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誠勿擾
其實新一年都是從年會開始的,去年是在廣州一家以動物為主題的酒店里召開。
在會上,作為菜鳥,我向同事們提了3個問題:一、如何處理采訪被拒絕?回答是死磕,每次多喊幾聲“加油,加油。”二、如何空降到一個地方,迅速滲透并和當地建立聯系采訪?回答是多積累經驗和人脈,下笨功夫。甚至有編輯說自己當初做調查記者時,曾在大雪天里跑到人家樓下去翻垃圾桶,結果從里面找到了很多有用的“垃圾”信息。三、如果采訪的過程中發現一切所見所聞都如白開水般平淡,該如何下筆,這時候是否該有意地去用力,去渲染?回答是如果在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你都找不到高潮,那只能說明你是陽痿的。
那個晚上,新人如我照例灌下3碗無比難喝的廣東米酒,接著是頻繁舉杯,直到把杯子碰碎,眼淚流干。這個集體,雖然平時各自為戰,可是一年一會的場面是那么令人感到溫暖,這種溫暖不單來自感情,更多的是價值觀上的認同。這本雜志,在這個冰冷的時代總是帶著一絲溫暖,盡管有人認為“販賣善良”,但它能讓你睡前在床上慢慢地翻讀,心里燃起一盞燭光。
對于接受過西方商學院思維訓練的我來說,這樣的雜志能夠活到今天實在是個奇跡,它開年會沒有具體的數據和報表,也沒詳盡的戰略規劃。它從不去硬性地規定什么,例如獎罰考勤制度、稿件數目要求,可它始終相信人內心的力量最為強大。這是一場關乎人性的賭博,也是對主流社會價值觀的回擊,盡管最后的結果也許會是“人性的弱點”輸給制度的合理設計。
重慶森林
過完年,我被派往重慶,寫文強案。正如毫無頭緒的稿子,那個地方一連8天沒出過太陽。我和同事一直在外面跑,見足各色人等,老板、記者、混江湖的、公安局的,可是沒人愿意談,因為他還沒被最終定罪。接著我們像推銷保險一樣,去退休老公安宿舍一戶戶敲門,這些前任們一個個都說自己老眼昏花,腦子不清楚,無法評述。通過新華社的關系,我們去見交巡警大隊的人,他們給我們展示了自己最新的交巡警業務平臺,設備十分先進。
許多天過去了,我腦子里只記得兩句話,這是一個搞接待和勾兌,類似于“秘書長”角色的人說的。他說,“你可以讓人閉眼,但無法讓人睡著?!彼€說,“在中國不要做普羅米修斯,要做西西弗斯?!?/p>
最后的幾天晚上,難以忘記的是跟編輯在網上關于稿件的討論,從他MSN的回饋中,我第一次知道了稿子還可以按拍電影的方法來操作,“你就想象自己是在拍一部電影,長鏡頭、遠焦、近景、倒敘這些都要用上,為的就是要講好一個故事。”
我同時也看到了無比珍貴的庭審記錄和律師辯詞,第一次發現中國的審訊現實。
禁閉島
年末關于延坪島的稿子,困境又一次擺在了面前。
在頭一天因大風天氣航船取消之后,我們幸運地登上了第二天的渡輪,等待著我們的是有限的采訪資源和未知的局勢變化。
上島后,我們借了3輛自行車,挨家挨戶地找人。在白天,可以看到幾個正在緊張勞作的島民,有的在把蟹裝車,有的在收大白菜,我們上去搭話,可能是由于媒體的過度轟炸,他們表情冷漠。我們只能繼續亂竄,騎了一圈之后,發現整個島能踏足的地方已被縮到了一個小小的村子,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均有士兵把守,成了軍事禁區。
掃大街也并不白費功夫,在島上的4天里,我們接觸到了為數不多的幾個島民,其中包括政府公務員、開民宿的大媽,還有倒賣梭蟹的漁民。除此之外,島上的駐軍也跟我們有過短暫的交談。
于是最令人擔心的情況發生了,這恰恰驗證了出發之前我的預估,延坪島并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戰爭前線”,而是一個普通的漁村,只不過地理位置極為特殊。困坐孤島,我苦于無法找到一條貫穿全文的脈絡,所有的信息幾乎都如炮擊后的房屋般散落一地,這里并沒有太多超出正常理解范圍的人和事。
在一個等待炮擊事件后第一艘漁船出海的黎明,我打著手機燈,摸黑來到了一截延伸入海的堤岸盡頭,腳下波濤洶涌,遠處漆黑如石。
(王大騏,本刊記者,2010年代表作有《文強的江湖》、《馬悠的遺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