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攜手8年建成了“天梯”,弟弟卻要辭退哥哥。是創始人還是雇員,成為兩人爭論的焦點。哥哥不斷舉報弟弟,稱其要搞謀殺,弟弟稱哥哥要和他同歸于盡。曾互相信任的兄弟,成為“爭取和平,互不干涉,永不友好”的宿敵,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在湖南省張家界武陵源風景名勝區,有一部送游人上山的電梯,名為百龍天梯(下文簡稱“天梯”)。“天梯”氣勢恢宏,垂直高差335米,運行高度326米,自稱是“世界上最高、運行速度最快、載重量最大的電梯”,并被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有很多游人都乘坐過“天梯”,但很多人并不知道,這個“天梯”還承載著一段讓人感慨萬千的兄弟恩怨。
兄弟攜手建“天梯”
1992年,孫寅貴找到了二哥孫春貴,讓其加入在張家界風景區的“天梯”項目。該地區風景怡人,但海拔較高,且山崖陡峭,很多游客都望而止步。其時,張家界風景區還沒有火起來,很多人都沒有意識到它的商業價值,但孫寅貴卻眼光敏銳。他認為,在這兒建一個送游客上山的電梯,將來一定會賺得盆滿缽滿。
孫寅貴是湖南邵陽人,家中兄妹五人,他排行老四。1985年,孫寅貴來到北京,并在1986年創立了北京亞都建筑設備制品研究所。孫寅貴出身貧寒,但卻有著與眾不同的商業天賦和投資眼光。1990年代初,他投資了國內第一部室內輕喜劇《編輯部的故事》,并因此而名聲大振。1992年,孫寅貴開發了百龍礦泉壺,并聘請葛優和呂麗萍做廣告,讓百龍礦泉壺一炮走紅。憑借百龍礦泉壺,孫寅貴獲得了巨額財富,并在1993年成為中國第一批人選福布斯雜志億萬富翁排行榜的內地企業家。
孫春貴生活一直很清貧,還曾下過崗,而兄弟兩人的關系一直很好。于是,孫寅貴便邀請孫舂貴去張家界幫忙,并在日后,讓哥哥擔任了總經理一職。
弟弟辭退哥哥
經過近8年的努力,“天梯”終于建成了。在建“天梯”前,孫寅貴曾大膽預測,“天梯”會成為一個“印鈔機”,而且是一個幾乎沒有成本的“印鈔機”。事實證明,孫寅貴并非異想天開。在黃金周短短的7天內,“天梯”的收入就高達300多萬元。據估計,其一年的總收入可以達到6000萬元。
初戰告捷,孫春貴也同樣興奮。在他看來,多年的努力沒有白費,自己從此就可以擺脫貧困了。然而,沒過多久,孫寅貴就找到了孫舂貴,說出的話,讓孫春貴跌入了深淵:“因為人生難測,你年紀也這么大了,我給你300萬元,但是,我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你不能當總經理。”
2005年,孫春貴和孫寅貴接受了中央電視臺經濟頻道《經濟與法》欄目的采訪,在采訪中,孫舂貴表示,聽到弟弟的話,自己一下子眼淚就出來了。而孫寅貴也對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他當時很難過,他就哭了。說我侮辱他。說我來不是為了要錢來的。”
“天梯”剛剛建成,并取得了可觀的經濟效益。作為弟弟,孫寅貴為何要趕走哥哥?難道是“過河拆橋”或見利忘義?
孫寅貴表示,想“請”走哥哥的原因是,其知識結構不適宜當總經理,在建設過程中,由于無知,造成了很大的浪費。例如,在項目開工后,孫寅貴發現,電梯入口是開在半山腰,而不是山底。原來,孫舂貴不聽設計師的勸告,堅持要把人口開在半山腰,理由是省錢——電梯運程縮短了,可以省幾十萬元。然而,按照這樣的設計,下車后,游客去坐電梯,要爬垂直高度有34米的100多級臺階,相當于爬11層樓。顯然,這會給游客帶來極大的不便,并影響電梯的運營。因此,孫寅貴又在停車場和電梯入口之間增建了3部電梯。據孫寅貴表示,為了彌補哥哥的失誤,公司一共花去了1400萬元。
實際上,孫寅貴之所以如此絕情,還另有原因。他是依靠百龍礦泉壺發家的,想當年,百龍礦泉壺曾紅極一時,但沒過多久,就走上了下滑的曲線,并最終銷聲匿跡。1999年,孫寅貴出版了《總裁的檢討》一書,在書中,孫寅貴對百龍礦泉壺的失敗進行了總結——更多的靠親情或友情起家的民營公司則在日后的發展中陷入了一種尷尬的境地。因為創業的元老們大多擺脫不了居功自傲,搬弄是非的毛病,進而成為企業的害群之馬,不除難以往前走。
因此,當孫寅貴發現,哥哥的能力和素質難以勝任總經理一職時,便下決心,要“請”走這個創業功臣。但是,看到哥哥如此痛苦,孫寅貴還是做出了妥協,讓孫春貴擔任了一個高于總經理,但沒有實權的執行董事的職務,總經理一職則改由職業經理人擔任。是創始人還是雇員?
