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南人的南沙焦慮

越南人怎樣看南沙?筆者數次深入越南后，發(fā)現(xiàn)頗多微妙之處。

次我從越南同登口岸入境，乘汽車前往河內。同車十幾人中有三個中國人，只有我懂得越南語，路途無事便和一個越南青年侃侃而談。

相談不久，話題最終落在了南海問題上。

“你們知道為什么最近中國抓了我們的漁民很快又放了嗎?我在網上得到一條信息：我國向俄羅斯買到了一種很厲害的新型導彈。這種導彈可以在超低奪飛行，專打敵人的艦船。中國知道了這個消息，害怕了，馬上放人了!”青年眉飛色舞道。

我沒有插話，更不想在這種場合下爭論，因為這種爭論沒有結果。南海(越南稱之為‘東海’)和“兩沙”(西沙和南沙)的主權糾紛問題在越南社會糾結而又敏感……

民間的不同調門

盡管越南媒體常常叫囂： “中越在‘東海’必有一戰(zhàn)”，但越南民眾在南海和“兩沙”問題上的態(tài)度卻不盡相同。

態(tài)度最激烈的是海外越南人。他們中大多數是20世紀70年代的流亡者，對越南政權有十分強烈的對立情緒，對中國曾幫助越南打贏兩場戰(zhàn)爭從而贏得國家獨立、民族解放的歷史并沒有好感。更習慣接受西方價值觀的他們，在“兩沙”問題上調子最高：不但要“兩沙”的主權，更要整個南海的主權。此外，他們還希望推翻越南現(xiàn)政權。

態(tài)度最容易被調動和激化的是一些越南青年。近幾年，多次為“兩沙”和南海爭端在中國駐越外交機構外面游行示威的，就是一些越南青年學生。

態(tài)度最敏感的是越南中北部的漁民，他們的家鄉(xiāng)比較靠近中國的西沙。他們祖輩靠出海捕魚為生，因此，兩國海洋主權的爭端對他們影響最直接。當他們中有人越界捕魚，或在中國政府宣布的休漁期內在南海捕魚而被中國漁政部門扣留、罰款時，被扣漁民家鄉(xiāng)的民眾反應特別強烈。這個現(xiàn)象很好理解：無論是從經濟利益還是從親情去看問題，他們都必然會作出那樣的反應。

態(tài)度相對深沉和溫和的是越南：北方的一些民眾，他們是兩國關系正常化和經貿日益頻繁的直接得益者。他們最不希望兩國爭端朝惡化的方向發(fā)展，很希望兩國政府能坐下來早日談出個結果。

“我了解中國，雖然是軍人，但我最不希望越中兩國兵戎相見。有時我甚至想，巾國經濟發(fā)展這樣快，這樣強大，也許兩國能合并成一個國家也不錯。那時越南人電能分享中國改革開放的成果，南海就再也沒有爭執(zhí)了。”

一名越南現(xiàn)役軍官，同時也是享受著中國政府獎學金的來華越南學者曾這樣對我開誠布公地說道。這位軍官30多歲，還保持著青年學生的激情，多次坦誠地就南海主權問題發(fā)表意見。他代表著一部分越南人的態(tài)度。

被內政“綁架”的南沙

越南政府在南海問題上強硬的態(tài)度，似乎并非完全來自于對“領土主權完整”的強烈訴求，更大的壓力來自于越南內政的壓力。盡管和中國存在南海主權糾紛，但除南海問題外，越南需要和中國站在一起。

2010年初，我應邀造訪河內，在和越南外交部任職的兩名學生吃飯時，他們曾對我坦言：現(xiàn)在越南高層最擔心的是南海，一旦南海出現(xiàn)“擦槍走火”的情況，越南恐怕很快就堅持不住。如果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就會危及到他們國家的政權!

“萬一越南紅色政權不保，對中國有什么好處呢?”他們中的一位這樣向我反問道。

自從越南政府在南海爭端中奉行一條“國際化、公開化、政治化、非敏感化”的“四化”路線，大大地激發(fā)了海內外越南人的民族情緒，但高昂的民族情緒又反過來變成了壓力：要進打不得，要退讓不得，越南當局騎虎難下。

對越南當局來說，時下有三件頭等大事。第一，發(fā)展經濟；第二，防止和平演變；第三，保衛(wèi)國家主權，在南海主權爭端中力爭最大的利益。這三件頭等大事都與中國息息相關。

越南要發(fā)展經濟，離不開和中國的合作；而要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反對和平演變，更離不開社會主義中國這個后盾。但難以回避的矛盾是，越南在南海主權爭端中最大的對手恰恰就是中國。中國大，越南小；中國強，越南弱。因此，既要在某種程度上借助中國，又要與中國抗爭，近而不親，疏而不遠，成為越南遵循的方針。

對越南而言，南海問題不宜拖，越拖中越兩國國力差距越大，越拖越南在談判桌上回旋的余地就越小。

這一點，越南當局似乎很清楚。

七旬高齡的越中友好協(xié)會副會長武先生曾當過越共某總書記的秘書，少年時代曾在廣西桂林育才學校度過。他了解很多兩國高層交往的內情，對中國還是很有感情的。一次老先生邀請我和另外幾個中國學者吃飯時，曾這樣意味深長地講道：

“我們政府希望早日解決南海爭端是有深刻原因的。趁我們這些親身經歷過、深刻了解越中兩國戰(zhàn)斗情誼的老一輩人還在，還掌握著政權，及早解決這個問題對雙方更有利。如果我們都退出歷史舞臺了，新一代人的思維方式也許就不大一樣了!”

越南學者的“文斗”

與越南社會對南海主權要求的喧囂不同，時下越南的歷史學、法學、國際關系學、中國學學者都在冷靜地為未來中越可能的談判桌準備“文斗”的文史和法理資料，而早在六七十年代越南學者并沒有所謂的南海主權研究。

我曾經不止一次向越南朋友說，自己手頭有一本越南著名歷史學家陶維英的著作《越南歷代疆界》的巾譯本。原著是河內出版社1964年出版發(fā)行的。通讀全書，作者雖然稱南中國海為“東海”，但是沒有提及“黃沙”和“長沙”。對我的質問，越南刪友都保持沉默

盡管不時受到過激愛國情緒的“潤澤”，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依然保持了可貴的清醒。在和他們的接觸中，以及他們在越南媒體中的“發(fā)聲”，可以看出，在南海和“兩沙”主權紛爭中，越南知識界是主和派，他們希望中越兩國能坐下來，通過談判解決問題。

盡管如此，他們的一些獨特觀點仍值得中國警惕和思考。其中包括： “懷疑越南是否有足夠的證據說明自己對整個南海擁有主權”；“西沙是要不回來了，南沙還是要力爭的”； “解決南海問題，應該按聯(lián)合國海洋法的原則重新劃分整個南海的疆界”； “越中兩國應該換位思考，以客觀的立場去反思對方的立場和訴求”。

對于中國在南海問題上的言論和動作，越南學者同樣關注： “中國說歡迎雙邊談判，但又只愿意淡長沙，不愿意談黃沙，中國為什么不先聽聽我們的意見呢”； “中國軍方某些人在媒體上公開表示中越在‘東海’一戰(zhàn)，不利于爭端的解決”； “當中美艦船在‘東海’摩擦時，不要盲目支持美國，要公正地從國際法的角度解讀雙方的立場”；“也許應該把國際上通稱的南中國海改名為東南亞海”……

這些，或許都傳遞出一種微妙的信號。

既要在某種程度上借助中國，又要與中國抗爭，近而不親，疏而不遠，成為越南遵循的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