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運用文化記憶理論研究古代書跡是一個新的研究視域。蘇軾黃州時期的書跡以行書居多:與友人尺牘親切自然;抄古人詩文寄予深意;書自作詩文風格多變。這些書跡為后人留下了穩定的文化記憶,集中反映了蘇軾黃州時期的思想、創作、生活等各個方面的狀況,為我們真實再現了一個活生生的蘇軾形象。書寫是思想和精神的呈現,蘇軾黃州書跡實現了個體與群體社會跨越時空的廣泛聯系,進而實現了文化的傳承。
[關鍵詞]蘇軾;黃州時期;書跡;文化記憶
[中圖分類號]D25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1)04 — 0058 — 03
古代書跡的研究,學術界和書法理論界大多從書法藝術風格的角度來研究,其不足是就書法論書法,就藝術論藝術,很難跳出藝術評論的圈子。本文試圖運用文化記憶理論來研究古代書跡,相信這是一個新的研究視域。
文化記憶理論是由德國埃及學研究學者揚·阿斯曼在1997年出版的《文化記憶》中提出的。所謂文化記憶,就是一個民族或國家的集體記憶力。“文化記憶的內容通常是一個社會群體共同擁有的過去,既包括傳說中的神話時代,也包括有據可查的信史。”按照文化記憶理論,儀式與文本是承載文化記憶的兩大媒體,文化記憶形成的關鍵性環節,在于文本和儀式的經典化。經典化即“普通的文本和儀式,經過具有權威性的機構或人士的整理之后被確定為典范的過程”。〔1〕阿斯曼把人類社會的發展模式按照其記憶方式的不同劃分為“有文字的”和“無文字的”兩種。〔2〕無文字社會的文化記憶完全依靠儀式行為,一旦文字產生之后,儀式作為記憶媒體的功能就逐漸被文字和文本所代替。從功能特征來看,儀式是現場的、直接的,受到時間、空間的限制,需要通過人們的親身參與才能達到文化中介的目的,而文字則是超越時空的、可直接或間接使用的傳媒載體。因此文字是傳承文化記憶的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工具。從這個意義上講,作為文字記錄方式之一的古代書跡也應當是傳承文化記憶的重要文本。比如古人刻寫的甲骨文字、鑄造的青銅文字、各種碑刻文字以及關于經史研究、詩文寫作的書稿字跡,和請安問疾、述事告知的信札書跡等等,這些古代書跡在今天看來它們在當時都是各有其用的文本,都具有傳承歷史文化的重要作用和價值。
書跡文本包括書跡產生的環境條件、題材內容和書跡的表現形式三個要素。書跡的題材內容即文詞是作品書寫的題材,如果這一題材是創作主體的原創內容,則表現為詩詞文賦或是尺牘奏章,盡管不同的題材有不同的文體屬性,但創作主體必然是置身于當時的特定環境中,其文詞內容必然反映了創作主體當時書寫的生活狀態、心理特點和思想觀念;如果書寫的題材是古人的詩詞文句,那么書跡的創作者也應與題材之間具有相同或相似的文化記憶,即通過書寫前人的詩文寄托自己內心的感受。環境條件是指作品產生的社會歷史文化背景和書寫環境狀況,它對作品的書寫、藝術風格的形成產生重要影響。書跡的表現形式(即筆墨點畫書跡本身)反映了時代的審美風尚和作者的書寫個性特點。上述三個要素完美的統一在一件書跡中,共同承載著真實而獨有的歷史文化記憶。
一、蘇軾黃州書跡分析
蘇軾作為中國傳統文化的歷史巨人,其在黃州時期所遺留的書跡,包括尺牘、奏章、詩文手稿、抄錄古人詩文和受人之托書寫自己的詩文等,這些書跡作為文化記憶理論中的“文本”,它本身即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本文借用文化記憶的理論并以蘇軾黃州時期的詩文創作為參照,對蘇軾被貶黃州時期所寫書跡進行分析研究,以探尋其留給民族的文化記憶。
