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粉飾財務報表而屢遭拷問的中國上市公司現在有了新的擔心:馬軍的環保黑名單。
“地球超人”——公眾與環境研究中心(下稱研究中心)主任馬軍最近再次成為焦點人物,起因是他扔出了一個重磅炸彈:發布了關于香港交易及結算有限公司(香港交易所)175家港股上市公司污染報告,截至20IO年3月1日,這些企業因水污染、空氣污染的公開處罰記錄已經超過了S8000條。
與往常一樣,馬軍接到了各色人等的電話:氣得暴跳如雷的管理者、小心翼翼試探他能否撤除信息的企業代表、干脆直截了當求情的地方政府,另外還有質疑他為何總拿上市公司開刀的冷言冷語。“有的企業—天就能給我打二三十個電話。”作為一個篤信信息公開,并將其作為治理污染的有效手段的人,這一場景馬軍早已司空見慣。環境保護問題不能僅僅依賴于單個的人、組織或政府部門,只有備方力量廣泛參與,彼此制衡并博弈,才能給環境破壞者施加以足夠的壓力,并推動政府制訂出合理和有效的法律法規。因此,對馬軍來說,他和他的NGO收到的反彈越強烈,就意味著發布信息產
生的監督作用越大。他曾經在幾年前公布的中國水污染地圖中披露過3萬家污染違規的上榜企業,迄今為止只有266家對此做出了回應。
“說明我們的影響力還是不夠大。”
“事實上,我要做一個信息公開的平臺,讓公眾參與進來。”馬軍說。和外界對他是個“偏執地找大企業麻煩”的人的猜想完全相反,馬軍冷靜、善于思考,并且對于商業社會中政府、企業和公眾三個主要利益方的博弈考慮周詳。在環境保護這方面,美國80年代末就要求企業定期公布有毒物質的排放情況接受公眾監督,10年后,在歐洲也形成了類似系統。在中國,這一機制最終也會逐步成型。“事實上,我們所收集的很多數據都來源于政府,”馬軍說:“從幾年前只能找到2500條信息到現在的6萬條,你能看出政府對信息的逐步開放歷程。”在中國,盡管推動企業走上環保之路困難重重,但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和政府逐步透明化,中國的NGO可以在信息公開方面以“跨越”的姿態進入。
“有了信息公開,就能激發公眾的參與,”馬軍說:
“所謂的政府、企業和公眾三者的平衡才有實現的可能。”
馬軍其人
“你會發現,促成這件事情(175家公司污染報告)的由頭非常偶然,”馬軍說,“它緣于一位上市公司老總給予的建議。”
2008年,馬軍巧遇了大成食品(亞洲)有限公司主席韓家寰,韓家寰對自己的企業身在馬軍的水污染地圖黑名單上十分在意。交談中,他建議馬軍關注一下上市公司的環保狀況,因為相關信息會包合在上市公司的常規信息披露中。
“于是,我照做了。”他和同事收集了58000條信息,用長達半年時間促成了這個報告的出臺。
這是典型的馬軍式做法。早年身為記者的職業訓練,使得他對熱點和他人建議中的閃光點保持著高度敏感。還是南華早報的一名記者時,馬軍在各地出差做選題的時候發現了中國很多區域水污染嚴重。他被這一切震撼,從而開始進行中國水污染狀況的信息收集,終于在1999年的時候,集結出版了《中國水危機》一書。但他也深知,僅僅依靠激情和呼吁,環保行為不可持續,尋找問題的解決之道要依賴于路徑和方法。在耶魯大學做訪問學者的過程中,結合自己之前在咨詢公司對供應鏈管理的研究,馬軍意識到,沒有廣泛的公眾參與,環境問題很難得到真正解決。這使得他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方法論:找到熱點問題,通過自己的研究機構將市面上分散在各處的公開信息聚集在一起,形成合力,打破以往公眾在環境污染問題上面臨的信息不對稱。一旦以信息公開的方式撬動了公眾的注意力,隨后很多鏈式反應便接踵而來。政府、企業、消費者,鏈條上的各個環節開始打通,各方力量登場博弈,充分發揮各自的作用。
“通常,媒體和公眾對熱點的關注只會持續一段時期。”馬軍說:“這時候我們就得沉下心來繼續做調研,用扎實的調查結果在適當的時候形成下一個熱點。這樣才能對公眾起到持續不斷的推動作用。”
除去對環保的執著外,馬軍身上最為引人注目的特點便是他的理性、堅韌和審慎。早年,為寫《中國水危機》,他熟讀酈道元的《水經注》。最終決定使用公開發布的信息來構建自己的數據庫后,很難想象,有人會像他那樣,依靠人工搜索和錄入,數年如一目地收集地方以及企業的污染信息。僅在水污染方面,馬軍和他的同事錄入的信息共有44000條,其中明自列出根據政府哪些文件,企業在哪一年違反了什么規定。長年積累下來,這些信息已經龐大到成兩個數據庫,可以形成海量搜索,支持水污染和空氣污染信息的檢索和分類。這種枯燥并且“自虐”的方式,是馬軍一貫的行事風格。
“我們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把想做和所做的事情都擺上臺面,供人評議和嘲諷。”馬軍的多年好友、綠家園創始人汪永晨評價說:“而馬軍的習慣是什么事情都一個人在默默扛著,我很少見到他情感外露的時刻。”在無數針對環保問題起爭執的時刻,馬軍的做法都是把性格直爽的汪永屢勸下,對她說“要考慮周全,行事謹慎”。
但這一性格并不意味著馬軍在他的方法論上從此止步不前。“他用帶有創造性和建設性的方法來應對中國的環境危機。”2009年,馬軍獲得有“亞洲諾貝爾獎”之稱的麥格賽賽獎(此獎素來頒給為公共事業無私奉獻的亞洲人或在亞洲工作的人士)時的獲獎評語這樣寫道。事實上,馬軍善于迂回,并且能在這一過程里尋找突破口:比方說,這次搜露的175N企業污染報告,他的目的并非簡單地引發公眾注意,而是推動港交所去修改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規則,從而對那些試圖或者已經在港股上市的公司施加環保壓力。
由于他的所有工作都與信息公開的極大化有關,馬軍意識到,只有在利益方都能有效使用并參與這一信息公共平臺時,才能使效果最佳。目前,平臺中缺乏投資者、銀行以及消費者的身影。因此,不久前,馬軍做了一個“消費者綠色選擇倡議書”。讓消費者了解各行業的各品牌在供應鏈過程中存在哪些不環保行為,倡議大家做出綠色的購買選擇。
“之后,我們會把水污染和空氣污染的數據庫整合到一起,使信息更為完善和連通,”馬軍說:“這就能吸引更多力量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