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回憶變成一棵樹

(1)

“林芭比，你敢在車上跳一支鋼管舞嗎?要是你跳了，我出二百。”暄鬧的地鐵七號線，人挨著人，各自忙著自己的事兒，表情漠然。我塞著耳塞，聽著新出的舞曲。柳清然在我眼前，晃動她的五根手指。說，“你敢嗎?林芭比。”

我不理睬她。這節(jié)車廂有一半是班級的同學，班干周末組織出來看畫展。本來并不想?yún)⒓樱瑓s經(jīng)不起好朋友紀米娜的游說。她說，芭比，假若你不去，我真的學不會怎么樣與他們打交道。他們會排擠我，不理我，嘲笑我。我回她，那就不要去啊。何必做自己不開心的事兒。紀米娜可憐巴巴地看著我說，可是芭比，我真的好想去看那個畫展。你知道的，那個新銳畫家的票不好買，這次是柳清然父親贊助的畫展。所以她弄到了全套的票請大家看，假若我自己去看，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畫展結(jié)束了都看不上。求你了芭比。

我一向不喜歡參加集體的活動，對畫展也并不感興趣。只是經(jīng)不住紀米娜的哀求。紀米娜是我在這個學校，唯一的朋友。走到一塊兒的原因，大概就是我們都被排擠。我們都窮。

紀米娜來自農(nóng)村，臉蛋上帶著標志性的農(nóng)村紅。身材很胖，眼睛很小，頭發(fā)少到有點禿頂。從上學起，她就被稱為英語系的龍中之龍。上公共課的時候，她的身邊座位總是空著。同學們都遠離她，仿佛她身上有瘟疫一般。所以她更是自卑，在校園里走路，頭都不敢抬起來。

我性格本來就不太合群，總是獨來獨往，更是不愿意與他們接觸。何況父親去世的時候，家里欠了一大筆外債。開學的時候，我的學費都沒交齊，全部是貸款。聽她們小女生談論名牌、化妝品，我插不上嘴，也沒得談。

我跟紀米娜熟識起來，是因為那次班級交錢報名英語級別考試。我用最后的錢，買了一雙廉價的舞鞋。還是可以穿在外面的那種，我原本的鞋子早已破爛不堪。不忍心打電話再問已經(jīng)老了好幾十歲的媽媽要錢，家里實在困難。我在報名單上寫下棄權(quán)兩個字的時候，紀米娜坐到我的旁邊來，遞給我200塊錢。我說，我不要。她說，林芭比，你先拿著。這個錢我用不到的，這個考試不報名，下次就要等好久了。她說的情真意切，我不好再推辭，只得說謝謝。

她喘了好大一口氣，像得到了解脫一樣。后來她跟我說，她當時跟我搭話，心里特別緊張，怕我不理她，也怕我拒絕。她說，其實那天你去買鞋的時候，我看見你了。我也知道，那是你最后的錢了。我沒多想，就是覺得咱倆都挺不容易的，應該相互幫助。

我笑笑，沒有回答她。其實我知道，紀米娜也不容易，那二百塊錢，一定是她攢了很久的。不管怎么樣，這個情，我一定要領(lǐng)。而多她一個這樣的朋友，也沒什么不好。至少，沒那么浮華，也沒有那么矯情。

(2)

柳清然見我不吭聲，提高了聲調(diào)說，怎么了林芭比。你不是挺厲害的嗎?在酒吧的鋼管舞你都跳得有聲有色有模有樣的，地鐵上就跳不了啦?是這個管子不行嗎?還是嫌棄人多啊?酒吧里的人比這個多吧?哎呦，你好像衣服穿得也比現(xiàn)在少。呀，我知道了，你是覺得錢少吧。那我再加200，我出400。還有加錢的嗎?

柳清然身邊的所謂姐妹團體，紛紛出錢。男生聽到了，也跟著一起起哄。這時候，班長過來，說，你們鬧什么呀?車上這么多人，柳清然，為什么為難林芭比?