蘇軾黃州書跡今日可見的大約38件,除《梅花詩帖》為草書之外,其余37件均為行書或行楷書。行書是介于草書和楷書之間的一種書體,它的書寫既不同于嚴整方正的楷書,也不同于縱橫連綿的草書,而是同時兼有“真之捷而草之詳”(劉熙載語),具有簡約便捷、瀟灑入神的美學特點。在書寫行書時,創作主體可以充分享受到隨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暢快,盡情地表達主體的內在心理感受、個人意趣和情懷,因此,蘇軾黃州時期的書跡以行書居多。為了敘述的方便,我們將蘇軾黃州書跡分為三類,每類選取代表性的書跡進行分析。
1.與友人尺牘親切自然
尺牘即書信是一種實用文體,因其讀者對象的特殊性故其內容無所不包,表情達意親切自然,且意有所需則援筆立就,不似詩文、奏章需刻意煉句、措辭嚴謹,所以尺牘最能表露作者的內心世界。作為文豪兼書法家的蘇軾一生喜好結交朋友,他曾自稱“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陪悲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個不好人”,所以盡管他被貶黃州之后,一些親友為全身遠禍計而與他保持距離很少往來,但從《蘇軾文集》中仍可梳理出蘇軾在黃州期間與親友往來的大量書信,其中可知的友人就有:杜道源、陳季常、畢仲舉、曹九章、楊元素、程建用以及佛教人士如天覺(張商英)、佛印、辯才、道潛、惟簡(寶月大師)等,有些尺牘現在還存有墨跡。這些尺牘墨跡因讀者對象不同,其結構形式、遣詞用語以及書寫用筆的輕重、行筆的遲速、墨跡濃淡和字體的端嚴或流便各有差異。
如《新歲展慶帖》,是元豐五年(1082)正月初二〔3〕,蘇軾寫給好友陳季常的信,凡19行250字。陳季常即陳慥,陳希亮之子,四川眉山人。嘉祐年間,蘇軾任鳳翔府判官時與知縣陳希亮共事,因而得識陳季常。季常性嗜酒、好田獵,懷才不遇,常隱居于黃、光二州之間的歧亭。元豐三年,蘇軾自汴京至黃州,季常曾于歧亭相迎,蘇軾在歧亭滯留兩日,與季常促膝交談,相聚甚歡。蘇軾在黃州四年多,季常曾七次拜訪,蘇軾亦先后五次造訪歧亭,因而兩家世交甚好。元豐三年五月底,蘇軾遷居臨皋亭與家人團聚,此處雖然風景甚好但地方狹窄,友人來訪無法居住,元豐五年初,蘇軾得到馬正卿等人的幫助,在大雪中蓋起了五間草房,名之曰“雪堂”,信中提到的“起造”之事即指建造“雪堂”。信中提到的李公擇即李常,是黃庭堅的舅父,也是因反對新法而遭貶謫,其與蘇軾既是同事又是共患難的朋友,當蘇軾收到李公擇的信,得知李公擇將于上元之后出發月末到黃州,因此寫信約好友陳季常一同前來相聚。從尺牘的文意看,雪堂的起造、好友的來訪給作者帶來無限的欣喜和希望,以至于“壁畫已壞了”都“不須怏悵”。從書跡來看,由于這封信是寫給最好的朋友,又有著極好的心情,所以信手寫來親切自然,無拘無束,如行云流水,橫豎斜直率意而成,揮灑自如姿態橫生,筆力雄健骨勁肉豐,是蘇軾少有的一件尺牘杰作。
2.抄古人詩文寄寓深意
蘇軾乃一代文豪,學問淵博,涉獵廣泛,經史子集諸子百家無所不精。他從小學習就養成了一個很好的習慣,目之所見必手自錄之,抄書幾乎成為他學習中的日課。今天所見的墨跡中仍可整理出他所抄寫屈原、杜甫和陶淵明等古人詩文的墨跡。蘇軾在黃州期間閉門思過,閱讀了大量的前人典籍,抄寫古人的詩文,以寄托自己內心的感受。《杜甫榿木詩卷》是元豐四年(1081)蘇軾所書杜甫《堂成》詩,詩卷凡19行159字。《堂成》詩是杜甫于唐肅宗乾元三年(760)在蜀中避難時所作。因為對當時社會政治黑暗的憤慨和對唐朝統治者的失望,杜甫于乾元二年棄官避禍,由華州經秦州(甘肅天水)到四川成都,次年春天在成都西郊浣花溪畔構筑草堂,草堂落成后杜甫作《堂成》詩以記事抒情。詩的前四句“背郭堂成蔭白茆,緣江路熟俯青郊。