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吃過晚飯,朋友們坐著聊天,席間大多是才認識不久,所以,彼此說話多少有些謹(jǐn)慎。有位朋友可能平時嬉笑慣了,遇到這種場面,便首先感到了不自在。于是,他笑嘻嘻地給大家講了一個小故事。
故事是說,有一天一個人去內(nèi)蒙古訪問,進了一戶牧民家的蒙古包,瀏覽一番后坐下來,開始詢問牧民的生活情況。他的第一個問題是:“你有多少頭羊?”牧民答:“360頭。”第二個問題是:“你多大年紀(jì)了?”牧民答:“不知道。”這人感到很奇怪,便又問牧民:“你為什么把羊的數(shù)目記得這么清楚,卻不知道自己的歲數(shù)?”牧民想了一會兒,很認真地說:“羊能被偷走,年齡誰都偷不走。”
朋友講完這個小故事,滿座嘩然,有的大笑,有的沖朋友伸出大拇指。當(dāng)然,這個豎起的大拇指一定是給那位牧民的,是稱贊他的樸實。
我也被朋友的這個小故事感染了,以至于后來常常不經(jīng)意地想起它,甚至在沒事的時候,還會循著那個牧民的思維,頗費心思地想:除了年齡,我們的生活里還有什么是偷不走的?
錢可以被賊偷走,房子可以被火災(zāi)偷走,愛人可以被“小三”偷走,孩子可以被人販偷走,官帽可以被覬覦者偷走,親人可以被疾病偷走,良知可以被誘惑偷走,德性可以被欲望偷走,心智可以被嫉妒偷走,幸福可以被不幸偷走,記憶可以被歲月偷走,生命可以同時被意外和時間偷走……似乎凡不是與生俱來的事物,都有被偷走的可能。那么,剩下來那些與生俱來的事物,唯有容貌、血型、感官等,差不多能算得上不會被偷走。但與可以被偷走的事物相比,不能被偷走的事物顯得少而簡單。這樣一來,也才猛然發(fā)現(xiàn):原來人的一生要小心記住的東西太多太繁瑣。這樣一比,才發(fā)現(xiàn)那位蒙古族牧民的糊涂原來是一種人生的大明白。他像是早就惦量過了人生哪些是該記住的,哪些是無須費力去記的。當(dāng)然,這也許不是他個人的智慧,而是作為一種文化傳統(tǒng),一輩輩從上一代人那里傳承下來的。
相對于那位蒙古族牧民放牧、割草的日常生活,如我這樣的城市人的生活內(nèi)容可能要繁雜許多。然而,也正是在這樣的繁雜中,人的心會漸漸地糊涂起來:什么該記在心里,什么該忘掉,一并都模糊了,有時顛倒,有時干脆全都堆放在心里,讓自己跟著這些不經(jīng)篩選的事物一天天老去,一并發(fā)酵變酸,直至有一天連自己都覺著累,連自己都聞出自己身上散發(fā)出的變質(zhì)的異味。
有時候我們說孩子的目光清澈,有時候我們說那些樸實的人們活得自在,或許只是因為他們只記下了應(yīng)該記著的事物。
這時候我再想那天傍晚朋友們的聚會,當(dāng)故事講完后,大家最初的矜持也因這個故事包含的智慧驀地融化了,便真的感到,內(nèi)心的清澈也許是每個人都向往的一件事,但大多數(shù)時候,它卻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摘自《銀川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