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拉克文物回歸,漫漫回家之路

9月20日，位于巴格達的伊拉克國家博物館展出了638件文物，其中包括不同年代的雕像、首飾、圖章等，這些伊拉克的國寶都是從美國尋回來的。今年年初，美國政府向伊拉克歸還了超過1000件珍貴文物，它們都是在2003年的戰爭中從當地獲取的。不過，伊拉克方面的統計顯示，在戰火燃燒后的48小時內，至少有1.4萬余件藏品被盜，2.5萬余件被毀，找回來的只是杯水車薪。

2003年4月24日，一名美軍士兵在伊拉克國家博物館的一幅古畫前站崗。在當年開戰后的48小時內，該博物館已經遭到洗劫。

連綿不斷的戰火，饑寒交迫的國民，幾乎讓人們忘記了伊拉克曾經創造的人類文明。這里是被譽為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古巴比倫王國的靈魂所在，兩河流域的幾乎每一座小山頭下都埋藏著寶貝。然而，再優秀再古老的文明也禁不住槍炮和坦克的破壞。在戰火之下，伊拉克的文物和這個國家一樣傷痕累累。

伊拉克記者拉希德在網上化名為“大巴格達”稱：“美國人進來了，我們民主了，但作為古巴比倫文明的繼承者，祖先留下的寶貝都丟了。我知道搶劫并不是美國人干的，但他們要為此負責，沒有7年前那場混亂的戰爭，至少博物館的東西不會丟失。”好在，經過多方面的努力，目前已經有很多寶貝回歸伊拉克，但要尋回所有寶貝，則是一條艱難的回家路。

伊拉克文物流失之痛

隨著奧巴馬總統宣布美國從伊拉克撤軍，伊拉克人也盼回了自己的“孩子”——恩鐵美納國王雕像，這個4400年前在位的拉格什王朝的國王“回”到了自己久違的家園，一同被送回的還有幾百件其他珍貴文物。

戰爭的附屬犧牲品

伊拉克國家博物館經理Nawalaal Mutawalli博士在倫敦大英博物館的一個記者招待會上表示，每10個伊拉克文物中至少有1個已經被掠奪。

伊拉克的文物流失到底有多嚴重？2005年，美國聯邦調查局在官網上列出了全球十大藝術品失竊案，位于榜首的就是2003年間發生在伊拉克的文物失竊案。事實上，這是一宗找不到元兇的失竊案，在美國、歐洲的文物市場和富豪們的家里，多多少少都有幾件伊拉克文物。

在伊拉克戰爭爆發之初，就有考古學家憂心大規模的戰爭會破壞這片人類古文明的沃土，但這種聲音很快被淹沒了。戰爭爆發之初，國際刑警組織聲稱派了一支特別小組前往伊拉克，以追回被哄搶的伊拉克文物，但為時已晚。在美軍攻入巴格達僅48小時后，伊拉克國家博物館丟失或被偷運到海外的珍貴文物數量就已多達1.4萬余件。

連生命權都難以得到保障的伊拉克人，已經無力再維護古老的文明，混亂的社會秩序成了盜賊的天堂。他們不像考古專家那樣小心翼翼地挖掘地下的財富，而是用鐵鍬與鏟子掘地三尺，損毀的文物被拋在一邊，有價值的則被源源不斷地輸入拍賣市場——這些比盜墓者更猖狂的掘寶人甚至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阿里巴巴”，意味著敲開財富之門。

在巨大的利益誘惑面前，除了無數個趁火打劫的竊賊，被饑寒交迫的生活折磨的貧民、駐扎在伊拉克的官員也成了文物流失的途徑之一。伊拉克文物局官員曾經指責，西方國家的外交官以及一些國際組織駐伊拉克的工作人員利用特殊身份收購和走私伊拉克的珍貴文物。

美國的歸還

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在2003年發動了伊拉克戰爭之后，美國在過去的7年里，已陸續將一些文物歸還給伊拉克。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伊拉克文物丟失情況評估專家曾經指出，一些劫掠伊拉克文物的人擁有伊拉克國家博物館拱頂的鑰匙，這說明有些劫掠行為是“有預謀和有計劃的”。但讓人糾結的是，從發動戰爭之初，美國官方就扮演起保護伊拉克文物的角色。他們曾經派一支軍隊清點被毀壞的伊拉克文物，并且在開戰7年來不斷地歸還著伊拉克的文物。

《紐約時報》報道，從2003年開始，美國已經陸續歸還了伊拉克1046件文物，其中一部分是伊拉克戰爭前，在薩達姆政府縱容下走私出去的文物。美國歸還伊拉克的近代器物包括：一支裝飾著珍珠的鍍鉻AK-47步槍以及薩達姆的雕版圖，這是一名美軍士兵的戰利品，隨后在華盛頓劉易斯堡展覽。盡管這些東西做工比較粗劣，但本身具有很大價值。