榿林礙日吟風葉,籠竹和煙滴露梢”是描寫草堂周圍的自然景色,后四句“暫下飛鳥將數子,頻來語燕定新巢。旁人錯比揚雄宅,懶惰無心作解嘲”是抒寫歷盡兵災之后,新居初定時彷徨憂傷的心情。蘇軾抄錄杜詩《堂成》之后,對詩中“榿林礙日吟風葉”一句頗有感觸,隨即在詩后特作一段跋語。作為蜀人,蘇軾在跋中對榿木籠竹言之特詳,并說明“榿”字讀若“欹仄之欹”, 榿木可作中等薪材,易于生長,“三年乃拱”,尤其是“葉落泥水中輒腐,能肥田,甚于糞壤,故田家喜種之”,因此四川多榿木。蘇軾謫居黃州,開墾東坡,耕讀其間,杜詩是其必讀的經典之一,杜甫忠君愛民的形象是其禮贊的對象,也是其精神生活的投影。《杜甫榿木詩卷》多用正鋒,精神凝聚,結構圓熟,字形勻稱,其墨法最具特色。明代金冕評論說:“昔先生嘗贊美杜子美詩、顏魯公書皆求之于聲律點畫之外,今觀先生書杜詩,后千百年,宛然若昨日揮灑者,蓋寓精神于翰墨而才品所自到爾。倘拘以宇宙之得而論之,是未可同賞妙也”。作品中,蘇軾以其筆墨骨肉賦其形,以其才學品性灌注其神情生氣;吟物有所寓,詠詩有所悟,讀杜有所思,揮毫有神助,使后人愛不忍舍。
《歸去來辭卷》也是蘇軾抄寫的古人詩文。①元豐年間,毛維瞻曾為筠州太守,與蘇轍交游甚密,且對蘇轍多有關照,蘇軾曾有《與毛維瞻》一首,詩前序曰:“歲行盡矣,風雨凄然。紙窗竹屋,燈火青熒。時于此間,少得佳趣。無由持獻,獨享為愧,想當一笑也。”毛維瞻之子毛滂,于元豐五年二月從筠州來拜謁蘇軾,滂以詩文受知蘇軾,蘇軾有《次韻毛滂法曹感雨》詩,由此可知蘇軾與毛氏父子交往已久。元豐五年歲暮,毛維瞻致仕,請蘇軾書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以為“林下展玩”,蘇軾便為其書寫了《歸去來兮辭》。東晉安帝義熙元年(405),陶淵明為彭澤令,督郵來縣里巡察,按要求他應冠帶整齊去迎見督郵,但陶淵明以“吾不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而決定掛冠而去,歸隱潯陽柴桑(今江西九江),去過恬淡自適的農耕生活,行前作《歸去來兮辭》以明志。蘇軾為朋友寫《歸去來兮辭》,一方面表達了他對耕讀生活的向往,對陶淵明掛冠歸隱的勇氣的欽佩,這在蘇軾大量的和陶詩中看得更清楚;另一方面,蘇軾貶黃期間躬耕于“東坡”,遠離官場是非,心情得以暫時的放松,抄寫《歸去來兮辭》也是借他人杯酒,澆自家心中塊壘,同時也有借此與好友共勉之意。
3.書自作詩文風格多變
毛筆是宋代文人書寫的常用工具,依常理推斷,只要蘇軾有詩文創作就應有書跡傳世。據專家研究,黃州時期是蘇軾文學創作的高峰期,理應有大量文稿書跡流傳,然而現今可見書跡不足于蘇軾詩文的百分之一、二,其主要原因是烏臺詩案后,蘇軾的詩文手稿遭到了朝廷奸黨的查抄和焚毀,另外在徽宗崇寧、大觀年間蔡京當權,又下令銷毀了蘇軾所有的詩賦、書札、文稿及所書碑銘等書跡,后來靖康之亂,金人進犯,久負文名與書名的蘇軾的墨跡又遭浩劫,故蘇軾書跡傳世不多。盡管如此,我們翻檢蘇軾黃州書跡,仍可感受到這些書跡多姿多彩的藝術魅力。
《黃州寒食詩帖》是蘇軾行書的代表作,被稱為“天下第三行書”。該詩是蘇軾謫于黃州三年后所寫的以表現謫居生活與心境的兩首詩。黃州時期,蘇軾由于遭受了沉重的政治打擊,生活窘迫,“幅巾芒屐,與田父野老相從溪谷之間”,其思想、感情、性格也隨之發生了深刻變化。這兩首詩自敘來黃州三年,生活清苦,每為寒食、清明之雨所苦,眼前但覺蕭瑟難耐,特別是詩中陰霾的意象如小屋、空庖、烏銜紙、墳墓……渲染出一種沉郁、凄愴的意境,“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道出了向君王盡忠無門、向祖墳祭掃又不得的無奈,心情比窮途而哭的阮籍更加絕望,被貶的現實與美好的政治理想之間的矛盾帶來的痛苦、憤懣和郁結,通過詩歌得以宣泄和釋放。