經過辭退事件后,兩兄弟之間開始產生了隔閡。而隨后發生的,孫春貴和總經理之間的摩擦,又讓兩人的關系再起波瀾。
在《經濟與法》中,孫寅貴講述了一件讓他頗為無奈的事情:“這個新上任的經理,他(孫舂貴)折磨人家:小孫(總經理也姓孫),過來匯報一下,你昨天干什么了。小孫還挺認真,昨天什么什么。不,從早晨起床刷牙說起。那伙計沒辦法,從早晨說到下午。這還不行,寫個書面的吧。以后每天這么匯報。沒活路了。”
因為對弟弟安排的人不滿意,孫舂貴便一直關注著這些人。不久,孫春貴發現,個別人在侵吞公司的財產,便找到孫寅貴,要求開除這些人。然而,孫寅貴的反應卻讓他大吃一驚。孫寅貴把所有人召集在一起開會,直截了當地說,有人說你們偷的偷,搶的搶,扒的扒。你們自己說,看你偷了什么,搶了什么,扒了什么。孫寅貴還表示,這些話就是孫春貴說的:“他說你們偷的偷,搶的搶,扒的扒。他的目的就是要把你們趕走。我告訴你們,我不會上這個當!”隨后,孫寅貴又宣布了一個讓孫春貴做夢都想不到的決定:“從明天開始,你強制退休。”孫春貴曾回憶道:“我一下子眼淚出來了,我說你不要讓我休息。如果你讓我休息你就要了我的命。”孫寅貴也曾回憶:“所以,他(孫春貴)后來就跟我講,他想自殺,他自己在一個橋上坐了半天,想跳下去。其實,他跳下去也死不了。因為他會游泳。我就知道,他只是那么說。”
看到離開已成定局,孫春貴找到了弟弟。孫春貴認為,除了300萬,孫寅貴還應該給予他一定的股份,而孫寅貴卻斷然拒絕。在孫寅貴看來,哥哥的要求很無理——自己從來沒有承諾過要給股份。雖然孫春貴是他的哥哥,但從本質上講,孫春貴只是公司的一名雇員。孫寅貴還舉了一個很形象的例子:“我買了一頭牛,讓你幫我看著,每天去放,我給你工錢。你確實把這頭牛當你自己的牛看,好生服侍,最后還生牛犢了。你說這頭牛,因為你把它當你自己的就是你的嗎?不對。第一,這頭牛的原始成本是我掏的;第二,你放養它過程中的工資是我發的。你是一個雇員,怎么就是你的呢?”
但孫春貴卻不這么認為,自己為電梯付出了8年的心血,應該得到更多的回報: “我這8年之中,我把我自己的精力,甚至我的生命,我的淚水,我的血,我的汗水都流在這個電梯上了,難道我不能夠占有股份嗎?”孫春貴認為,孫寅貴還有其他的生意。在8年中,電梯項目的建設工作,絕大部分都是自己完成的。沒有自己,根本就不會有“天梯”,離開“天梯”的不應該是自己,而應該是弟弟孫寅貴。他甚至說出了一句讓孫寅貴感覺很詫異的話:“你給我300萬元,你覺得你大方了,我給你600萬你滾蛋。”決裂
從法律的角度看,孫春貴自然不是創始人,“天梯”是孫寅貴所創辦的百龍公司投資的,百龍公司在工商局的登記表中,并沒有孫春貴的名字。但在孫春貴眼里,“天梯”就是自己的事業,從一開始,他就抱著“主人翁”的心態,而非“打工者”。得不到股份,孫春貴認為很不公平,一氣之下,便開始舉報自己的弟弟。
孫春貴跑到工商局,舉報孫寅貴偷稅漏稅,還跑到銀行,舉報孫寅貴已經擁有國外身份,貸款并沒有用來建電梯,而被挪用了。如果罪名是真的,孫寅貴注定會面臨牢獄之災,“天梯”自然也會陷入困境。但孫春貴已經顧不了這么多了,事后,他曾坦承:“當時我確實想報復他,也是想修理他。”
面對哥哥的舉報,孫寅貴也不甘示弱,進行了“反舉報”。2002年11月21日,幾個便衣警察帶走了孫春貴,原因是接到了百龍公司的舉報,反映孫春貴在工作期間,有嚴重的經濟問題。經過審查,當地公安機關認為,這是兄弟兩人之間的經濟糾紛,便沒有進行立案。
經過“舉報事件”,兄弟兩人徹底走向了決裂。悲憤之下,孫春貴給每個兄弟姐妹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讓大家都過來看看,如果不過來,他就“對不起了”。言語背后的潛臺詞很明顯——如果大家不來,我就要拼命了。這封信不像是告別信,更像一封哥哥寫給弟弟的決戰通牒。
接到信后,兩人80多歲的老母親再也坐不住了,帶著其他子女來到張家界,并召開了家庭會議。在母親的調停下,兩兄弟之間達成了一致,百龍公司給孫春貴300萬元,孫春貴正式從百龍公司退休,每月可領取3000元的退休金。
在家庭會議上,孫春貴哭了。日后,在接受《經濟與法》采訪時,孫春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在這個社會里面,有很多的兄弟團結一致合作起來發財啊。為什么我們家里就你(孫寅貴)一個人富裕,我們大家都窮嗎?人家兄弟都是億萬富翁,在我們家里,為什么只有你一個人是億萬富翁呢?”孫寅貴也曾回憶:“他(孫春貴)說我沒想到,我到這里創業,我把這個公司當我自己的,突然一下你告訴,這個公司不是我的了。”
在孫寅貴看來,哥哥之所以如此,是家族企業繞不開的一個結——家族企業在原始資本積累的時候,埋下了一個禍根。大家對未來期望值和雇員是不一樣的。雇員我今天說清楚,我今天干的活給我多少錢,明天干的活明天給我多好錢,而家族企業里,往往是這些人指望的是未來。他認為他付出的太多了,得到的太少了。無休止的舉報
為了讓兩兄弟合好,母親在張家界住了兩個月,還替孫春貴領了三個月的工資,這才放心的離開了。但是,母親剛走,孫春貴就突然命令,拒絕給孫舂貴300萬元,并且停發退休工資。這又是為何呢?
