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讀完這個小說,想起許多相熟、詩意婉轉的場景,無一例外的流離糾結。生活的圖景被刻意揉碎,支支吾吾,模糊莫辨。清晰的則是一些人情人際,如一張蔓延漸開的網,束手縛腳,讓人負重喘息。
小說的文字很成熟,鋪敘縝密細膩,似小河流淌,潺緩清冽,卻不止不息。它敘述了老朱與女友貝殼在一次邂逅后相識。交往一年后,貝殼說服老朱去尋找一個迷人的地方。并讓老朱相信,這個地方比麗江美,比陽朔美,讓人去了就不想走。相比女友貝殼,老朱也有一份直觀的生命外殼,他的職業身份是一名司機。生存與生活,總有交錯。生存中花開花敗四季循環的現實況味,曾讓老朱一度麻木,循規蹈矩揮霍完了他生命里重要的二十年。可他似乎依然未曾泯滅對生活的希望。偶爾輕輕淺淺的掙扎與對世俗身份的警惕,便是他下定決心,
與貝殼一起尋找那個迷人地方的源泉。
這種自我釋放式的爛漫,也由思維直接過渡進了作者的書寫里。
在老朱向領導請假時體現的顧慮重重,自我感悟,凸顯出來的不僅僅是他自身的微弱抵觸,更有外在身份強加給他的服從。兩股力量靜置時,相安無事。一旦沖突起來,自然緊張交織,令人煩而困惑,急于尋找另一個身份,來予以緩和。
及此,主題旨在描寫的,在我閱讀來,實是逃離二字。
(二)
在小說所描摹的人物關系里,人物之間暗含漠視并界線分明。
小說中同事的無視與領導的敷衍對個體心靈造成的冷落,加劇了人內心的拒絕與反抗的滋生。后者尤甚。生存現實釋放出的禁錮信號,讓人日趨遠離信任,只強調身體參與,而忽視精神給養,更成為當下職場的特有現象。
人除了忙,便是煩。無從淡泊自適,精神無枝可依。視線自然迷離,方向自然迷失。偶爾同情的目光,也有外在阻隔,沒有肌膚之親,無法溫存人心。
作者在重視小人物運途刻寫時,尤其設置了情節沖突。便是老朱請假這件事,作者亦多設霧障,讓人讀來一波三折,心情起落。
老朱是在一個周一上午憋著即將休假遠行的喜悅進辦公室的。九點半,同事小李的一包喜糖與即將去麗江度蜜月的計劃,以及主任梁姐對年末請假不滿的消息,將他放飛半空的心情硌疼并拽回;第二周,老朱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到梁姐身邊,未及開口,卻得到了第三周派車接領導的任務;終于,老朱要與女友貝殼遠行尋找迷人地方的消息在辦公室傳開了,梁姐才慈眉善日應諾老朱可以在第四周周一聯歡會結束后,休一周年假。
事件滑翔至此,小說情節才有了向前跳躍的節點。
可是,正當小說按部就班著墨于出發與尋找那個迷人地方的情節時,真正的高潮卻不期而至。
沒有熱身,沒有前戲。高潮僅僅是老朱拒絕了梁姐額外增加的一項任務。
面對這個臨時任務,老朱慣性地保持了他的囁嚅與猶豫。女友貝殼在身邊的話語牽引更讓他心情一度復雜。在他繼續試圖與梁姐對話得不到首肯后,他才最終萌發對梁姐前所未有的陌生與厭惡,并毅然掐斷電話。
人與人的信任,頃刻間遭遇瓦解。仿佛一座看不見的玻璃幕墻,正從地里生出,矗立在人與人之間。他們可以相互靠近,卻無法親近,只能彼此述說自己的世界。
關機后的老朱并未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輕松,飛機延遲起飛,這個消息讓老朱徹頭徹尾地“煩”了起來。“踱步”、“抽煙”這兩個動作并不能消融他內心的焦慮和矛盾。在這個等待的時間里,他什么也不能做。他不能逃離到他所要去的那個地方,也不能毫無顧慮地轉身,選擇來的方向。他的自我身份依然徘徊,而且尷尬。
飛機最終延遲,他們不得不住進機場賓館。“滿滿當當的一機人,他們各有故事,要去的地方也各式各樣,他無法想象,但知道他們必然會住進一間或大或小的屋子,屋里會有床,還必然有飯桌。”閱讀時,老朱構思的這個畫面并非可有可無,它若隱若現,像燭火一樣撲閃,讓人品讀出作者有幾許由個體發散到群體的期許。更饒有意味的卻是貝殼與老朱的一番對話。“要是天氣永遠好不起來怎么辦?”“開玩笑,天怎么會永遠好不起來……會好起來的……別想那么多了。”這與其說是對話,毋寧說是一場心理交鋒,它似乎總結了老朱此次逃離的猶疑與忐忑心理。
小說主旨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勸善懲惡,將深刻性與人性捆綁,微探了少有小說關注的關于人的存在與生活本真的不朽命題,意義無疑積極純粹。
(三)
中唐前期大歷十才子盧綸的一句詩:萬里還鄉未到鄉,似乎是這個小說的縮略。
這個鄉,并不永遠在遠方。有時候,它就藏在我們身體內。恰如本文。它是否找得到。抑或已失去?其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種思索,并讓人感知一種新的妙悟。
有時候,人在生存突圍里,難免淪陷,墮入麻木庸常,這便需要我們不斷更新對生活的認知,適度逃離束縛,讓視線澄澈,保持清醒。
這些,正是這篇小說所力圖提示給我們的。
責任編輯:未 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