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藤蔓上的誘惑

　　一
　　 葡萄園、葡萄藤蔓、葡萄，這些意象充滿神秘的誘惑。在這里，它們點燃精神生命存在的空間，葡萄就是葡萄園存在的精靈。由此，我們可以滿懷期待地分享的這些意象變成一種象征，象征著一種肉體和精神的王國——生命和自然帶給我們的精神化的現實。
　　 伊犁的春天很短，幾乎是一晃而過，當柳樹發出嫩綠的枝條，已是暮春。這段時間，氣溫上升很快，深埋一個冬天的葡萄枝蔓被重新上架。那些蠢蠢欲動的新芽早就按捺不住，點點稚嫩在枝頭上張揚著一種新生之美。等到那些新芽展開一只只嬰兒般的小手在微風中擺動的時候，另一個季節的火熱滾滾而來，往后日子注定將是葡萄展示其魅力的季節。那一咕嘟一咕嘟的細小青果以一種天真的浪漫降臨人間，內斂的葡萄園開始煥發出隱秘的靈性。葡萄藤蔓上垂掛的青澀和抵擋不住的神秘迷亂了一雙雙充滿渴求的眼神。還有那誘惑的芳香，那是新疆兩千多年來葡萄的精靈之氣，葡萄的成長過程讓你記住了甜蜜，當然還有誘惑和迷戀的痛苦。
　　 在新疆炎熱的夏天，葡萄無疑是消解酷熱的巨傘，綠色的葡萄葉為人們撐起遼闊的清涼。當人們被酷熱折磨得精疲力竭的時候，在這樣的陰涼中坐下來，飲著事先涼好的一壺清茶。抬頭之間那些充滿性感的誘惑就懸掛在頭頂，這時候，想象的翅膀在無限度地飛翔，無論是迷失或者喚醒一些自然最初的美，靈魂的歸屬都將纖塵不染。
　　 在這樣的想象中，夏天不再漫長。
　　 一陣微風吹過，秋天到了。空氣中有一種充滿誘惑的特別芳香和成熟的甜蜜——葡萄園的誘惑讓人無法抗拒。葡萄藤蔓上垂掛的葡萄在秋高氣爽的明朗日子里充滿色情的挑逗讓人想入非非。一群一群的游園者來了，他們是為了葡萄的甜蜜。一對一對的情侶來了，他們既是為了葡萄，也是為了浪漫，更是為了甜蜜而隱秘的誘惑，他們把一種偷吃禁果的原始沖動轉化成了一種神圣的愛情盟誓。這樣的時刻，因為蒼天在上，葡萄在上，游園者的精神找到了依托，一對有情人的終生也不再蒼白。
　　
　　二
　　 新疆伊犁地處中亞腹地。一條伊犁河滾滾西去，河谷四周雪山環繞，氣候四季分明，光照充足，晝夜溫差大，非常適宜種植葡萄。在這里，平房的居民每家都種植葡萄，家庭種植主要以馬奶子葡萄居多。每到夏天，一座座民居掩映在葡萄藤蔓搭起的綠蔭之中，居住在這樣的環境中有一種接近自然的幸福。因此，相比于那些大面積、成規模的葡萄園，我更加鐘情于這種葡萄掩映的民居小院。在烈日當空的正午，陽光的疏影透過掌狀的綠葉，投射出純凈的光柱，一個個甜蜜的光影在鋪滿紅磚的地上，就連那些輕揚的塵土也被染上了甜蜜的色彩。光柱定格的某一瞬間，平添幾分葡萄架下的色彩斑斕。這時候，頭頂一串一串垂掛的葡萄多情的挑逗，總會讓人不由得想起成熟女人的胸部。到了黃昏。在葡萄架下，一對對情侶相擁，嘴里發出迷香般的呢喃，抬頭間猛然映人眼簾的葡萄，想象便抵達現實。
　　 葡萄架下，歌曲麥西萊普上演的誘惑在黃昏的時刻降臨。那是一種勞動后的歡樂，一種驅散疲憊獲得歡樂的強心健身活動，那是一種綠洲深處苦樂演繹的璀璨夜晚。隨著手鼓和都塔爾的聲音響起，人們從各自的小院往一個地方聚集，他們在葡萄架下唱著蒼涼之美的歌聲，跳起歡快的舞蹈。玩游戲，一個個平常的傍晚時光浸泡在歌聲中，浸泡在葡萄的甜蜜之中。葡萄的精靈之氣軟化為甜蜜的津液，滲透肺腑，融入血液，和大地的心臟一起跳動。