這個班長長得很正大，大眼睛雙眼皮的眼睛總是水靈靈的，隨時都能哭出來一樣。五官端端正正，皮膚也好。聽說很多女生暗戀他，背地里叫他王子。每次紀米娜說起，班長今天怎么樣了，明天怎么樣了，今天說了什么有哲理的話的時候，我總是不屑地說，就是那個娘娘腔嗎?

雖然我不否認，他有一副好皮囊，也有好的組織辦事能力，但是我還是覺得他太娘。可是現(xiàn)在他在做什么?是英雄主義在作祟嗎?

柳清然涂著蘭蔻的紅指甲撫上司馬楠的臉龐，巧笑嫣然地問，怎么了司馬?你要英雄救美嗎?我并沒有欺負人啊!只是路途太寂寞，讓芭比跳個舞來助興嘛!你不會掃興吧!

司馬楠推開她的手，看著我說，林芭比，你別理她，一會就到站了，好好看畫展。我卻不看他，問柳清然，你們剛才出到多少錢了，一千五是嗎?好啊，我跳。

紀米娜拉著我的手，芭比，算了。我拍拍她的手，我說米娜，你把錢收好。然后把外衣脫掉，P3開到公放。反正新的舞曲也是要熟悉的，就當排練好了。壓了一下腿，深吸了一口氣。地鐵把手周圍已經(jīng)空出了好大一片。人擠著人在看熱鬧。

摒住一口氣，竄上鐵桿。波浪貼桿、翹臀、旋轉(zhuǎn)、抬腿、扭胯、聳肩、下蹲。我承認，我的表現(xiàn)欲很強，配著新的舞曲與口哨聲，歡呼聲，我的確發(fā)揮得更好。一系列動作完成下來，沒有一處斷點。從鋼管上跳下來，整個車廂都有一點轟動。

包括司馬楠，都看得目瞪口呆。我鞠了躬，朝有些瘋狂的男生揮揮手。估計柳清然沒想到觀眾反映如此熱烈，表情有點掛不住。不斷有男生喊，芭比，漂亮。芭比，好樣的。芭比，再來一個。芭比，我們愛你。

我只是笑。然后坐下來數(shù)錢。一千五。多好，3個月的生活費，不費吹灰之力，有錢人家的小姐就是出手大方。數(shù)錢的時候，當真最快樂。我揣進口袋，滿足地笑。

紀米娜拉著我的手臂，在我耳邊悄悄地說，芭比，你好厲害啊。我拍拍口袋，我說，晚上我請你吃必勝客。

紀米娜憨憨地笑說，芭比，我在減肥呢。你去買兩件漂亮衣服穿吧。你長得這么好看，穿上新衣服一定把柳清然比下去。她的表情充滿了期待，好像我現(xiàn)在就變公主了一樣。我拍拍她的頭，我說好啦，先吃飽才有力氣減肥啊。兩個人又在地鐵上笑成一團。

有的時候，快樂真的很簡單。有的時候，友情也真的很純粹。

(3)

柳清然讓我在學校里出了名。誰都知道英語系有個會跳鋼管舞的林芭比。也知道林芭比可以在地鐵上跳鋼管舞。那個舞蹈的視頻，還被傳到了網(wǎng)上。紀米娜在網(wǎng)上看到的時候，還大呼芭比芭比，你要出名了。這個視頻轉(zhuǎn)載率好高啊，會不會有演藝公司來簽你做明星啊。

我說她，傻瓜。還明星。現(xiàn)在重要的就是好好學習，好好打工，把家里欠的債還上。哪有那么多時間做白日夢啊。晚上打工，白天學習，我的腦袋都不夠轉(zhuǎn)了。米娜你快過來幫我看看，這段話到底怎么翻譯。

記得小的時候，家境還算殷實。父親做點小買賣，母親做老師。一家其樂融融。那時候我喜歡文藝，喜歡學唱歌，也愛跳舞。父母望子成龍，自然花大價錢讓我去學習。他們只是希望女兒多一門特長，練習一下氣質(zhì)。我想他們也不曾想過，有這么一天，他們的女兒會靠這個謀生。

