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化背景下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芻議

　　［摘要］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都是關于人的學說，在社會現代化實踐過程中兩者應該是相互統一、并駕齊驅的。然而，當代社會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卻呈現出相互分離甚至南轅北轍的情形。要實現兩者的有機融合，必然要轉變傳統現代化的思維方式，重新回歸到“人”本身，提升人的素質和精神境界，改善人的交往關系等，從而最終促進人的全面發展。
　　［關鍵詞］現代化；人的現代化；人的全面發展
　　［中圖分類號］B088 ［文獻標識碼］ Ａ ［文章編號］ １００９ — ２２３４（２０１1）０5 — ００１３ — ０3
　　
　　一、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之辯證法
　　“現代化”，從狹義來講，原指不發達社會通過社會變革，獲得較發達社會共有特征的一個社會變革過程。廣義而言，現代化作為一個世界性的歷史過程，是指人類社會從工業革命以來所經歷的一場急劇變革，這一變革以工業化為推動力，導致傳統的農業社會向現代工業社會的全球性的大轉變過程，她使工業主義滲透到經濟、政治、文化、思想各個領域，引起深刻的相應變化”。顯而易見，從其內涵來看，現代化不僅包括了社會現代化，也包含了人的現代化過程，兩者相互依存并不斷發展。現代化研究專家英克爾斯認為，人的現代化就是“人們在精神上形成現代的態度、思想、價值觀和行為方式，并把這些熔鑄在他們的基本人格中。是人們從具有傳統的人格轉變為具有現代人格的過程。”〔1〕大多數中國學者也普遍認為：實現人的現代化，也就是由與傳統社會文化相適應的‘傳統人’轉變為與現代社會文化相適應的‘現代人’。這種轉變應該是全方面的，是民族性格和文化精神的根本性改造，是從社會心理、意義信念、價值觀念、倫理精神、思考方式到人格等各個層面的完全的、整體的轉變，形成與新的社會條件、新的社會生活相一致的一代新人。
　　與“人的現代化”的內涵及其背景不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是馬克思、恩格斯提出的重要思想。在1848年的944fc489460929ee9b199b3ce0c60445f6b4213675377b58c0a54d203ee89509《共產黨宣言》中，馬克思、恩格斯提出：“代替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的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2〕根據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人的自由全面發展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的含義：首先是各個社會成員的各種能力的發展。其次是各社會成員自由個性的發展。第三是社會成員間社會關系（包括人與自然、人與世界、人與自身的關系）的發展。在三重含義中，馬克思特別指出“社會關系實際上決定著一個人能夠發展到什么程度”，〔3〕“一個人的發展取決于和他直接或間接進行交往的其他一切人的發展。”〔4〕由此道出了作為“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的人的社會本質及其統攝地位。
　　從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的相互關系來看，兩者應該是辯證統一的：首先，人的現代化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重要內容和必經階段。馬克思曾以人的自身發展為坐標，劃分了人類歷史的三個基本階段：在原始社會早期，“人的依賴關系（起初完全是自然發生的），是最初的社會形態，在這種形態下，人的生產能力只是在狹窄的范圍內和孤立的地點上發展著。”〔5〕“以物的依賴性為基礎的人的獨立性，是第二大形態，在這種形態下，才形成普遍的社會物質變換，全面的關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全面的能力的體系。”〔6〕在消滅了私有制和階級的共產主義社會里，“作為目的本身的人類能力的發展，真正自由的王國，就開始了。”