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語文也要減負

“語文課程與教學研究，就是要不斷地把原來模糊的東西變成清晰的，就是要盡可能地把原來‘不可教’的東西變成‘可教的’。”但實際情況是大學語文的生存狀況與人們的愿望存在著很大的落差。

幾十年來，中國高校大學語文教學雖此起彼伏，但也經歷了很長的歷史。

新中國成立之前及之后的一段時間，大學里都有一門叫“大一國文”或“大學國文”的課程。文革時期曾出現過短暫的中斷。1978年以后，在有關專家的倡議下，恢復大學語文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1980年，上海召開了20所高校參加的大學語文教學討論會。自此，大學語文逐漸在全國高校鋪展開來。如今，歷經30年、幾代人的辛勤耕耘，大學語文課程建設從各個方面都有了重大的進展。

從事大學語文教育的教師既有傳承漢語文化薪火的責任感，又有躬身踐行、辛勤施教、勉勵堅持的自覺性。雖然努力付出，他們還是覺得實際的效果無法與大學英語教育的力量相抗衡，大學語文的生存狀況與人們的愿望存在著很大的落差。

那么，問題的癥結在哪兒?目前大學語文教學改革的重點應該是什么?怎樣才能突破現狀?這些需要冷靜反思，以求繼續發展。

筆者認為，大學語文教學在發展的指導思想上，要著力于自身的建設;在教學內容目標上，要回歸到語言與文學上;而在教學研究上，集中語文教學的理論與方法，需要深入探討現代教育背景下，高等母語教育的新模式。

憑什么立足大學?

近年來，大學語文地位的提升，從一系列綱要文件中可見一斑。

2006年9月，《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中特別提到“高等學校要創造條件，面向全體大學生開設中國語文課。”2006年11月，教育部高等教育司委托教育部高等學校中國語言文學學科教學指導委員會主持召開“高等學校大學語文教學改革研討會”，形成了《高等學校大學語文教學改革研討會紀要》。《紀要》明確指出，“大學語文課程只能進一步加強，不可忽視、削弱。大學語文在高等院校專業人才培養和課程體系中不可或缺，不可替代。”此后，《中國語言生活狀況報告(2007)》對“母語高等教育”狀況的報告也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教育部也利用各種機會強調語言文學在民族文化傳承中的意義，呼吁改變漢語在大學校園內的境遇。媒體也時常聚焦大學語文的教學，廣泛報道，為形成有利于大學語文生存的社會輿論環境而努力。

從研究的角度講，大學語文從以前“給理工科學生補課”、“彌補中學教育的不足”扮演的拾遺補缺的角色，轉變為現在研究者認為的承載著中華民族母語教育的重要功能。它是在高等教育層面進行母語教育的一種形式，它對確立和鞏固民族文化認同、傳承和延續民族精神具有重要意義。

但是，大學語文課程仍在邊緣學科的地位上徘徊，與教育部要求、人們的認識相差甚遠。大學語文立足于大學，最根本的還要靠加強自身的建設。一門課程能不能在一個學校立足，關鍵在于教學質量。僅靠行政力量設置為必修課，教學投入卻不夠，不能讓學生感受到其存在的必要性，就會日漸衰落，淪為選修，甚至消失。有的課本來是選修，由于教師的努力投入，贏得了學生的青睞，教學管理部門自然就認同，地位也會隨著提升。一些學校開設的有影響力的大學語文依靠的是教學的高質量和高效益。

在討論大學語文教學時，人們經常會用大學生在英語學習上花費很多時間的數據。誠然，英語有標準化考試的考級要求及相關的社會用人標準形成的壓力，會影響學生的學習態度。但這個問題，還可以有另一個角度的理解。

從學生學習的角度講，第二語言的學習與第一語言的學習不同。漢語作為母語，學生在上小學前，經過在生活環境中習得，上學以后又經過十幾年的系統學習，聽說讀寫的語言能力已經形成。而英語是第二語言，大部分學生沒有從小習得的條件，缺乏語言學習環境，它依賴于課堂教學;學生需要學習積累另一種語言的詞匯，重新建立一套新的語言習慣，難度很大。所以，學生必須重視課堂學習，必須要付出很多的時間，才能達到學習要求，達到某一級的水平。