從前不認真學習。仗著父親寵溺，經(jīng)常玩弄小聰明。好在父母對我的要求并不高，只求我健康快樂的長大成人，然后長大了，嫁一個好男人。做一個普通而又平凡的快樂小女孩。他們從不要求我，功課要拿第一，舞要跳得最好，也不要求我順從聽話。那當真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大概無憂無慮，身高也長得飛快。發(fā)育極好，初中畢業(yè)就儼然大姑娘的樣子。老爸寵我，漂亮的文具，漂亮的衣服，我從來部沒缺過。女孩子都愿意與我玩，男孩子也喜歡跟我聊天，傳小紙條。我當真覺得自己仿若公主。

一切都在高二的那一年變了。那一年的生意不好做，父親賠了很多錢。急火攻心，身體也變得不好。最后終于到了扛不住的地步，去醫(yī)院檢查，已經(jīng)是癌癥晚期。母親一夜白了頭。父親倒是很平靜，他說，這輩子，也過夠了。只是苦了你們母女。剩下的積蓄，也夠芭比讀完大學。只可惜，看不到我的小公主穿上嫁衣了，不過我林耀陽的女兒，一定錯不了。

母親與我商量。她說，芭比，父親的病雖說沒有治愈的可能，現(xiàn)在只能維持，延續(xù)生命。我們家的錢，夠撐一陣子。你爸爸的意思是，不治病了。留下錢給我們生活，供你讀書。現(xiàn)在，你有兩個選擇，一是把所有的錢都拿出來給爸爸治病。盡我們最大的努力去搶救他。二是帶他回家，你好好讀書，考一個好大學。我跟你爸，也就放心了。

那時候，我才認識到自己的自私，與父母愛的偉大。我哭著說，媽媽，我不要錢。我只要爸爸。咱們用咱們的積蓄，咱們借錢，只要爸爸多活一天，都是好的。

后來爸爸走的時候，家里的買賣沒有了，還欠下很多錢。曾經(jīng)的朋友，親人紛紛躲避起來。我跟媽媽約好，爸走了以后，只哭那么一場。然后就堅強振作起來。媽媽摸著我的頭說，孩子，以后就苦了你了。本來你爸爸給你取芭比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能像個小公主一樣的活著，可是如今，爸媽對不起你。

我仿佛一瞬間成長。我不再買漂亮衣服，也不再亂花錢。我開始努力地學習。身邊的朋友漸漸與我疏遠，他們仿佛都更喜歡那個頑皮漂亮不學無術(shù)的林芭比。

我也是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小孩子之間的友情，也是要漂亮的，也是要世俗的。沒有足夠的錢，誰都不會與你交際，這是事實。

(4)

紀米娜最近有一些變化，開始在圖書館翻看一些時尚雜志，攢一些零用錢買眼影跟唇膏。拿了一筆獎學金之后，還去燙了一個頭發(fā)，使原本稀少的頭發(fā)看起來順眼了很多。甚至還偷偷減肥，我約她吃晚飯的時候她總是拒絕。我以為她是為了省錢，后來被我逼急了，她才說芭比我在減肥呀。

傻子也看得出紀小姐對誰動了芳心，有了情況。問她，她只是笑，不說話。說，芭比你這么漂亮，我站在你身邊就是個死胖子，我總不能給你丟臉呀，是吧。所以，我也得努力地充實充實自己。

我沒有空問她太多，我那時候忙著編排新的舞步。我已經(jīng)在健身會所找到了兼職，加上晚上在酒吧賺的錢，攢下來慢慢可以還上學費。地鐵舞蹈事件之后，有不少小男生找上門來，說林芭比，可以約你一起吃個飯，看個電影嗎?

但是，我是真的忙。當他們悠閑生活，打游戲看電影的時候，我還要生存。拒絕的次數(shù)多了，漸漸有傳聞出來，英文系的那個林芭比，會跳鋼管的那個，被大款包養(yǎng)了。給了她多少多少錢，說得有鼻子有眼的。

老好人司馬楠聽到這個傳聞，無數(shù)次找我談話。他說，林芭比，你跳舞沒有問題，但是你得注意影響。你說，你被包養(yǎng)了，這話傳出去多不好聽啊。不但對你，也對咱們班級，咱們學院有影響，是不是?要是你真的缺錢，我也可以幫助你，對不對?