〔7〕這才是“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8〕的階段。根據馬克思的這一劃分，我們可以指認，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實際上就是人的本質不斷豐富和發展的歷史，而從“人的依賴關系”到“物的依賴性”再到人的“自由個性”確立發展過程，就是人從“傳統”不斷地走向“現代”的過程。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總結出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的辯證法：首先，人的現代化實際上也就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在當代的展開，它是人們在現代化過程中，對自身與社會發展的關系認識深化的結果，是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重要內容和必經歷史階段。其次，人的全面發展又是人的現代化的必然趨勢和最終歸宿。人的全面發展是馬克思關于人徹底解放的理論，也是社會發展的出發點與最終目的。人的現代化理論恰恰規定了人的現代性特征和發展途徑，實質是促使人向這一目標前進。因此，人的全面發展觀和人的現代化相輔相成：人的全面發展意味著人自身走向現代化；人的現代化又是在自身全面發展的過程中實現的，依賴于人的全面發展。人的全面發展是人的現代化的前提，不全面發展、不改善人的素質、能力、生活、思維方式和各種社會關系，就無法實現人的現代化，人就不可能成為現代人；同樣，沒有人的現代化變遷，實現由傳統向現代的轉變，也就不可能實現人的全面自由發展。
　　二、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的當代悖離
　　 眾所周知，現代意義上的發展觀是西方工業文明發展的產物，不可避免的打上了工業化發展階段的烙印。受“西方現代性”的影響和制約，中國社會曾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有厘清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的辯證關系，導致在現代化建設進程中，把工業化作為經濟發展的中心內容，把經濟增長作為衡量發展的首要標志，忽略了作為現代化主體的“人”的自身發展維度，造成了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相分離的“悖謬”狀態，其理論表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人的生存方式片面化。我們知道，經典現代化理論以物和財富增長為中心，強化“經濟決定論”，在此現代化理念指導下的社會把“增長”當作“發展”，把“發展”等同于“經濟發展”，把“社會進步”等同于“經濟富足”。然而，隨著社會物質財富的增長，人們對作為交換價值中介的金錢的渴望和追求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金錢仿佛成了一切事物圍繞之旋轉的中心，人的思想和行為取向逐步單一化為金錢，金錢也逐漸成為社會衡量人的價值的根本尺度甚至唯一標準。然而，在人們還沒來得及慶祝現代化帶來的這一豐富成果時，卻發現自己陷入到精神世界的空虛和價值選擇的困惑之中：人們仿佛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強烈地需要相對穩定的價值觀念的支撐，需要在變動不定的世界尋求到一個安定的精神家園。然而，生活世界的變換，理想信念的迷失，又使人難以弄清生活的根本意義，這一無所適從的精神狀態和生存方式無時無刻不擠壓著人的心靈空間，人們的精神生活也因缺乏穩定的價值觀念而變得異常脆弱，不堪一擊。