在此次展出的藏品中，有4400年歷史的恩鐵美納國王雕像尤為引人注目。這個近1米高的國王雕像被切割成小塊運往海外，回來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它的頭部不見了。即便如此，伊拉克總理馬利基依然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當時的劫掠持續了3到4天，而我們在過去的7年一直為此奔忙。接下來的20年，我們仍將如此，即便我們或許永遠無法令那些文物全數回歸。”

救救伊拉克文物

“建筑摧毀了可以重建，古跡摧毀了永遠不能再復原。”

7年來，伊拉克國家博物館的網站主頁從來沒有變過。一封寫于2003年的信一直掛在首頁，誠懇地呼吁全世界向伊拉克文物部門，特別是向博物館提供幫助，無論是捐錢、捐物或者提供線索都行。

礙于經濟實力等現實問題，伊拉克政府主動找回的文物很有限，大部分都是別國捐贈，或者在非政府組織的幫助下得以回歸，極少部分由私人收藏者買下后還給伊拉克。到2005年，伊拉克境內發現4000件失竊文物，美國發現1000多件，約旦約2000件，法國約500件，意大利約300件，瑞士約250件，在科威特、沙特阿拉伯、伊朗、土耳其等國家也有發現。2008年4月，敘利亞把701件文物歸還給伊拉克國家博物館。同年6月，美國海關將在費城發現的11塊印章歸還伊拉克。同月，約旦歸還2466件失竊文物。這一次，美國再次歸還了幾百件文物。

不過，與那些帶著編號的藏品相比，那些埋在地下的古跡恐怕再也找不回來了。因為來不及挖掘也沒有編號，他們或者已經被炮火毀壞，或者被野蠻地搶走，而指望帶走者良心發現將它們送還的機會十分渺茫。

兩度戰火毀滅人類文明

除了2003年開始的伊拉克戰爭，上世紀90年代的海灣戰爭也是伊拉克文物毀滅的元兇。

作為全世界最著名、最重要且館藏最豐富的博物館之一，原伊拉克國家博物館珍藏著代表古巴比倫文明的近30萬件珍貴文物。然而，正像美國歷史學家柯卡姆所說：“為了保衛文明而對文明的搖籃開戰，歷史就是如此諷刺。”在2009年重新開館時，伊拉克國家博物館23個展廳只有8個煥然一新，其他的都因資金匱乏而沒有能力翻修。

其實，伊拉克文物的毀壞也不過是近20年的事情。在1990年海灣戰爭打響以前，伊拉克有一個令人羨慕的完整的文物保護體系。早在1920年，伊拉克就成立了文物部，制定了詳細的《文物法》。借助石油出口帶來的巨大財富，伊拉克動用大量人力、物力、財力，使文物處于完善的保護體系之中，有效打擊了非法挖掘和文物走私。然而，恰恰是因為國際社會對石油的爭奪，又將伊拉克的文物帶上了毀滅之路。

在海灣戰爭爆發前，伊拉克國家博物館把收藏的數以萬計從舊石器時代到伊斯蘭時期的文物轉移到各省博物館收藏。但海灣戰爭全面爆發后，伊拉克境內90%的文物基礎設施被炸毀，有30座博物館被多國部隊空襲摧毀，5座被反政府武裝洗劫一空，4000多件珍貴文物在戰爭中被炮火吞沒，其中就包括世界上最高的磚砌拱狀建筑之一、有著1400年歷史的泰西封拱門被毀壞。

戰爭重創了這個文明古國的經濟，致其無力再為文物保護埋單。伊拉克文物部門的資料顯示，海灣戰爭過后，文物保護人才流失嚴重，20多位在國外獲得博士學位的專業人員流落他鄉，只剩下3人留守國內。

拯救巴比倫

世界文化遺產基金會和伊拉克國家遺產委員會攜手發起了一個“未來巴比倫”的項目，但最缺的仍然是資金。

在沒有卷入戰火之前，伊拉克依靠嚴苛的法律守護國寶，比如對倒賣文物者一律處以死刑。而現在，它所能依靠的只能是外力。美國發動對伊戰爭之后，世界文化遺產基金會將伊拉克巴比倫古城列入瀕危遺址名單，認為這座古城正面臨著水災。

世界文化遺產基金會主席伯納姆說，古物遺跡在歲月中自然風蝕，但更重要的損壞來自于近代的人類活動。“德國考古學家們很早就注意到，從巴格達南部50英里處的幼發拉底河一條支流引來的灌溉用水對遺跡造成破壞性侵蝕。”遺憾的是，這個項目最缺的還是資金，美國承諾的70萬美元啟動資金猶如杯水車薪。

