社會的精英——士大夫相接觸,耳濡目染,自然藝術修養日益精湛。這樣她們身上也難免會有文人的浪漫主義氣息,從追求藝術完美到追求自己生命的完善。而愛情是她們實現自身生命價值的最高形式。因而她們往往對愛情抱有幻想,但她們的職業又要求她們排斥愛情,這兩者的沖突是產生她們愛情悲劇的基因。
與深居簡出的良家婦女不同,她們廣泛地參與社會活動,三教九流無所不交,因而社會風氣往往對她們產生深刻的影響。而在明代,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帶來了社會意識形態的變化。一些反封建人士,如李贄提出“百姓日用”為道,首肯了人的自然欲望,強調“士貴適己”,湯顯祖則鼓吹愛情至上,認為“情不知所起,一所往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在可以死,死而不復生者,皆非為情之至也”,這種反對禁欲主義、宣揚個性解放的思潮對社會產生了廣泛的影響,而生活在萬歷年間的杜十娘當然也不例外。她才貌雙全,又正值青春年少,對未來生活充滿著無限憧憬。眼前的悲慘生活,還沒有足以湮沒她追求幸福的熱情。
經過七年的煎熬,她生活中終于出現了一位對她尚存真情的李甲,因此她倍加珍惜。為了能和心中“忠厚志誠”的李甲比翼雙飛,她可謂是費盡心思。一方面,她主動尋求時機,在與老鴇的周旋之下,訂下了自己的贖身價;一方面,又用藏金、借銀、贈金的辦法來付清贖金,歷經千辛萬苦,終于跳出苦海。
然而,她所深愛的李甲卻生性軟弱,遇事沒主見。在她贖身的過程中,他碌碌無為,遇到困難“只是流涕,不能答一語”,事成之后,他則“喜從天降,笑逐顏開”。這種軟弱性緣于他的寄生性,他沒有生存能力,這注定他只能按照封建統治者安排他的道路走,否則在社會上將無立錐之地;而他貪圖安樂的惰性使他喪失了最基本的反抗能力,因此他骨子里自私自利的品性逐漸生長,最終在家長制的壓迫下徹底暴露,將與他一同奮戰的杜十娘拋棄。正如一位文人所說“愛情于男子,只是生活中的一段插話,而與女子則是生命之全部”(拜倫)。可見李甲拋棄杜十娘只是遲早的問題。杜十娘得知李甲背叛誓言而拋棄了她,她明白了在黑暗社會里,對愛情的愿望是不可能實現的。她高潔的靈魂不容她茍且的活著。臨死之前,她對破壞她與李甲姻緣的孫富大加斥責,對李甲的絕情表現出無比的憤怒。她要讓他們卑瑣的靈魂終生受到道德的譴責。
杜十娘身上還折射出情與錢的沖突。明代已有了資本主義的萌芽,商品經濟的發展需要以貨幣為中介,沒有貨幣,商品流通交換就不可能。金錢在社會生活中起了巨大的作用,同時也帶來了與身俱來的負面效應,造成了社會普遍的拜金主義心態。“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而杜十娘正是生在這樣一個“金錢崇拜”的社會。
當時進入國子監,并不需要才學,只需“納粟”就行,做個“太學生”便“好讀書,好科舉,好中,結果又有個小小前程”。這樣就把封建知識分子所信奉的“獨善其身”、“兼濟天下”的傳統在市場中給賣掉了。就連血濃于水的親戚關系也受到了金錢的支配。當李甲窮困潦倒而向親戚求助時,一個個“說到錢,便無緣”,不肯周濟。而妓女的鴇母見錢行事的勢力嘴臉更為可憎。當她發現李甲腰包日虧時,態度也就怠慢了;當杜十娘付完贖身錢,她立刻將門鎖上,連衣服頭飾都不給。
就在這樣一個崇拜金錢,沉溺于感官享樂的社會,杜十娘仍能出淤泥而不染,重情重義。當她看到鴇母貪財寡義,富貴公子無情無義,為一時逐樂而一擲千金時,毅然決心從良。在李甲富貴時,她小心試探;而當李甲“手心愈短”,她卻“心頭愈熱”。比起李甲為了一千兩銀子而拋棄她,她在當時是多么高潔啊!連一向不信任妓女的柳迎春也贊道:“此婦人真有心人也!既系真情,不可相負。”并且立刻幫李甲湊齊贖金。但金錢并沒有放松對純潔愛情的指染。當他們來到商業發達的瓜州,遇到了一位在他們命運關頭起重大作用的孫富。此人作為一位巨商,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商品,具有強烈的占有欲。當他看見杜十娘后就決心棒打鴛鴦。為了得到她,他一方面用封建禮教向李甲施加壓力,讓李甲感到自己是“不仁不孝”之子,一方面又用金錢為誘餌,讓李甲無后顧之憂。雖然一千兩銀子數目龐大,然而才貌雙全的杜十娘是“奇貨”,物有所值。他們在秘密交換時,卻沒有考慮杜十娘的感情,而只是視其為物,他們方便時便隨時出手。一個用錢買到了美人,一個用錢買到了回歸封建家庭的門票!此時,杜十娘拿出百寶箱,定也能留住李甲,只是現在的李甲已經不是以前的李甲了。杜十娘也絕不允許金錢玷污了她奉若神靈的感情。可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當她發現自己徹底失敗之后,她明白金錢的巨大摧毀力,因此她對金錢無比仇視,將世人奉為至寶的百寶箱投入滾滾的江水中。她要讓李甲和孫富明白:金錢是買不到金錢的。最終滾滾的長江水帶走了這位為世所不容的奇女子。
杜十娘的悲劇,可以說是性格悲劇與命運悲劇的復合。她性格的審美價值,實現了對人的尊嚴與愛的純真的神圣化的理想追求。但是這種理想追求所采取的個人奮斗方式與頑固的傳統勢力相抗衡,悲劇的命運便是歷史的不可避免的了。
參考文獻:
[1]吳功正.小說美學.江蘇人民出版社,1985.
[2]錢伯誠.新評警世通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
[3]陶慕寧.青樓文學與中國文化.東文出版社,19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