我調(diào)笑他，你怎么幫我?你要來包養(yǎng)我嗎?拜托，司馬楠，你有點腦子好嗎?我要是被包養(yǎng)，我至于這么辛苦，每天到處奔波嗎?假若你認識大款，或者知道有被包養(yǎng)的機會，那么好，請你介紹給我。

他被我弄成一個大紅臉，芭比，對不起。要不，你就別去酒吧跳舞了。我給你找?guī)讉€家教的活吧，或者，我先借你錢。我知道，你遇到了一些困難，看我能不能幫上你。

知道他出于好心，卻不愿意再與他浪費時間，干脆地跟他道別。這樣的正太男，總是沒受過什么挫折，家境優(yōu)越，成績優(yōu)異。就是這樣，才總會同情心泛濫。可能是從小長得好看，被女孩子們捧壞了，以為自己就是救世主，

哈，也許他當真是救世主。但是也只能拯救為他著迷的那些姑娘的小心靈。這樣的事情，與我無關(guān)。從爸爸走的那一天，我就明白，這個世界什么都不可靠。人靠自己最安全，還有，人民幣比親情愛情友情，都要堅挺。

(5)

期末考試，紀米娜拿了第一，我拿了第二。頒發(fā)獎學金的儀式上，我與紀米娜美滋滋地上去領(lǐng)獎，這個學校最豐厚的就是年終獎學金，前三名還可以減免學費。

走過柳清然身邊的時候，紀米娜差點被她伸出去的腿絆倒。柳清然皺著眉，看著她的名牌鞋子。然后又看看我跟米娜，罵了一句，兩個窮鬼。我們已經(jīng)走出去有一段路，快到領(lǐng)獎臺。可我還是清清楚楚地聽見了她的這句話。于是我回過頭去，微笑地，很大的聲音說，我還是覺得，做個窮鬼比低智商好。我要是每次都掛科考倒數(shù)第一，我媽的面子一定沒地方擱，當然，你們?nèi)叶济孀哟蟆Ｎ腋o米娜在大家的笑聲中上臺領(lǐng)獎。不理柳清然的氣急敗壞。

第三名是司馬楠，他捧著第三名的獎狀合影留念。頒獎之后問我跟米娜說，我能不能跟第一名、第二名合影留念啊?米娜眼睛放光，不停地點頭。我心中暗罵，留你個大頭鬼。表面上還是客套地回答他，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了。

誰知道他追上來，拉住我說，你看林芭比，這筆獎學金對我來說，也沒什么用。你收著成不成，這樣你就能少受一點累。我笑著問他，司馬班長，你這樣好像不太好，世界窮人千千萬，你好像對我有點太殷勤了吧?他仍舊臉紅，說，看到你不那么辛苦，我也覺得高興一點。話說得像一個在表白的小男生。

不過，司馬楠不可能喜歡我，這個正經(jīng)的正太，喜歡也要喜歡柳清然那種家世清白相貌出眾的姑娘。那樣站在一起才是郎才女貌。而對于我來講，這樣的幼稚男，也不是我的那盤菜。

我以前也有想過，全系女生這樣多，為什么柳清然偏偏針對我。大學之前，我們不相識，也談不上有過節(jié)。大學之后，她走她的路，我過我的橋。不曾奪她所愛，搶她男友。就算窮，也不曾沾她的光，為何處處針對我?

后來還是紀米娜點明了我，她說，女生都是有敵對心理的。你想，在校園里，尤其是漂亮的女生，要么是朋友，要么就是死對頭。柳清然那樣有錢人家的姑娘，自然需要有人呼應她，有人陪襯她。陪襯她這種事，我來做就好了。她可以處處踐踏我，踩壓我，來顯示她的與眾不同。而呼應她，一定也是要有影響力的漂亮姑娘對她百依百順啊。你想，剛?cè)雽W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拉攏過你啊，你沒接受罷了。我想起來，剛?cè)雽W的時候，的確有幾次，柳清然約我逛街，我沒有錢，當然跟她逛不到一塊。后來她送我小禮物，指甲油，睫毛膏這樣的化妝品，都是名牌。我沒有禮物回送回去，自然是拒絕。