　　 清代的詩人蕭雄有一首關于《葡萄》的詩歌：“蒼藤蔓架覆前檐，滿綴明珠絡索園。賽過荔枝三百顆，大宛風味漢家煙。”如果荔枝的甘美曾經令人廣為稱道，曾經是楊貴妃的最愛，那么賽過荔枝三百顆的葡萄呢？大宛是古西域的國名。位于中亞費爾干納盆地。從這首詩傳遞給我們的另一個信息就是遠古的西域已經盛產葡萄，并且達到了鼎盛時期。葡萄作為一種水果，其味美表達得淋漓盡致，在廣大西域是一種平常而珍貴的水果。那些經過改良的葡萄品種，比如紅提，紅地球，黑葡萄，無核白等等，它們固然味美，但卻并非我記憶中的那種葡萄，因為這種葡萄留在我心中的是本初的記憶，本初的記憶很難改變，就像我們從出生就接受了“甜”可以安慰我們的精神和肉體一樣。我鐘情于那種沒有經過改良的伊犁土著葡萄。它雖然小，卻有著玲瓏般的嬌小之美，張揚著一種地域獨有的個性色彩。在我早年居住的小院里，院中除了兩棵蘋果樹，就有一棵伊犁當地土著的馬奶子葡萄，這株葡萄傾注了我們的不少心血。我們給它施用農家肥，每年都要在它的根部埋下一些動物的內臟。小院還有一口手壓井，每當雨水少的那段時間，我們從壓井中抽出清澈的井水澆灌它，盡管其他地方干渴難耐，可是我們院中的這株葡萄從不缺水。到了秋天葡萄成熟的季節，那一串串倒掛下來的葡萄籽粒飽滿，晶瑩剔透，那種滿口生津的甜，令人回味無窮。后來搬了幾次家，那個地方也早已隨著城市的改造而面目全非，但那株葡萄還存留在我的記憶深處。
　　
　　三
　　 葡萄是水果中的極品，除了味美可口，它還具有保健作用，比如降血脂，防止動脈硬化，對于失眠和抑郁癥也有特殊療效，甚至最近幾年的研究發現，葡萄可以抗癌。
　　 相對于葡萄的肉體誘惑，其精神層面的意義更是非凡，葡萄被榨成汁，無菌發酵后釀造的酒，猶如玉液瓊漿，味道醇厚，營養豐富。因此，葡萄酒是一種上佳的精神飲品，它的讓人膨脹的想象總是給人心靈世界的啟迪。
　　
　　 你知道，朋友，為一次新的婚禮，
　　 我早就在家辦過狂歡的酒席；
　　 衰老不孕的理性我把她休掉，
　　 娶來葡萄的女兒做我的愛妻。
　　 ——歐瑪爾?海亞姆《柔巴依集》
　　
　　 在這首古波斯《柔巴依》中，葡萄酒被喻為葡萄的女兒，這樣的表達早已超越了對于葡萄肉體的迷戀，那種精神的寄托和享受被譽為是古代波斯人一生的伴侶。而伊犁特殊的地理位置，為葡萄酒的釀造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釀造葡萄酒的歷史可謂悠久古遠，特別是那種民間釀造的葡萄酒，甘甜，濃烈，使人迷醉，伴隨著人們走過了漫長的苦難和艱辛的日子。經過時光的大浪淘沙，葡萄酒終于走上了規模化釀造，并且開發出了新一代的最具伊犁特色的冰酒。它的誕生是大自然對人類又一昂貴的饋贈——新疆伊犁被譽為中國“冰酒之鄉”，躋身于繼德國、加拿大、奧地利等國家的少數地區能夠釀造之外的又一生產冰酒之地。
　　 藤蔓上的葡萄從細小的青果變成光芒四射的充滿性感的誘惑，然后進入一個神圣而令人精神狂歡的殿堂。隨著絲絲的甜蜜和幽香沁人心脾，春的蘇醒、夏的陽光、秋的沉郁、冬的風雪，葡萄經歷的四季何嘗又不是一個人的四季！而葡萄傳遞給人的肉體和精神的享受，在人們的每一寸肌膚和每一個精神細胞中得到放大和延續。
　　 那是一種定居在藤蔓上的誘惑！
　　
　　選自《牡丹》2011年9期
　　原刊責編 余子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