據孫寅貴表示,在母親離開后,他突然發現,公司一些比較機密的事情,別人很快就知道了。調查結果讓他大吃一驚,自己的辦公室竟然裝了四個竊聽器!而這正是孫春貴所為。孫寅貴所談到的一些比較隱諱的事情(例如,企業與當地政府的利益糾葛),都成為了孫春貴舉報的證據。孫春貴不但向張家界有關部門舉報百龍電梯和孫寅貴,還向湖南省甚至國家有關部門進行舉報。一怒之下,孫寅貴決定,不再遵守當初的約定。
在接受《經濟與法》采訪時,孫春貴表示,舉報弟弟是為了“自保”,因為據自己的五弟透露,孫寅貴“安排了兩個退伍武警,想利用交通事故把我做了”。孫寅貴則認為這是無稽之談:“既然我派人去謀害他,為什么他現在毫發無損呢?他那條命值我的錢嗎?我會跟他去玩這個嗎?”
孫家老五的話是真是假,難以考證。但是,經過此番折騰,孫春貴和孫寅貴已水火不容,母親的勸解也前功盡棄。
由于失去了經濟來源,孫春貴的生活變得日益拮據。無奈之下,他再次將孫寅貴和百龍公司告上了法庭,要求支付每月3000元的退休金。孫寅貴認為,退休金是其個人的承諾,并不代表董事會,既然哥哥做出了過分的事情,自己當然可以不信守承諾。雖然孫春貴認為,這個理由是托詞,因為“董事會就是孫寅貴說了算”。但是,百龍公司的一份文件里,確實有明確說明:同意孫春貴提前退休,退休之后,其安置以及各項費用的標準由董事會另行決定。
2005年4月,張家界中級人民法院作出了判決,駁回了孫春貴要求百龍旅游發展有限公司按月支付3000元退休金的要求。主審法官認為:“百龍天梯是一個公司,不是孫寅貴個人的。這個公司對一個員工所作出的承諾,和個人和個之間作出的承諾,有本質上的區別。所以,孫寅貴雖然是公司董事長,那也是家庭之間的問題。也就是對孫寅貴個人的訴訟,而不應該對公司進行訴訟。”
“有多少愛可以重來”
表面上看,孫寅貴贏了官司。但實際上,是兩敗俱傷。孫春貴的舉報行為,給“天梯”帶來了巨大損失。例如,孫舂貴曾舉報“電梯所處山體有嚴重安全問題,在初期鉆探時有多處斜向裂隙”。為此,當地領導明確表示要保證“百分之一萬的安全”。據孫寅貴透露,為了“百分之一萬的安全”,百龍公司的直接經濟投入不少于3000萬元。此外,孫寅貴與銀行的關系也遭到了破壞,一些合作項目也因此而停擺。
畢竟是血濃于水,彼此間的斗爭已讓兩人疲憊不堪。過了一段時間,孫春貴率先伸出了“橄欖枝”。孫春貴曾透露,他非常想和孫寅貴和好,但打電話,弟弟不接。在端午節,他給弟弟發了一條短信,祝其生日快樂,但孫寅貴回復的短信卻讓人唏噓不已——爭取和平,互不干涉,永不友好。
在接受《經濟與法》采訪時,欄目組想從中調解。因為當時兄弟倆已經三年沒有對過話,欄目組便錄下了孫舂貴想說的一段話,播放給孫寅貴看。孫春貴說:“我不想因為這個事情失去這個弟弟,我想他也會有這樣的心情。失去了我這個哥哥,他內心也不會平靜的,我希望我弟弟能原諒我,我希望我們今后還會重歸于好。”面對哥哥的道歉,孫寅貴說道:“有一首歌我并不熟悉。但是我聽說了,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就是有些東西可以重來的,有些東西是不可以重來的。”
一對曾互相幫助、互相信任的親兄弟,已形同陌路,并似乎再也無法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