紀米娜接著說，你看，這樣就對上號了吧。同樣的美女，做不成朋友，只能做敵人了。你想，假若是朋友，她喜歡的，你就不能與她爭搶。她同你講的，你自然不能拒絕。可不是朋友，嘖嘖，她就會有很大的危機感了。

我問紀米娜，那你為什么要跟我做朋友呢?她吭哧了半天，竟然害羞了。她說，芭比，我跟你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因為你不會嘲笑我，諷刺我，嫌棄我丑。你對我好，保護我。我，我愛你。我笑到肚子痛，然后鄭重地跟她講，對不起啊米娜，我不是同性戀。但是，我也愛你。

嗨，我也是才知道，原來友情之中還有這么大的學問。

(6)

后來的我，一直責怪自己，責怪自己的自私，沒有給紀米娜足夠的關(guān)心。在知道紀米娜出事的那個晚上，我還在酒吧跳舞。那天的客人格外的多，情緒也格外的熱烈。

司馬楠找來的時候，我正跳得快活。他沖到舞臺下，對我揮手。然后說著什么，音響很大聲，我聽不到。他很急，后來直接跳上舞臺，在我耳邊大聲喊，紀米娜出事了，快點跟我走。

我還在恍惚，他已經(jīng)拽我下舞臺。酒吧老板已經(jīng)與我熟識，看他拽我，以為他要鬧場子。當我聽清楚紀米娜出事的時候，腦袋已經(jīng)木然。與何軍解釋清楚，他聽說我朋友出事，索性開車把我們送到醫(yī)院。

一路上，司馬楠都握著我的手。交叉的雙手掌心里都是汗，不知道是他的，還是我的。我急著問司馬楠，紀米娜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他說，紀米娜自殺了。流了很多血，現(xiàn)在還在搶救中，她在這個城市沒有親人，只有你，我也只能想到你。現(xiàn)在這個事情還沒有驚動學校，急救的錢我已經(jīng)交付了。自殺的時候，她一個人在宿舍，后來舍友回來才發(fā)現(xiàn)，那個時候已經(jīng)流了很多的血。醫(yī)生說刀口很深，自殺的時候一定很絕望。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怎么會，怎么會?積極樂觀的紀米娜怎么會自殺呢?我今天出去的時候，她還說今天自己要做一件大事，回來給我好消息。還有昨天剛買的新衣服，她就像一個開心的小女孩，怎么會自殺。

我等在手術(shù)室的門外，不斷徘徊。何軍貼心地買來啤酒，說，來芭比，鎮(zhèn)定一下。別緊張，會沒事的。在這個時候，我真的真的特別需要一個強大強勢的男人跟我說，沒事的。也是在這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紀米娜對我來說，是多么的重要。我想，只要紀米娜能醒過來，多少錢都沒所謂，就算花光我所有的積蓄，讓我再欠一屁股債，我都愿意。

何軍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張卡。他說，芭比我先回店里去。錢先用這個卡里的，我明天再過來，有什么情況隨時跟我聯(lián)系。這張卡，我接了，也欠下了一個人情。不過，只要紀米娜好起來，所有的所有都不重要。

我問一言不發(fā)的司馬楠，我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他說，好像是今天紀米娜跟人表白，被人拒絕了，然后一時沒想開。

我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忽略了她，忘記了問她的感情。司馬楠緊緊地握住我的手，他說，芭比，你答應我，你要好好的。永遠都要好好的。雖然我不喜歡司馬楠這樣的正太，但是這一刻，我還是覺得心里滿滿的感動。畢竟，他今天所做的一切，本都不關(guān)他的事。

(7)

紀米娜的手腕上，留下兩道很深的疤痕，醒目。司馬楠做得很好，事情并沒有鬧到學校，紀米娜也沒有受到處分。

紀米娜醒來之后，總是呆呆的，不愿意講話。我們請了一段時間假，我陪她住在醫(yī)院，沒有再去跳舞。終于她說，芭比，你說為什么有的人一生下來，就什么都有。而我們，只能活得這么難呢?