英語學習的任務與大學語文也不同。從教學角度看，公共英語課教學是語言教學，屬于第二語言教學。第二語言教學有其自身的教學理論，有不同的教學法流派，教師可以綜合借鑒各個教學法流派的優勢，形成切實有效的教學原則。而漢語教學屬于母語教學，母語教學與第二語言教學本來就有很大的區別，大學語文作為“高等母語教育”更有其特殊性。這時候學生完全能夠熟練運用漢語，語文教學非“語言教學”，不是教學生說漢語。

高等母語教學教什么?怎么教?理論研究和教學實踐的總結還都不夠，沒有形成成熟的教學法。要讓大學語文發揮更大的作用，必須深化本體的研究。

需要減負?

經過多年的發展，大學語文教材建設數量增多，涌現了一批優秀的成果，并且依托網絡技術新形態，大學語文的教學資源建設得到了快速的發展，人們對大學語文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但是，教學的最基本的問題——課程目標及教學重心是什么，沒有得到根本的解決，起碼在教學實踐中沒有得到解決。對這個問題，雖然有種種表述，“文化素質教育”，“人文教育”，“工具性、人文性”，“突出人文性、審美性”“綜合性”等等，或者是“大”，或者是“泛”。

大學語文被賦予的責任很大，負擔很重，教師無所適從，教學無客觀規律所依托，僅停留在主觀感覺上。

在這個問題的認識上，首先需要區別“教育目標”與“教學目標”。上述表述適用于國家、民族在某一方面的教育規劃，提高公民某種素質的教育目標。它是宏觀的指導思想，一種導向或者是方向，是我們希望課程教學最終在學生身上體現的教育效果，這種效果是有關人文素質教育的各門課程、各方面的教學綜合才能形成的結果。課程的教學目標應該是具體的、可操作的，具有學科依據，有知識框架做支撐。只有明確自己的任務，找到恰當的位置，才能實現有效的教學目標。這是一門課程體現其教育價值的基本前提。

究其客觀原因，語文不同于其他學科的地方是，教材呈現的是課文，而不是內容。其他學科的教材呈現的是具體的理論知識，各有各自的知識體系。語文教材是教學內容的載體，內容隱藏在課文之中。從課文中教什么、學什么是不固定的、不確定的，需要從不同角度去發現、不同層面去思考與吸收。這種特點利用好了是豐富，是多維，處理不好就容易流于憑教師的感覺去發揮、內容泛化不落實，失去自己獨特的學科內涵。

從師資方面看，大學語教師中少有專門學習語文教育的人，凡有某級文學學位者都可以教，除新手多之外，學科背景各不相同。從課文中教什么與教師的教育背景有很強的相關性。任課教師是學什么的、熟悉什么，就會把大學語文教成什么味兒。有“古典文學味兒”的，有“現代文學味兒”的，有“美學味兒”的，有“文化味兒”的，五味雜陳，酸甜苦辣都有。對學生而言，多點不多，少了也行，或者說可有可無。在有限的課時內，諸如此類教學必然會顧此失彼，讓語文失去了“自我”。

到了大學，學生還能用慣有的思維去理解語文課程嗎?小學到中學的語文課屬于基礎教育，有明確統一的教學目標、要求掌握的知識點。學生在識字、組詞、造句、作文的學習過程中掌握了漢語的聽說讀寫。他們有多年學習語文的知識基礎和心理認同，到大學后還帶著原來的習慣和期望來學習語文，但實際并不像他們所期望的，又能從中學什么呢?教師不明確學習內容，學生就只能跟著感覺走。悟性好的還能悟出些東西，不會悟、不認真悟的，就學不到什么。況且，它并非專業課，學生的學習態度、重視程度與對待專業課自然不同。當感受不到這門課程的實際收益時，要讓學生感興趣、用心學是非常難的。

大學語文需要大膽的、旗幟鮮明的減負。

首先要明確大學語文的教學目標，確定自己是做什么的。這并不影響其作為“文化素質課中的核心課程”的地位，正如陳思和所言，“一個民族的歷史與感情容載于母語之中，容載于母語的文學形式之中，它以最感性最易接受的形式傳播人文教育，這是不言而喻的。”

