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宅驅動的豈止經濟,更有城市的虛榮。
愈貴愈開心
香港西半山的干德路面狹窄,視線光禿,沒有商家,沒有綠地,大型巴士不能過,勞斯萊斯轎車也走得勉強。兩旁夾道不是樹陰,而是陡如高崖的高樓住家,形成水泥峽谷。背靠太平山,高層夸耀海景,仍為住不起幽靜山頂又不甘混居尋常百姓家的中產階級所喜愛。
去年秋天,就在這條半山窄路,香港恒基集團推出一棟號稱88層以討吉利,實則只有46層的住宅建物,一平方米成交價人民幣62000元,刷新亞洲豪宅天價,全港嘩然。即使是身上任何一寸皮肉刺下去都涌出資本主義血清的香港人,也難以接受如此炒樓法。
面對質疑,人稱四叔的恒基集團主席李兆基回應“買樓像女人買手袋”,比喻“豪宅”猶如“古玩”,無市場法則,全視買家心情,“買樓不貴不買,不靚不買,要名牌,好像女人買手袋,要買幾十萬手袋才高興”,尤其“愈貴愈開心”。
四叔話猶在耳,今年3月,香港豪宅空置率狂升,創六年新高。
以價格論英雄
城市原本屬于窮人的世界,為了爭取城市工作,節省通勤成本,享用便宜的公眾設施。窮人留住城里,忍受骯臟空氣、喧嘩車聲與混亂治安;而講究生活品質的富人遠住城外,呼吸新鮮空氣,逃避人群,躲開擁塞,住在有著私人車道與濃密花園的寬敞華宅里。
然而,隨著城市經濟規模擴大,大都會概念形成,一座城市的經濟力已不下于一個國家。都市生活成為一種全球時尚,即使既富且貴,也要留在城市落腳,享受那些唯有城市才能提供的生活內容,如多元餐廳、前衛時裝店、戲院樂廳、夜店酒館、多樣人物等。都市不再是工作以外應該逃開的地方,而是下了班才開始流連忘返的所在。
城市人多、車多、什么都多,唯土地有限,人們不分貴賤,一出門就會碰撞。富人遂想辦法以價格區隔空間,悄悄打破城市看似民主的空間平等感。
精華地段的地皮炒作,即用來劃分豪宅區與一般住宅區,以價碼挑選鄰居。為了符合地價的“高貴”,建筑商也往往不吝下重本蓋樓,務求美輪美奐。
二次大戰期間,紐約狂蓋摩天大廈,中央公園周邊均跟著吹起豪宅風。每套名宅均出自名家設計,擁有高可懸掛水晶吊燈的天花板,寬敞足以設宴款客的飯廳,配設門房及私人電梯,宛如都市城堡。
雖然上世紀30年代發生經濟大蕭條,后有二次大戰,然而這些豪宅身價穩固,在20世紀余歲里,價格連翻19倍,迄今,稍覺功成名就的紐約客仍不惜割喉,但求一戶。
然而,有錢也未必能住進這些紐約豪宅。許多豪宅采取共同持有制,每棟都有住委會,這些勢利眼住戶有權投票決定你是否有資格與他們相鄰而居。即使美國法律早已明文禁止各類歧視,如果他們不喜歡你的姓氏、膚色或存款數字,或恰巧看不慣你鼻子的長相,都能任意否決你成為住戶,不需任何交代。
對這些紐約豪宅居民來說,豪宅根本是特權,僅限于少數都市貴族,圈地自眾社會階級。然而,豪宅雖美,似高不可攀,在我們的消費社會中,畢竟是待價而沽的眾多商品之一。大多世人仍視物業為儲存財富的手段,看準了城市空間有限,尤其精華地段絕無可能擴增,周邊房產自然搶手。
當巴黎房屋中介員口沫橫飛介紹“全世界只有一個盧森堡公園”,他不再稱頌花園的美,而是為了抬高這一帶房價。
豪客蜂擁爭購
豪宅已是一種都市經濟的商品神話,市場迷信豪宅出現愈多,景氣愈好;而經濟慘淡時更要投資豪宅,因為唯有豪宅保值。
然而,就某方面來說,此次全球信貸危機即因豪宅經濟而起。人們受鼓勵超額貸款,買他們跳槽付不起的房子,誤認借錢買磚頭也穩賺不賠;銀行持同樣念頭,才會動腦筋將眾人債務捆綁成一種看似入息穩定的金融商品,轉賣投資人。導致后來的“雷曼shock”,嚇癱了英美房市,教冰島政府破產,更直接爆破了杜拜這個堪稱全球最極致的豪宅經濟神話。
杜拜無油可挖之后,仗著中東油國親戚背景,四方舉債,在廣袤沙漠舉起一座亮光閃閃的現代波斯華城,塞滿了高級酒店、游艇跑車、購物商場,填海大興人工島——他們不賣豪宅了,改賣島嶼。
當全世界最高樓杜拜塔開幕的那一天,杜拜欠下的債務幾乎跟樓身一樣高。雖然隔壁阿布達比伸手解救,杜拜免于破產,房地產仍暴跌一半,杜拜貴為全世界最高的豪宅住家,商用面積卻少人承租,住戶業主縱使賠售也難以脫手。
樓高樓起,市場跟著起落,豪宅經濟即使華而不實,卻依舊占領城市天際線。號稱紐約最后豪宅的西公園大道十五號,落成于2007年,正當股市詭譎,華爾街彌漫了金融暴雨將至的張力,建筑師史登卻巧合選擇了上世紀30年代經典風格,仿佛預告了另一次奢華崩盤之后的經濟大蕭條。然而,紐約客依然蜂擁爭購,醉心此種奢豪都會風華,唯紐約才有。
豪宅驅動的豈止經濟,更有城市的虛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