　　其次，人的生產方式片面化。隨著全球化特別是經濟全球化的縱深推進，現代化生產及其精細的專業分工雖然有力地推動了社會經濟的發展，同時也從某種意義上解放了工人，為現代人的發展提供了更多的自由空間和可能性。然而，現代化的生產方式又在一定程度上禁錮了人的自由發展：一方面，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和電腦操作系統的普及，人在生產體系中逐漸從主導者角色轉變為電腦、機器及其流水線的“附屬物”，無形之中受到機器和電腦的控制而失去活動自由、工作興趣和創造欲望；另一方面，機器化的批量生產也淹沒了人的勞動個性，勞動在此不是作為一種自由自覺的活動，而是一種程序化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人的能力和才干被定位、限制于某一特定范圍，從而導致人的能力發展片面化和個性的喪失。正如馬爾庫塞所指出的：“在現代社會中，人成了機器的附屬物，人的活動完全圍繞機器運轉，成為機器活動的一部分，人在其勞動成果中難以看到自己獨立的個性和能力。”〔9〕在這種情況下，勞動其實不是一種自由的、體現人的個性的活動，而是不具有真正必要性的麻木的活動。如近代思想家徐復觀所言，“現代文明，是把人從屬于自己所造出的機械。機械變成了主體，而人自己反成為機械的附庸。由機械的構造、活動的要求，而把人組織得比過去任何世紀更為緊密；但組織在一起的人們，彼此只有配合機械的協同動作。這種協同動作與每一個人感情意志無關；因而很少有情感的交流、意志的結合。人與人的關系，變成了機械零件與零件間的關系。”〔10〕
　　
　　再次，人的消費方式片面化。現代化的發展在給世界帶來豐富的物質財富的同時，也使人們的生活方式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現代消費文化的興起和發展就是一個強有力的佐證。恰如鮑德里亞在其名著《消費社會》中所描述的那樣：“在倫敦最繁華的街道，商店一家緊挨一家，在無神的櫥窗眼睛背后，陳列著世界上的各種財富：印度的披肩、美國的左輪手槍、中國的瓷器、巴黎的胸衣、俄羅斯的皮衣和熱帶地區的香料。”〔11〕消費本身也因此成為現代人一種最重要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伴隨著各類商家、企業、媒體等制造出的一波又一波消費浪潮，人們許多看似合理的消費欲望在今天前所未有的噴發出來。于是乎，“今天，在我們的周圍，存在著一種由不斷增長的物、服務和物質財富所構成的驚人的消費和豐盛現象。它構成了人類自然環境中的一種根本變化。恰當的說，富裕的人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受到人的包圍而是受到物的包圍。我們生活在物的時代：我是說，我們根據它們的節奏和不斷替代的現實而活著。在以往的所有文明中，能夠在一代又一代之后存在下來的是物，是經久不衰的現成建筑物，而今天，看到物的產生，完善與消滅的卻是我們自己。”〔12〕人們在享受現代化的商品和服務的同時，卻失去了自我的創造性和個性，消費社會中存在的無孔不入的“消費控制”剝奪了人的自由思考能力。所謂“消費控制”，按照馬爾庫塞在他的著作《單向度的人》中的概括就是：“產品進行思想灌輸和操縱。它們產生一種難以辨別出來的虛假意識，正因為這些大量的產品為更多的社會階級中的更多的個人所獲取，它們所進行的思想灌輸則不再是宣傳，而變成一種生活方式。這是一種比以往好得多的生活方式，而且作為一種很好的生活方式，它阻礙了質的變化”。〔13〕現代化中消費文化的大批量生產，在喚起了人們對金錢貪婪的同時，又造成了資源的巨大浪費和環境的不斷惡化，從根本上威脅著人類未來的生存和發展。
　　 如上所述，不難看出，應該作為現代化過程主體存在的“人”被深深遮蔽在虛幻的現實之中，人的真正的生活世界被遺忘，人也逐漸淪為“單向度的人”。人的現代化過程與人的全面發展不僅沒有巧妙融合，相互促進，反而互相割裂和分離。這種異化效應，釀成威脅人的主體地位和生存環境的“發展困境”，其最終實質即是現代化過程之中人類文化、人類存在方式和實踐方式的錯位和偏離。而要改變人類這一生存困境，實現人的現代化和人的全面發展的有機統一，必須堅持社會發展的“主體中心論”即：“物”的發展只是社會發展的外在形式，是人的發展的手段和條件，而“人”才是社會發展的根本手段和最終目的。
　　三、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的統一途徑
　　馬克思早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一文中，提出了“人本身是人的最高本質”〔14〕這一命題，實質上指出了人是人類一切行為的最高原因和最高目的，是衡量一切事物的基本標準。“人只需要了解自己本身，使自己成為衡量一切生活關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質去估價這些關系，真正依照人的方式，根據自己本性的需要，來安排世界，這樣的話，他就會猜中現代的謎了。”〔15〕因此，在現代化過程中，合理的調節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這一辯證關系應是當務之急。筆者以為，堅持“以人為本”的價值旨向，以人的發展引導現代化進程，應是中國現代化進程的題中之義。