她呆呆地問我，芭比，你知道被你愛的人取笑的滋味嗎?其實，我從來沒妄想過要跟他在一起。我只是想跟他說，有這樣的一個人，仰望他，愛慕他。可是，他為什么那么刻薄呢?就是因為，他旁邊站的是柳清然嗎?我沒有得罪過他們，從來沒有，我一直都小心翼翼。

她的眼淚大滴地掉下來，砸到白色的被子上，床單上。暈濕了一大片。她說，芭比。他們好多人，罵我是丑八怪，不自量力，罵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說，柳清然說，你這個丑八怪，也能說喜歡別人，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照照鏡子。柳清然罵我，我可以忍受。可是，他為什么還要在一旁大笑，鼓掌。我真的真的是世界上那個最傻的小丑。

我輕輕地擁抱她。我說，米娜，部過去了。你有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靈魂。你也曾經(jīng)為愛努力過，這些，都是難忘的回憶不對嗎?告訴我，米娜，你還會站起來。你嚇壞我了，你要知道，你對我有多么重要。讓我來告訴你，雖然你并不貌美，但是你也有你的過人之處。你聰明，踏實，肯學，上進。在懂得欣賞你的人的眼里，你就是公主。這次，你只是看錯人。你看中的，不過是那副皮囊。那副皮囊，遲早會衰敗，腐爛，露出他們丑陋的靈魂。

紀米娜重重地點頭，她說，芭比，我再也不會了。死過這一次，我才明白，我要對得起父母，對得起朋友，對得起自己。我也會活得更好，給所有人看。

此后的紀米娜沒有以前活潑，但是卻更加努力生活。她說，芭比，每當我看到手頭的兩道疤，我就不斷地鞭策自己，要不斷地前進。

這件事過后，司馬楠倒是與我倆成為了好朋友。紀米娜總是幫他講好話，說，其實司馬挺好的。人也好，長相也好，學習家境都好。你們倆挺般配的。我總是打她，亂點鴛鴦譜，但是也不再笑司馬楠娘娘腔。我笑著跟司馬楠說，在某些危急的時候，你還是挺爺們的。

一切都似乎好了起來。但是我知道，還沒有。我這個人，是有原則的。假若你欺負我，我不吭聲。但是，你欺負到我朋友，那我一定要你好看。

柳清然，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8)

我開始與柳清然親近。我討好她，送她小禮物。這個時候，我已經(jīng)還完了學校的貸款。家里的債也還得差不多，環(huán)境寬裕了不少。我也有錢陪她瘋。我?guī)ノ掖蚬さ木瓢桑榻B好酒，介紹帥哥給她。

柳清然的智商情商，果真都很低。沒幾天，她就把我當貼心姐妹。給我講，你知不知道你以前那個好朋友紀米娜哦，竟然喜歡那個校草，人家是我的相好嘛，怎么看得上她。最后她還傻傻地自殺，真是笑死人了。要不是看在司馬楠的面子上，我就抖到學校去，學年第一玩自殺啊，好新聞。我附和她，是啊是啊，真是傻，我也發(fā)現(xiàn)了，所以現(xiàn)在不理她。

柳清然捂著嘴巴笑，說，還是芭比聰明。哎，你知不知道，那個司馬楠多帥，他們家啊，超有錢的，你說我怎么才能追上他呢?芭比，你幫幫我好不好?我也笑，我說好啊，自然好啊。那樣的小男生，還不是你一出馬就搞定的事兒嗎。

柳清然被我哄得高興，漸漸只與我玩得來。還要我教她跳舞，以后要跳給男朋友看。我說好啊，你身材一級棒，簡直就是尤物。專業(yè)英語考試，她求我?guī)退肌Ｋf，親愛的親愛的，求你啦，這次再過不去專業(yè)八級，我的大學就白上了。你就替我考一次嘛!我給你錢好不好?我笑，我說好啊，咱們姐妹感情，還談什么錢，我去替你考就是了，互相幫助嘛。