而書跡則與詩句相互表里,通篇起伏跌宕,迅疾而穩健,痛快淋漓,一氣呵成,筆墨隨詩句心境情感的變化而變化,用筆或正或側,或斷或聯,渾然天成;結字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恣肆多變。尤其是書跡中“年”、“中”、“葦”、“紙”四字的長豎,以及“破灶”、“寒”、“哭途窮”等字的放大、加重,更增加了作品的震撼力量,彰顯了作者內心劇烈的矛盾沖突,給人以深刻的感受。這幅作品詩書的完美結合受到歷代論者的高度評價,尤以黃庭堅《跋東坡書寒食詩》堪稱的評:“東坡此詩似李太白,猶恐太白有未到處。此書兼顏魯公、楊少師、李西臺筆意。試使東坡復為之,未必及此。它日東坡或見此書,應笑我于無佛處稱尊也”。〔4〕即使在今天,每當我們欣賞《黃州寒食詩帖》時,眼前都會浮現出黃州時期的蘇軾那孤苦、郁悶、憂傷的形象,這就是這件書跡留給我們的文化記憶。
《前赤壁賦》文寫與元豐五年,書作于元豐六年,這是一件楷書作品。被貶黃州的蘇軾,政治上遭受沉重打擊,內心雖然十分痛苦,但他并不消極,而是放情山水,隨緣自適,接受佛老思想,在大自然中尋求解脫。元豐五年七月和十月,蘇軾兩次泛游赤壁,寫下了前后《赤壁賦》和《念奴嬌·赤壁懷古》詞,真實而又藝術地表達了他貶官黃州時的心境和對人生的獨特思考。《前赤壁賦》首先描寫了清風、月光、江水相互交融的美麗景色,眼前令人陶醉的優美境界激發了詩人愉悅的心情和閑適的興致,于是飲酒誦歌,樂極而生悲情,引發了有關人生的議論,隨即進入了文章的主體部分,通過主客問答的形式,寫出了對人生的思索和感嘆:詩人緊扣客人“羨長江之無窮”和“抱明月而長終”的話,就眼前的江水和明月闡發議論,認為世間萬物與人生一樣,既是變化的又是不變的,沒有什么根本區別,不必“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而應該到大自然中去領略清風明月之美,忘掉一切愁苦,盡情享受人生。從賦的內容看,思想情感前后起伏很大,而從書跡的表現形式看,作品是平靜而凝重的楷書,筆跡前后一貫,波瀾不驚,它似乎在告訴人們,作者對眼前的一切(包括自然界的變化和自己的人生際遇)看得非常透徹,盡管內心十分苦悶,但表面上仍然是那樣豁達開朗、超然物外。蘇軾在《書前赤壁賦后》云:“軾去歲作此賦,未嘗輕出以示人,見者蓋一二人而已。欽之有使至,求近文,遂親書以寄。多難畏事,欽之愛我,必深藏之不出也。”貶居黃州給蘇軾帶來的心靈創傷是巨大的,那種為群小讒害所產生的隱痛時常充塞于心中,即使書寫這樣對人生極為超脫、曠達的詩文墨跡,他也要再三叮囑好友不要外傳,足見他所受傷痛之深重。所以,當我們欣賞這件書跡時,總是能夠從那凝重的筆跡中體味到作者內心深處的不平。
《梅花詩帖》作于元豐三年二月,為蘇軾初到黃州后所作的唯一留世的大草作品,書跡共6行28字。《梅花詩》原本二首,此即第一首。元豐三年正月一日,蘇軾離開京師赴黃州,在萬家團圓歡聚的日子,他拖著未定的驚魂、疲憊的身軀前往貶所,其內心的凄涼和愁苦可想而知。二十日過麻城春風嶺,當他看見一株株明艷高潔的梅花,正遭受雨雪的擊打,梅英將落時,詩人觸景生情,從身處荒山僻野、任受風雪摧殘的梅花身上聯想到了自己,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激憤,《梅花詩二首》隨口迸發而出:“春來空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間。昨夜東風吹石裂,半隨飛雪渡關山。”(其一)詩的前兩句以動襯靜點出梅花生長的環境,側重表現野梅遠離人世的喧囂,冰清玉潔不染塵俗的綽約風姿,后兩句寫荒野梅花蓬勃的生命力與桀驁不群的品格。