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本來很好的音樂,由于無休止地在主流媒體重復播放,使人產生了審美疲勞,從精美的“點心”變成了令人作嘔的“垃圾”。
很多人都說洋快餐是“垃圾食品”,我一直不能理解。從成分上分析,漢堡包和炸醬面沒什么大的不同,都是小麥、碎肉、調味醬和少許蔬菜。臭名昭著的炸薯條和北京名小吃炸灌腸從營養成分到制作工藝也沒多大區別。后來我明白了:營養再豐富均衡的食品,如果成年累月地偏食,對身體有害。從這個角度看,食品的垃圾與否,要看怎么吃。現在很少有人家天天吃炸醬面炸灌腸了,但的確有不少年輕人天天吃漢堡包炸薯條,這樣本來挺好的西餐經典主菜和配菜,就背上了“垃圾”的惡名。還是一位食品營養專家說得好:沒有垃圾食品,只有垃圾吃法。
一些對現今文化市場充斥浮躁泡沫痛心疾首的人士稱,一些一夜爆紅的流行歌曲為“垃圾音樂”,認為這些垃圾搶占了本該由精品精神食糧占據的市場,必須嚴打肅清。
我自幼在專業音樂院校學鋼琴,在那樣的環境氛圍中,誰要是在琴房彈《獻給愛麗絲》或《少女的祈禱》,肯定是一種自嘲或滑稽的嘩眾取寵,通常會招來嗤之以鼻的嘲笑和起哄。原因很簡單:我們每個人當時都教著一大堆業余鋼琴學生,這兩首膾炙人口的鋼琴曲是每個業余學生都要彈的。所以在我們同學之間對這兩首作品表示鄙視有兩層含義:首先,平時聽不同的學生反復彈都快聽吐了;還有,這兩首作品在這個特定環境中象征著“業余”,而我們是“專業”的,必須和他們劃清界限。
我想現在之所以會有“垃圾音樂”的說法,原因應該也是這兩點。有一些本來很好的音樂,由于無休止地在主流媒體重復播放,使人產生了審美疲勞,從精美的“點心”變成了令人作嘔的“垃圾”。比如經典音樂劇《貝隆夫人》中唱段“阿根廷,別為我哭泣”是一首曲、詞俱佳的歌曲。由于幾屆世界杯阿根廷隊早早被淘汰,而只要一被淘汰電視、電臺的足球節目無一例外都會拿這首歌做背景音樂,甚至報紙也拿該歌名做通欄標題。不管你愿不愿意,在48小時內只要打開電視或廣播,至少要重復聽這首歌十幾遍。頭一年還好,畢竟這首歌的確很美,也很切題。過了四年阿根廷又被淘汰了,于是媒體又拿這首歌地毯式轟炸一遍,之后美洲杯也開始轉播了……大家對這首歌終于有一種陰魂不散的感覺,避之不及,精品就這樣被重復成了垃圾。對我個人而言,鄭智化的藝術形象也是這么被毀掉的:當內地還很少有人知道鄭智化是誰的時候,他早年的《單身逃亡》、《墮落天使》兩張專輯我非常推崇。忽然有一年《水手》響徹大街小巷,在路邊吃碗刀削面都躲不開大喇叭里“拿電筒,蒜什么”,不久,再聽到鄭智化那走調走得很妙的歌聲我就開始反胃了。其實《水手》仍然是很有水準的作品,但是架不住每隔一小時聽一遍,這屬于被惡意糟蹋。我想很多歌曲比如《兩只蝴蝶》、《獅子座》等等也并非是完全沒有質量的音樂,否則也不會立即吸引那么多人去聽,但是同樣是爆炒火候沒掌握好,炒到審美疲勞,就連歌帶人一起“被垃圾”了。
很多斥流行音樂為垃圾的“藝術家”在泡酒吧、咖啡廳的時候并不反感流行歌曲。但是在公開場合必須立場堅定地抵制“商業音樂”,這是職業身份帶來的職業自覺性,大家都可以理解。不過正如被義憤填膺聲討不休的“垃圾食品”大多是洋快餐,而中國快餐哪怕的確很垃圾也會被“赦免”(比如炸糕、糖耳朵),最多敦促其改良(比如油餅油條)一樣,被斥之為“垃圾音樂”的幾乎全部是“流行音樂”范疇內的作品,而“民族音樂”和“古典音樂”圣殿里的新作品真的就都那么“有益健康”嗎?其實就算炸薯條再不有利于健康,它畢竟還能吃,而且真的挺好吃。但如果端上餐桌的是清蒸荷香蚯蚓、奶油焗鵝卵石,還愣說這才是體現民族精神和富于前瞻性的創新菜,大家恐怕只能撒腿就跑去搶“垃圾”填肚子了。
沒有垃圾音樂,只有垃圾聽法。還要加上一句:除了垃圾,給點別的比垃圾好吃的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