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講述的,是一個俄羅斯記者到索馬里旅行時離奇而危險的經歷。
第一次見到奧爾汗·杰馬爾,一臉的大胡子就已經暴露了他的信仰。這名信奉伊斯蘭教的莫斯科人早年曾在俄羅斯海軍陸戰隊服役過,退役后進人大學深造,后來成了一名記者。
體魄、膽量和信仰讓他成為一名優秀的旅游傳記作者。車臣戰爭期間,他就曾長期在危險的北高加索地區擔任一家英國媒體的駐站記者。20lO年的夏天,他從莫斯科出發前往索馬里度假,再次為他的讀者們帶來了一段離奇而危險的游歷記錄。
目標:索馬里!
故事要從索馬里駐俄羅斯大使館開始講起。
索馬里大使莫哈默德·罕杜爾顯然很少受理前往自己國家的簽證申請,在得知杰馬爾打算以“去了解普通索馬里人日常生活”為目的前往索馬里時,有些不知所措。他開始不停地向索馬里國內打電話詢問。
“你知道我們國家目前局勢比較危險嗎?”在打電話間隙,大使詢問到杰馬爾,并且把自己的手機遞給了他,大使想讓杰馬爾看看手機里存儲的索馬里戰亂的恐怖視頻,希望杰馬爾打消前往索馬里的念頭。
顯然,大使并不知道杰馬爾已經在車臣經歷過類似的恐怖殺戮和戰火,在杰馬爾的堅持下,大使終于同意為他頒發“簽證”——僅僅是大使的一封信箋許可。“只給你15天逗留時間,不寫太久,反正你也會被殺掉。”大使似乎對杰馬爾不接受自己的建議很不滿。
進入索馬里的三條路
前往索馬里有三條路徑。
第一條路取道和索馬里一海之隔的也門,到達也門首都薩那后,乘坐長途汽車前往一個叫艾爾穆卡拉的地方,從這里搭乘“非洲特快”航空公司的飛機前往局勢相對穩定海港城市博薩索。博薩索是亞丁灣地區最大的港口,同時也是索馬里的經濟中心。除了飛機外,在艾爾穆卡拉也可以選擇渡輪,但顯然要和運往博薩索的牲畜同乘一船。
這一條線路對于杰馬爾來說最為合適,可以直接入境后再花錢買一個過境簽證,但由于也門國內局勢緊張,所以,也門當局堵住了簽證頒發的口子。
第二條路是先到吉布提,然后乘坐飛機前往博薩索。因為這是目前前往索馬里最安全的路徑,而且擁有大量客源,所以機票價格扶搖直上,從吉布提到博薩索雖然僅有幾百公里,但票價超過2000美元。
權衡再三,杰馬爾選擇了第三條道路,先到肯尼亞首都內羅畢,然后從內羅畢前往索馬里南方城市摩加迪沙。相比博薩索的和平,摩加迪沙依然處于戰亂之中。這條路線相比也門費用較高,但卻比從吉布提進入索馬里費用要低廉些。
杰馬爾原計劃到達摩加迪沙后,沿著印度洋沿岸一路向北進發,最終前往被譽為索馬里三大海盜之鄉的咖拉卡特。他希望能看看每天“辛苦勞作”的海盜和港口里羈押的外國船只,最好還能和海盜聊聊天,如果希望落空,他也做好了從容就死的準備。
他原以為會在摩加迪沙滯留2天左右,結果在內羅畢就耽擱了3天。雖然第一次來到內羅畢,但這個城市的種種景象和他之前想象的一模一樣:幾乎所有出租車司機都向乘客兜售50肯尼亞先令(不到5元人民幣)的大麻煙卷、黑人妓女徘徊在城市夜晚的街頭、無數當地旅游公司的推銷員在街頭拉客去馬賽馬拉國家公園游玩。
焦急等待的杰馬爾在內羅畢遭遇最多的是獨具非洲性情的安慰語言——“阿庫納一馬達達”(意為沒有問題,不要擔心),顯然杰馬爾并不適應當地慢節奏、無憂無慮的生活節奏。
入境即入獄
在一個星期日,杰馬爾終于登上了前往摩加迪沙的航班,一架老舊的“道格拉斯”客機沿著海岸線飛行。同機的白人除了杰馬爾外,還有兩名法國記者。一個半小時的飛行后,飛機抵達了目的地。
“哦,很好,是我們的大使邀請你入境。在這里你打算和誰見面?誰來保護你的安全?想必你了解這里的局勢……”邊防檢查人員一邊翻看著杰馬爾遞過去的那張信箋簽證,一邊懷疑地注視著杰馬爾。