回歸“語言”與“文學”

從大學語文教材的基本模式看，多以中國歷代經典的或優秀的文學作品選編、分析、鑒賞為主。文學是語言藝術，大學語文是漢語文本的文學。所以大學語文應回歸“語言”與“文學”兩個基本點。閱讀文學，首先接觸到的是語言文字，特定的語言文字表達了作者怎樣的思想感情，這樣的思想感情為什么要用這樣的語言文字來表達。語文教學就是引導學生在這樣的過程中領悟作者的思想感情，發現語言文字的功能，體會運用語言有效表達思想的規律。由此培養學生對語言的敏感，形成更高級的語感，從而自由運用學到的東西，提高思維能力和漢語運用的能力。其中有情感的體驗、人生的啟迪，它是伴隨閱讀鑒賞過程的感受和熏陶。

除此之外，還需要解決一些問題。

“語言”與“文學”層面的回歸對教師教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文學離不開語言，它的思想感情是靠語言媒介傳播的。文學的閱讀欣賞研究如果不管語言，只以社會思想為對象的話，那他就成了社會或思想的研究，失去了自身的意義。而現實的大學中學科細化，往往是搞文學的人不研究“語言的文學”，搞語言的人不研究“文學的語言”。大學語文教學要求教師有語言與文學兩方面的專業修養，能夠綜合語言和文學的規律，能夠在教學過程中將二者有機地結合起來，引導學生去發現漢語的魅力，去提升人生的品位。

研究母語高等教育的模式也是不可忽視的。“語文課程與教學研究，就是要不斷地把原來模糊的東西變成清晰的，就是要盡可能地把原來‘不可教’的東西變成‘可教的’。”王榮生一語道出了語文教學的真諦。大學語文的理論基礎涵蓋語言學、文學，還有教育學、心理學以及現代教育技術。這里涉及教什么、怎么教、如何學、用什么技術手段教等問題。要實現把“不可教”變成“可教的”的目標，需要重點探討以下問題。

教育背景和教育對象的新特點。全球化語境下，多元、開放、網絡技術文化環境中出生和長大的90后，他們的思維邏輯、認知習慣、交流形式、行為方式都發生了顯著的變化。熟悉學生，了解學生，教學才能有的放矢，才有可能落實“以學生為主體”的教育理念。這是教學不得不關注的。

把知識轉化為能力。學生在上大學之前，已經學習和掌握了一些知識。在此基礎上，非中文專業的高等母語教育，需要在漢語理論知識和中國文學知識的某些方面深化、拓展，并引入新的研究成果。同時，還要明確學生語文實踐能力的培養包括哪些方面、應該達到什么水平，如何訓練才能把知識轉化為能力，使語文水平得到切實有效的提高。因為大學是學生走向社會的最后一站，大學語文是課堂語文學習的終結，教學必須落實在能力的提高，落實在使學生具有終生學習、持續發展的語文素養。

明確了教什么、學什么的目標后，還要有能教好、能學好的方法。徐中玉先生曾指出，當前大學語文課改革最迫切的問題不是教材改革，而是改進教學的方式方法，提高大學語文課教師的整體水平。那么，教學法就是課程的教學規律和教學經驗的結合。要研究總結高等母語教學的規律，提煉優秀教師創造的經驗，形成教學原則。

“教無定法，教有定則”，有了基本的教學原則，教學內容目標的落實就有了基本的保障，在此基礎上，教師再因人因文而宜，發揮創造。如此，大學語文就是一條有“堤岸”的河流，有源有流有生機。

成功的高等母語教育的意義不僅在于提升當代大學生自身的素質，滿足社會對大學生培養的需求，還能為漢語文化的傳播準備更多的人才，為進一步提升漢語的世界地位創造更好的條件。在世界教育背景下審視，我們沒有必要嫉妒英語教育的強大，外語和母語的高素質都是當代人才需要的，而且母語水平與外語水平是相關的，一個人的母語水平是外語水平的極限。

希望有更多的人拋磚引玉，讓中國的高等母語教育的教學理論與方法有大的發展和建樹，能使大學語文成為大學中“謀生教育與人生教育統一”的學生喜聞樂見的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