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犯罪者“知恥而后改”是儒家世界觀里的上上之選。西方學者是如何看待這一問題的?
在漢語當中,關于“羞恥”的詞有上百種。孔子說過:“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而孟子說的就更不客氣了,甚至宣布沒有羞恥感的人已經不再是個人了。
因此,儒家的觀點認為,對于行惡者,在懲罰他們之前應該先進行教育。通過教育,他們最終將會感覺到羞恥,只要感覺到羞恥,他們將來就會好好做人。
在儒學的世界觀里,法律并不是限制百姓行為的至上之選。法律這東西,只有在對付被驅逐和不滿分子時才是必要的,而有禮儀道德的庶民,會心甘情愿地遵守禮的規范。而罪犯游街正是教育民眾“知恥”的手段之一。
毛澤東對孔子并不“感冒”,但是,紅衛兵卻在文化大革命當中用羞辱作為武器攻擊了無數受害者。如今,中國的老一輩想起上世紀60年代末的種種情景,如長者被迫在眾人面前彎腰低頭“自我反省”,又或者是讓老師和領導戴著高帽游街批斗,那些記憶的幽魂就縈繞心頭,難以釋懷。
文革結束,中國的學校重新教授孔子的思想,因此賣淫、偷盜以及從事其他犯罪的人,通常也會低著頭,在前往公審大會或去“法場”的路上在公眾面前游街示眾。
然而,最近中國公安部卻明令禁止罪犯游街,這又是為什么呢?西方的學者如何看待中國的這種變化?《紐約時報》特意采訪了一些法律專家,想聽聽他們的看法。
紐約大學法學院亞美法研究所主任、外交關系委員會亞洲高級研究員孔杰榮(Jerome A.Cohen)發現,中國的社會大眾隨著受教育水平和權利意識的不斷提高,越來越多地開始譴責起警察執法過程中的傲慢、野蠻態度,而且,對警察所犯的錯誤越來越無法容忍。在過去的混亂時期,那些公開的羞辱、刑訊、自殺和殺戮的記憶仍然刻在年長中國人的心中,同時,網絡以及各地的調查記者會對現在中國法律執行過程中的一些丑聞進行揭露和諷刺。
圣弗朗西斯大學社會學與刑事司法系教授張樂寧(Lening Zhang)認為,在毛澤東時代游行或許有它的威懾作用,但在當今這種現象已經不多見了。從犯罪學的角度來說,這種做法由于對個人社會認同感的負面影響,也許會導致更多的越軌或犯罪行為。
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公開的游街示眾不是中國的獨家發明,在西方也有很長的歷史,但是在現代監獄制度化以后,這種“圍觀式懲罰”漸漸在西方國家消失。從刑事司法的角度來看,公開羞辱向民眾傳達了犯罪活動的后果,這對于震懾犯罪行為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然而,這種做法同時也侵犯了犯罪嫌疑人的基本法律權利。法律執行的一個難題就是如何平衡,既要震懾犯罪行為,而同時又要保護人權。
自上世紀70年代末以來,中國政府為了改善刑事司法系統,也曾頒布了大量的法律和法規。但是,法律和官員權力之間的沖突卻從未停止過。有些政府官員濫用職權,諸如使用公開羞辱的手段,這引起了公眾日益增長的對警察濫用職權的怨憤,而這種怨憤體現在生活的各個方面。
張樂寧認為,中國叫停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公開羞辱的做法,從刑事司法系統上來說是一種積極的轉變。這表明,中國渴望改變當前公眾的不滿情緒。然而,他對這一禁令的實施能否取得效果表示非常懷疑。
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社會學及法學副教授劉思達(Sida Liu)則認為,叫停游街示眾是對網絡上網民強烈抗議的一種回應。但他同時注意到,網絡公眾并不必然等同于一般意義上的公眾。因為在中國,活躍在網絡上的網民往往是年輕人,他們一般生活在城市,并且對國際準則和觀念都有更多的了解,這當中包括人權。
劉思達提議,詢問那些圍觀的看客對游街示眾的看法,然后再同中國的網民的看法進行對比,結果可能會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