具體來講，構建人的現代化與人的全面發展的統一途徑應該涵蓋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立足“每一個人”的發展。馬克思曾經批判過在舊式分工條件下，由于人們的活動受著各種社會客觀條件的限制，人們的發展只能具有這樣的形式：一些人靠另一些人來滿足自己的需要，因而一些人（少數）得到了發展的壟斷權；而另一些人（多數）經常地為滿足最迫切的需要而進行斗爭，因而暫時（即在新的革命的生產力產生以前）失去發展的可能性。反觀歷史和現實，當代中國現代化過程中要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歷史宏愿，必然要立足于社會共同體中的每一個“個人”的全面發展。在中國改革開放的背景下，現代化已為個人發展提供了較為充分的客觀條件，但人們對條件的享用卻仍然存在不均衡、不對等的情況：某一部分人或社會階層占有較多甚至很多財富而另一部分人相對甚至絕對匱乏的現象是現代化的通病之一，通過反思進而通過政策調整來不斷縮小這一差距，實現每一個“個人”的平等發展，是人的現代化亟待改善的問題。
　　 二是關注“作為目的的人”的發展。如前所述，在現代化進程中，人既是目的，又是手段。與此相關，人的發展必然包含兩層含義：一是作為目的的人的發展，二是作為手段的人的發展。然而，在經典現代化理論影響下，人們通常只看重后者而忽視前者，常常從如何適應或有利于現代化建設角度討論人的發展和提高人的素質，而較少從有利于人自身發展角度來討論現代化與人自身發展的互動關系。英克爾斯曾經說過：“如果一個國家的人民缺乏一種能賦予這些制度以真實生命力和廣泛的現代心理基礎，如果執行和動用這些現代技術的人，自身還沒有從心理、思想、態度和行為方式上都經歷一個向現代化的轉變，失敗和畸形發展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再完美的現代制度和管理方法，再先進的技術工藝，也會在傳統人的手中變成廢紙一堆。”〔16〕從這個意義上說，提高人的素質既是為了促進現代化，也是為了人自身的發展；人的現代化不僅意味著人適應現代化，也意味著現代化必須有利于人的發展。而提高人的素質包括應與物的現代化水平相適應的人的健康素質、思想道德素質、科學文化素質、心理素質和現代人格等方面。這些素質的具備既是人的現代化過程的必然要求，又是最終實現人的全面發展的素質基礎。
　　 三是完善和滿足人的精神需要。社會現代化既要發展科技和生產力，滿足人的物質需要，又要構建有利于人的發展的價值體系，創造新的文化形態，滿足人的精神需要。兩者在現代化建設進程中必然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而關注人的精神生活，滿足人的精神需要在現代化建設中更為迫切，它包含兩個層次的內容：一是適應人們調節生活節奏，愉悅精神的需要而制造休閑娛樂性文化消費品即大眾文化產品；二是為塑造健全的、自由全面發展的人，提升人的文化品位和精神境界而創造新的價值觀念和文化精神。一般說來，制造大眾文化產品往往是對人們情緒和精神需求的順應，易于與市場和經濟效益相統一，而創造高層次精神產品則不然，不僅少有市場和經濟效益，且往往與經濟效益乃至于現代化的自發傾向相背離。由于這種背離和矛盾，構建新的文化精神，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必然要對消極的大眾文化及與之相關的現代化自發傾向如消費主義、享樂主義等進行摒棄。
　　 四是改善人的交往關系。如前所述，馬克思早已要言，人的發展既取決于人自身，也取決于與他人交往的環境和程度。毋庸諱言，中國人傳統上重交往，和諧的交往關系不僅是展示和發展自己能力的前提，而且還影響到人們的生活質量。社會現代化進程雖然擴大了人的交往范圍和交往聯系，卻在很大程度上淡化甚至扭曲了人們之間的關系，許多傳統的人際關系如親情關系、朋友關系等，都為金錢利益關系所沖擊或取代，造成了人和人之間的冷淡和隔膜，這一點在西方或許不算太大的問題，但對于中國人來說，卻影響著人們的生存方式和生活質量。因此，在現代化進程中，通過對中國傳統文化精髓的重塑（如“孝”文化的轉換、和諧文化的改造）和現代文化精神的結合而重建傳統家庭倫理和社會人際倫理，為人們的生存發展尋找“精神源泉”和“價值依托”，改善人們社會關系和精神狀況，應是實現人的現代化與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必要途徑。
　　〔參考文獻〕
　　〔1〕〔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