這首詩,表面上是在寫梅花,實質也是在寫詩人自己的不幸遭遇。蘇軾感物詠懷、借梅自寓,把自己的人生體驗和主觀感受融入到對梅花的描寫上,把自己的人生理想寄寓在“梅”的形象中。從詩帖的書跡看,前兩行平穩嚴謹,情緒較為平和,但隨著情感的起伏波動,后幾行筆勢突變,由行草、小草轉為大草、狂草,結字也越來越大,氣勢飛揚,酣暢奔放,如天馬行空,似錢塘潮涌,迅速達到激情的頂點而又戛然而止,,意盡曲終,余韻悠長。這件書跡的風格既不同于《黃州寒食詩帖》,也不同于《前赤壁賦》卷,它是筆墨與情緒激烈沖突的外化,也是人生理想與殘酷現實激烈沖突的外化,是以真情的自然流露為核心的藝術創造。
二、蘇軾黃州書跡所留下的穩定的文化記憶
文化記憶理論認為,文化記憶具有穩定性,它不會隨時間的流逝而改變。在時間層面上,它把過去的重要事件以某一形式固定和保存下來,并不斷使其重現以獲得現實的意義,這樣,它就把過去和現在連接在一起。它的穩定性起源于過去發生的重要的事件,而有關這些重要事件的記憶又以文字、儀式等文化的形式得以保存下來。蘇軾黃州書跡就是“烏臺詩案”發生后,蘇軾在黃州四年多的貶居生活中留下的,這些書跡集中反映了蘇軾的思想、創作、生活等各個方面的狀況,為我們真實再現了一個活生生的蘇軾形象。
《黃州寒食詩帖》的詩歌內容與精美的書跡作品已經融為一體,并不斷散發著歷久彌新的藝術與情感的魅力,它記錄了“烏臺詩案”后的政治歷史背景中一個士大夫的政治命運、情感選擇,甚至生死選擇的際遇。《前赤壁賦》與《念奴嬌·赤壁懷古》寫作時間先后相繼,后者秉承儒家精神,對千古英雄的贊嘆,流露了一種入世的思想情懷,而前者則是一種藐視曹孟德一樣建功立業的世俗追求,期盼“侶魚蝦而友麋鹿”的超然出世境界,兩作時間相去不遠,但其出世與入世思想在作者內心的那種糾結,與同一時期完成的《黃州寒食詩帖》中“君門深九重,墳墓在萬里”的慨嘆,具有完全一致的藝術靈光。《梅花詩帖》記載的是這樣一段文化記憶:元豐三年正月二十日,剛剛出獄的蘇軾在赴黃途中來到麻城春風嶺,看見一株株傲雪的梅花,觸景生情,從這身處荒山僻野而任受風雪摧殘的梅花身上聯想到了自己,剛脫牢獄險境又貶往窮鄉僻壤,內心的激憤不禁迸發,脫口吟出《梅花詩》二首,二月十日酒后,蘇軾乘興用草書寫下這首詩。從吟詩到把這首詩變成草書作品,其間不足一月,兩種藝術形式坦露了作者的心路歷程,凝聚著詩人的生命行為,其生命的苦難與理想的光芒穿透歷史跨越時空,熔鑄著歷史對這樣一個生命與行為的理解與推崇,成為垂范千秋的歷史文化經典。這就是蘇軾的書跡留給我們民族的文化記憶。
三、結語
書法留下的墨跡文本,其間凝固著行為的記憶,這恰恰是當代西方藝術所追求的時尚。傳統書法藝術并不僅僅依靠視覺感知,也有行為的當下性并存其中。因為書寫是一種重要的文化傳達活動。手的運動書寫,并非是一種純技法的活動,相反,它是人的心理和精神活動的蹤跡,因為書寫的是古代延伸下來的文字,文字連接著思想,思想連接著精神,所以書寫是思想和精神的呈現。人如果只有語言而沒有書寫,那么他的思想和精神的傳達將受到時間和空間的局限,而一旦他用筆寫下,那他就實現了個體與群體與社會的跨越時空的廣泛聯系,進而實現文化的傳承。
從文化記憶理論的角度看,研究書跡不僅僅是研究其風格、特點、技法等藝術方面的問題,更重要的是要研究書跡產生的歷史文化背景,研究書跡與作者生活、思想、學術等各方面的關系,全面認識歷史人物,還原歷史人物的真實面貌,以書跡本身為邏輯起點,由書跡勾起它所承載的文化記憶碎片逐步還原歷史人物的真實面貌,使人們認識人物,認識歷史,受到啟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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