那一陣，柳清然玩得很瘋。何軍在調(diào)酒的時候加興奮劑給她，她漸漸迷上酒吧，遲遲不愿意離去，與帥哥跳貼身熱舞。

專業(yè)八級考試的時候，我拿到了準考證，寫著她的名字，貼著我的照片，只要不是本專業(yè)的老師，壓根看不出來。我拿著準考證，直接走到院長辦公室，我說院長，柳清然同學威脅我作弊，如果不幫她，她就要找人造謠，讓我不能安生。她還給我錢，說是公平買賣。院長大怒，當時就打電話通報柳清然。在這個學風嚴謹?shù)膶W校，凡是作弊的行為，都是要被開除、取消學士學位資格的。

柳清然還在等待我考試之后的好結(jié)果的時候，我跟她說，對不起啊然然，這次太倒霉了，院長親自去查，被抓到作弊了。

還沒等到柳清然發(fā)怒，司馬楠就過來找我。是我約他今天一起吃飯的。我跟柳清然說，對不起啊然然，我跟司馬還有事，得先走了。不好意思啊然然，其實我覺得，司馬喜歡的是我，因為他說，你跳舞的樣子像只大章魚，丑死了。

柳清然愣在原地。我說，對不起啊然然，你也是才體會到，被自己心愛的人說些難聽的話，是這樣的刺耳吧?不過，你也別太難過，會有更多的人來喜歡你的。為什么?你想啊，你把我在地鐵跳鋼管舞的那個視頻傳到網(wǎng)上之后，不是有很多小男生過來追我嘛，當然了，都是你看不上的那些。不過，這次我把你跟酒吧男的照片都發(fā)上去了，你回去上網(wǎng)一搜索，估計已經(jīng)到處都是了。這下也會有更多的你喜歡類型的男青年來找你的，你可要好好享受啊。還有，你在酒吧吃興奮劑，這都屬于毒品，你要小心點，看自己有沒有癮。

柳清然似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樣，問我，林芭比，我們現(xiàn)在不是好朋友了嗎?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我笑，我說，你別臟了朋友這兩個字。想想你是怎么對紀米娜的，她不無辜嗎?長得丑，為人窮，就是錯嗎?就沒有喜歡人的資格嗎?難道只有你這樣的，就是天之驕子?好，就讓你的父母看看，你到底驕子成什么樣。我們走著瞧吧。

她突然蹲下來，抱著頭開始尖叫。一直叫到有保安把她帶走。

從那之后，我再也沒見過柳清然。一次都沒有。有的人說她出國了。有的人說她瘋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9)

少了柳清然的世界，突然都安靜了下來。紀米娜跟我說，芭比，其實，我已經(jīng)不怪她了。她其實也挺可憐的，沒有一個真心的朋友。而我呢，我還有自己的學業(yè)，還有你，我真的很知足了。對于愛情，是不能強求的，我都已經(jīng)明白了，真的。

司馬楠也與我正經(jīng)的談過一次話。是我難得的假日，在兒童樂園里面，我們肩并著肩蕩著秋千。他說，芭比，你那么對柳清然，你快樂嗎?我想了想，回答他說，這樣的去傷害一個人，有什么可快樂的呢。只不過，是她先傷害了米娜，我咽不下氣。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司馬楠說，芭比，我曾經(jīng)就最喜歡你的義氣。我小的時候，我就特別希望能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哥們，給我出頭，保護我。但我長大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其實很多時候，被傷害，是成長的過程。只能靠自己站起來。

他說，其實芭比，你一直在利用我對嗎?你不喜歡我。甚至，你瞧不起我，覺得我懦弱，一事無成。我不語。他接著說，你知道嗎?以前我真的很喜歡你。我覺得你是一個特別堅強的女孩，不管你在酒吧跳舞也好，到處打工也好，你靠的都是自己的本事。自己付出努力賺錢，我佩服你。我更喜歡你學習的專注，你做事的用心。你從來都沒有自暴自棄，你永遠都那么勇敢。你敢于展示自己最不好的那一面。你從不化妝，不戴著面具見人，對于不喜歡的人，你不理，但是不在背后說人閑話。或許有人覺得你冷漠，但是我卻從你的舞蹈中，能看得出你熱愛生活。在你身邊，我總是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足，我一直想追趕你的腳步。我喜歡你，但是我不敢講，我怕被你拒絕。我只能一次次地找你談話，擺班長的架子，然后看你不屑的笑。即便是那樣我也會覺得滿足。