不置可否后,杰馬爾被帶入了機場守衛部隊指揮官的辦公室,此時杰馬爾依然把希望寄托在那張信箋上。指揮官掃視著杰馬爾,一邊用英文安慰他,但言語間依然充滿著狐疑。雙方的對話很快便結束,陷入了沉寂之中。
一個小時后,一輛日本產貨車駛到指揮部近前,下來幾名手握中國產步槍的索馬里士兵,指揮官一揮手,杰馬爾就被押解到車上。
貨車行駛在破敗骯臟的路面上,混凝土的街區如同棋盤格子一樣連綿不斷。杰馬爾很快被帶到索馬里國家安全局,對于這一切他并不知情。此時杰馬爾依然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軍方能夠承認信箋簽證有效,但隨后發生的一切讓他始料不及。
帶進安全局后,杰馬爾被要求交出所有隨身物品,手機、錢包、證件,當看押人員要求他脫去涼鞋時,他才意識到簽證是不可能再要回來了,他遭遇到了真正的困境。看押人員開始審訊杰馬爾是否和當地伊斯蘭運動AL Shabaab組織有關,何時接受過軍事訓練。
“我只是想來看看索馬里這個國家。”盡管杰馬爾這樣解釋道,但在戰火紛飛的索馬里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話。毫無結果的審訊結束后,他就被一個稍微懂得一點英語的士兵帶進了地下室,一大群人被關押在那里,這些囚犯紛紛注視著到來的杰馬爾。后來他才知道這些人都是AL Shabaab組織的戰士或與之有所關聯的平民。
杰馬爾被安置進一間比較寬敞的單人牢房里,天花板上有一個布滿鋼條網格的小窗戶,陽光透過這個窗戶將點點斑駁灑在地上。半個小時后,一個只有一條腿的獄卒為杰馬爾送來了席子和棉褥,這些東西都包在一個手工縫制的廉價包裹內。
除了這些,還有一條穆斯林用來祈禱的地毯,獄卒對杰馬爾嘟噥了一通,并用手指著一個方位讓杰馬爾看,雖然杰馬爾沒有聽懂,但是獄卒口中“麥加”一詞卻格外真切。
邂逅叛軍戰俘
獄卒剛剛離開,對面囚室一個黑胡子的囚徒禮貌地用英語向杰馬爾問候,問他需要不需要香煙或者水,問他為什么被關進了監獄,會不會講斯瓦希里語、阿拉伯語或者索馬里語。杰馬爾一一回答,隨后他又被問到是否注射了瘧疾疫苗,在得到否定回答后,黑胡子又彬彬有禮地向杰馬爾建議晚上睡覺時裹上棉布,防止被蚊子叮咬。
黑胡子叫哈利爾,幾周前政府軍在摩加迪沙街頭將他抓獲。當時他攜帶了步槍和刀具,準備和同伴襲擊一處目標,但遇到軍警檢查后就被抓獲,抓捕過程中他受了輕傷。哈利爾開始向杰馬爾講述索馬里的局勢,盡管原先的政府——伊斯蘭法官聯盟已經被美國和鄰國埃塞俄比亞聯合推翻,隨后他們的首領和美國達成協議重返權力核心,但是臨時政府拒絕了,原先國家政權的支持者有一半認為這是背信棄義,隨后索馬里的戰爭便爆發了……
夜晚囚牢里戰俘們的夜生活就是唱歌,盡管杰馬爾聽不懂他們在唱什么,但歌聲卻非常優美。杰馬爾在他們唱完后,試著唱起俄羅斯的監獄歌謠,叛軍戰俘們也非常有禮貌地靜靜傾聽。
牢獄中的時間十分漫長,獄卒再次來到了囚室之中,帶來了食物:米飯和一些黃豆。有時杰馬爾還被帶到獄卒的長官那里接受審訊。問題依然是:是否和當地叛軍有聯系,是否是為叛軍提供軍事訓練。
返回監獄后,夜晚杰馬爾無法入睡,盡管他裹了棉布但是依然無法抵御蚊蟲的叮咬。出于對瘧疾的恐懼,他開始回想在軍隊服役時學到的關于瘧疾的常識,希望回憶起瘧疾初始癥狀是什么。
受人尊敬的戰俘
在監牢中苦苦掙扎兩天后,杰馬爾的案件被報告給了負責摩加迪沙安全事務的卡里法上校。在上校的辦公室里杰馬爾再次被問及那些他已經回答了無數遍的問題。