事實上，美國為彌補伊拉克文物做出的努力遠遠不夠。大英博物館伊拉克文物專家柯蒂斯曾經出具過一份調查報告，曝光了美軍將巴比倫選為軍事基地，并且不顧國際公約破壞這里文物的情形：有2600年歷史的磚制甬道被美軍的坦克和車輛軌碎；巴比倫露天劇場可以看到泄漏的汽油痕跡；美軍戰壕一直挖到古跡遺址中，各種文物被拋灑在軍營四周，含有尼布甲尼撒二世印鑒的古磚已被損毀。

駐伊美軍聲稱，在駐扎之前均有安排考古學家進行事先檢查，他們首先考慮的也是對遺跡的保護，但事實勝于雄辯，無論怎么小心，把坦克和槍炮置于古跡上都是一種破壞。在美國，有不少伊拉克考古專家正在進行研究，并利用盡可能的方式和手段，為文物最終回歸祖國不遺余力，不過他們心里也明白，對伊拉克國家博物館來說，最好的時光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馬修·博格達諾斯：

“巴格達竊賊”的真實記錄者

盡管伊拉克人都在譴責戰爭卷走了國寶，但對一個人他們卻心存感激——時任美國海軍陸戰隊上校馬修·博格達諾斯（Matthew Bogdanos）。他負責調查伊拉克文物遭受哄搶的情況和編輯丟失物品清單，并根據這段經歷，撰寫了《巴格達竊賊》一書，向世人展示了這段歷史。

《巴格達竊賊》的封面。

在被派去清點伊拉克文物之前，馬修和其他海軍陸戰隊的軍官們沒有任何明顯不同，但在那之后，他的個人榮譽和伊拉克緊密聯系在一起。因為工作出色，他從小布什總統手中接過了全美人文科學獎章。

一次特殊的執勤任務

馬修隨著美軍以入侵者的姿態進入伊拉克，但離開的時候，他對這片土地有了特殊的感情。

2003年4月5日是美軍進入巴格達的時間，15天后，時任海軍陸戰隊預備役的上校馬修，帶著13名工作人員進駐了被破壞的伊拉克國家博物館。

“當我們到達的時候，博物館的排水系統已經崩潰了，我們花了3周時間才將那里的水抽干，然后我們發現了許多尸體，以及近10萬枚免遭洗劫的金幣和銀幣。”馬修回憶說，他們的主要任務就是登記文物損失情況，與目擊者交談，搜集線索，以便日后尋回這批寶藏，為了防止被盜墓者偷襲，軍方的一個小組一直在保護他們。

除了做丟失物品登記，馬修還負責追捕搶劫犯。他找回了650件文物，包括70公斤黃金和寶石制品，這讓他贏得了伊拉克人的尊重。2004年，他還獲得了紐約政府頒發的社會公共服務獎。

馬修回憶說，在踏入伊拉克國家博物館的那一刻，他并沒有想到這項工作會費時5年之久，“我們用5年的時間也僅僅收回了博物館中被盜搶文物的一小半，那些仍舊流失在外的文物繼續折磨著我的心。”

掠奪是不公平的

馬修一直用古希臘悲劇大師索福克勒斯的話勉勵自己：忽視藝術的人對過去無動于衷，對未來麻木不仁。

其實，美國軍方派馬修去負責文物登記工作也不是沒有道理的。他擁有古典藝術、法律等眾多學位，在伊拉克服役的時候，他就意識到自己可以為古老的文化遺產貢獻一份力量。

“當時我正在伊拉克南部的巴士拉執行反恐任務。我看BBC的報道，和大家一樣得知博物館被盜搶，所以我做了在我的立場上正確的事情——率隊進入巴格達著手調查，并幫助伊拉克人民收回他們無價的文化遺產。”在接受任務之后，伊拉克人熱心地把他邀請到家里，耐心地回答他的每一個問題，這段經歷促使馬修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寫書披露歷史。2005年，馬修出版了《巴格達竊賊》。

在《巴格達竊賊》里，馬修向讀者訴說著一個個關于伊拉克國寶的故事。比如，一個從伊拉克返回美國的老兵被FBI查出攜帶8件文物，隨后文物被交還給了伊拉克；一個名叫約瑟夫的記者在紐約肯尼迪機場安檢時被海關查出攜帶3件伊拉克文物。馬修的手中有一份8000件小型文物的統計目錄。他還在書中寫道，“吊墜、首飾、護身符等，是最容易被藏起來和帶出國的文物，估計大部分都在外國人手中”。

他的書出版后，被媒體評價為“震驚”。在接受《時代》周刊采訪時，馬修說：“對伊拉克財富的掠奪是不公平的，這個國家失去了許多，有些東西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除了呼吁人們關注伊拉克流失在外的文物，馬修還把《巴格達竊賊》一書的版稅收入捐贈給了伊拉克國家博物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