我一直在想，我能給你什么?物質(zhì)，你不是虛榮的女孩。愛情，我想你不相信愛情，也不需要。我只能默默地愛你，然后跟你一起進步。偶爾跟你吃飯喝茶，都是一件快樂的事。因為你永遠活得那么自我，讓我當真羨慕。現(xiàn)在，有幾個人能活得自我呢?

我更羨慕紀米娜，她愛你，你也愛她。你們相互友愛。芭比，我不怕被你利用，我甚至覺得，能被你利用我很開心，因為我對你還有價值。

但是芭比，你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善良有原則的姑娘。為什么要去傷害其他人呢?這個時候，我當真覺得，我看不透你了。哪怕我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卻不能認同你這樣的做法。其實柳清然不見得真的是一個本性很壞的女孩。她只是嘴巴壞一點，脾氣壞一點，做人虛榮一點而已。那樣的報復，真的對她的打擊太大了。米娜堅強，傷疤長好了，以后還可以好好的生活。而柳清然呢?不能再繼續(xù)讀書，名聲也沒了，這樣是不是殘忍了一點。

所以林芭比，我愛你，我容忍不了你有這樣的瑕疵。所以林芭比，我無法再繼續(xù)愛你。當然我知道，你并不愛我。畢業(yè)之后，我就要出國了。就讓我對你做一個告別吧，對我大學時期，唯一的愛人。

縱使，我沒有對司馬楠動心，可是他這樣的告別，還是讓我深深的難過。

(10)

很久很久以后，當我的生活不在拮據(jù)。我有了自己的工作，也有了自己的夢想。你看，原來貧窮讓人連夢想都消失。

紀米娜當真出息，大學畢業(yè)之后，考出了國。不但有全額獎學金，還是名牌大學。她經(jīng)常在紐約郵寄一些時尚衣服與化妝品給我。出國后的她，真的如魚得水，變得越來越有品味。她一個人住在小公寓，自己煮飯，自己駕車，瀟灑的像一個職業(yè)女性。成績優(yōu)異，身邊不斷有男性追求她。我取笑她，能不能湊一個聯(lián)合國，是不是各色人種都有?

她經(jīng)常跟我談到過去，她說，芭比，你說那時候的我們?yōu)槭裁炊际且桓睢Ｎ椰F(xiàn)在回想起來，那真是可怕的記憶。曾經(jīng)的自己怎么會那樣傻?竟然還為了毛頭小子企圖放棄自己的生命!那真是我這輩子最不可思議的事。

她說，她跟司馬楠在一個國家，經(jīng)常能湊到一塊兒聚會。因為是老同學，又共患難過，所以格外珍惜在異國彼此的情分。她說，芭比，司馬楠還是經(jīng)常提起你，問你是不是如當初一樣好強，如當初一樣的漂亮。我想，他心里還是對你念念不忘的。可是，我也偷偷告訴你芭比，司馬楠遠沒有那時候帥了，他現(xiàn)在被美國的食品催化的已經(jīng)有了大大的肚子。

她還說，有人說，在唐人街見過柳清然，好像做了老板娘，又當了媽媽，生活得很不錯。所以芭比，你也不用再為她感到愧疚，一切都過去了。

是啊，一切都過去了。我一邊做著翻譯，一邊到處旅行。不用再為生計奔波，不用再為錢操勞。有的時候，還會去以前打工的酒吧喝上一杯，與何軍。哦對了，他現(xiàn)在是我的男朋友。他見證了我的成長，我的邪惡與善良。他能包容，并且不予改造。這樣多好，我永永遠遠可以瀟灑的做自己，不用變成誰眼中的誰誰誰。

有的時候，也會回頭看看過去。還好，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

既然，故事里的所有人，過得都很好。那就，那就不要再回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