卡里法上校略微遲疑一會后,隨即又問道:“你腳上的涼鞋在哪里買的?”“在莫斯科啊,”杰馬爾疑惑地回答。涼鞋是他在俄羅斯一家專門出售運動服飾和器材的著名連鎖商店購買的。
“你的涼鞋和這里的恐怖分子所穿的涼鞋一模一樣,再把你押解到牢房內似乎有點不合適了,但是我們也不能立即就釋放你。”上校雖然對杰馬爾的回答半信半疑,但決定改善杰馬爾的待遇。
“你還想入住你早前預訂的薩哈非一阿杰爾酒店嗎?不久前兩名法國記者已經被恐怖分子劫持了,如果你去住也會被抓走的,我們可沒有錢來贖你,他們(恐怖分子)需要錢,我們可沒有。”上校繼續說道。聽聞這一消息后,杰馬爾暗自慶幸,因為被劫持的很可能是和他同機的兩名法國同行。
交談中杰馬爾得知,卡里法上校的家位于摩加迪沙城市郊區的一個村莊里,在5月底那里被AL Shabaab叛軍組織占領,就在占領前一刻上校才將家人救出。
上校準備向負責索馬里國家安全事務的莫哈默德·沙赫將軍匯報,杰馬爾暫時住在上校的辦公室里。上校扔給了杰馬爾枕頭、被褥和一頂真正的熱帶蚊帳。杰馬爾被允許白天在辦公室內活動,夜晚可以到院子里和政府軍戰士一起看電視。夜晚上校和杰馬爾同室而眠,但上校的鼾聲如同拖拉機一樣讓杰馬爾無法入睡。
第二天,有人將杰馬爾行李中的一件襯衫和一條牛仔褲歸還給他,在辦公室他還能享受到熱咖啡,書記處的一位女士每隔半個小時就熱情地詢問杰馬爾是否煮好了咖啡。上校還派遣了一名和杰馬爾年齡相仿的軍醫來檢查他在監獄中被蚊子叮咬的傷痕,在和軍醫侃侃而談后,軍醫便大笑杰爾馬的倒霉經歷。軍醫也向杰馬爾講述了他的不章,他自己身受胃病之苦一直想前往其他國家去治病,因為索馬里的醫療條件太差了。
杰馬爾的故事在軍營中越傳越廣,白天一名叫伊里亞斯的戰士給他送來了米飯和香蕉,因為杰馬爾成了深受尊重的“戰俘”,可以享受和軍官一樣的待遇。伊里亞斯甚至開玩笑說:“昨天你還在牢房里,今天卻能在這里閑庭信步,明天就可能和總統站在一起交談。”
傍晚杰馬爾和卡里法上校在院子里散步閑談,話題首先是有幾個孩子和妻子之類的家庭話題,隨后話題開始切入索馬里的現狀。
“摩加迪沙有16個區,14個在政府軍手中,另外兩個在伊斯蘭抵抗組織手中。距離此處北方7公里是其中之一,另外一處在東邊6.5公里處。我們所在的位置其實非常危險,敵人就在我們身邊。抵抗組織能夠獲得阿富汗塔利班的資金支持,而我們政府軍已經欠下士兵7個月的軍餉了,現在我就欠著每個士兵100美元的軍餉,這種情況下我們根本無法戰斗。”卡里法上校苦笑道。
另外一名軍官也加入到了他們的談話,他嚴肅地對杰馬爾說道:“如果我們沒有拘捕你,你現在可能已經落入叛軍手中了。你知道嗎?你在監獄中見到的叛軍戰俘,一旦你看到他們,他們就會把你殺死。”
杰馬爾在軍營中度過了兩天,在此期間他從半島電視臺的節目中知道了莫斯科附近的大火。第三天,杰馬爾終于如約見到了莫哈默德·沙赫將軍。或許早有耳聞,將軍并沒有質問杰馬爾那些之前老套的問題,他詢問杰馬爾希望怎樣。杰馬爾提出希望能夠繼續在索馬里的旅行。
“我無法現在來保證您在索馬里的安全,但是我可以把你送往‘和平賓館’,在那里你可以請到私人保鏢,在酒店每天收費100美元,在外邊每天收費200美元。如果你到達博薩索后情況會好轉很多。”在聽到杰爾馬的回答后,將軍聳聳肩說道。
在杰馬爾的堅持下,將軍同意第二天給予答復。第二天早上將軍的女助理趕來告知杰馬爾將軍否定了他的請求,并希望他下次再來索馬里,或許是三個月以后。在交還杰馬爾所有錢物后,他登上了返回內羅畢的飛機,草草結束了這次瘋狂的假日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