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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常的理解中,在沿襲的印象與認識中,或在當事人的熱心或自以為榮的盲從中,在偏執的評論者定義中,中國詩歌“隱態”部分主要是指“在主流之外,在官方話語之外,在流行意識之外,在現行體制管束之外”的詩歌傾向及實踐。在這幾個自以為是的“之外”之外,詩歌還剩下些什么?有真正存在于這幾個“之外”的詩歌嗎?如此看,隱態是一個文化階層還是詩歌階層?或說它是一種詩歌方式?顯然都不是。
以此命名,則涵蓋了潛流、潛在、抽屜、地下和民間,甚至可以進一步地延伸到平民、通俗、非主流、體制外等稱謂。其實這些命名的出發點各自有別。其中,“民間”是相對較為常用和持續時間較長的、也曾是一個重要的概念,看起來,小說“民間”是至少在表面上與主流意識形態拉開距離,詩歌民間則相反,只是策略上有所改變,如將作為閱讀資源的古典詮釋改寫的中國式神性詩歌取代新聞現實式的宏大敘事,或很人道、很人性地介入、退守市井村鎮作隱逸狀并低姿態地開始圍繞各種層級的“民生”和個體情感問題,也許這是從思想濟世、授業傳道轉到了重在參與和身臨其境。當“隱態”逐漸取代“民間”,除了指涉角度與層次的區別外,也可以看出昔日“民間”概念從內部開始的日益空殼的蛻變。當然這種蛻變也與當事人本身素質相關,因為民間或隱態并非一個“階級”,它只是一個類似“迷信活動”的廟宇,進出其間的人文化層次、藝術品位、價值觀念和經歷、情感都千差萬別。其中,無聊與無知的看客占了一大半。
從載體方面看,“隱態”詩歌的傳播方式、范圍更多地歸束為“民辦詩歌報刊”里,這樣,它也就通常被稱為了“民間詩歌報刊”,簡稱“民刊”。這是一個矯枉過正、以訛傳訛的稱呼。當“隱態”詩歌現象因當代傳播的托運漸漸“浮出水面”,絕非是依靠“隱態”本身的力量,而是意識形態的調節和文化、文學與詩歌轉向大眾化的必然變化。“思想”這個詞往往是國產詩歌常見的評介砝碼,“有思想”往往更是“隱態”詩歌群體自以為的支撐和資本。但是,難道說隱態的思想就超越了不隱態的?隱態是有思想的,非隱態則相反?其實即便真有隱態的思想存在,也是沒有真正思想的隱態之人的!有的只是形式上的隱態工作者,就像宗教是有的,宗教人員并不都是真正的虔誠的宗教信仰者。隱態之隱如果是本身特質,當其不隱之際,又還有何意義可言?換言之,一種需靜掩低沉才能顯現其特殊力量的物體一旦暴露,其演變、過程與結果必定與原來有所不同了。
思考與思想當然永遠重要。但是應該需要何種思考與思想?作為背景與主心骨的思考與思想在有著善變特性的詩歌文體中是否一成不變?是否不講創新而只移植克隆?乍一看去,隱態之所謂思考與思想,仍是種精神的模仿與抄襲,它欠缺一些重要的特質,比如原發性、本土性和創造性,或說它在表面上很中國化的同時,并不真正如此。
由于詩歌民辦刊物這一現象的特殊性,由于一定知識程度的人們對政治、經濟和文化諸環境的敏感本能,民刊似乎是最易體現隱態滋味的載體,但往往有肉無骨。20世紀末以來,在盛產民刊的嶺南,民間情緒從各個維度得到張揚,但尷尬的是,飛翔的心愿與高度并不成正比,在“經濟”基礎和“傳播”手段比較成熟的嶺南,昔日的“崇高”與“自由”主題正被很現時的“底層”情緒或“草根”情感擠軋,藝術創新和思想整合的可能性被海腥味的傳播勢頭削減,因此蜀、黔、滇兩廣等地的民間、地下或隱態詩歌貌似自在其實又藝術價值總體低效。
如果一個年輕的詩人對“隱態”詩歌充滿興趣熱情洋溢,這其實什么也不表明。因為年輕本身就表明了敏感,對環境、世界和一切。年輕人“信仰”的確立往往不定,其價值觀亦需時間來證明扶持。因為年輕,他們會易走極端,把常識當知識,愛將個人日常境遇不加分析地與意識形態環境與生活中積累的陳見掛鉤。對于無理由地遵從于“隱態”的年輕詩人,在此不妨斷章一下卡爾維諾的話:“它不適用于年輕人,因為他們處于這樣一種年齡:他們接觸世界和接觸成為世界的一部分的經典作品之所以重要,恰恰是因為這是他們的最初接觸。”如果一個年輕人涉獵有限,如果他虛榮心重、對“我的”現時環境不滿、或有附庸風雅習慣、如果在四平八穩的公開媒介上的正統詩歌之外他其時只能接觸到隱態詩歌文本,他當時會將之視為重要或“經典”,這有點像當我們初入小學校園,那小老師幾乎就是大師。
傳播時空的擴張或者曾幫助了“隱態”概念——但隨即當事人會發現原來這并非福音,因為一旦進入一定程度的傳播,“隱態”這種東西也同時被覆蓋了。這使得隱態的傳說以及傳說者這一群體在今天開始裂變,變得形象朦朧、立場曖昧、身份不明、言語失真。而宗教徒則可能忠貞如一。我的意思是:對于諸多所謂打著隱態、民間旗號的詩者而言,這些旗號并不是他們的信仰。事實已證明的是旗號往往只表明了中國詩人品性的兩面性甚至多面性。
我從來就不相信,一個真正好的詩人,他的文本如果真正達到了相當程度,本土的詩歌與詩人們會視而不見,而只被幾個所謂“漢學家”恰好看見!漢學家們關注的真是文學及詩歌嗎?我堅持認為,隱態或民間寫作在政治色彩越濃厚之時,也就是文學性、思想性、藝術性越發欠缺和力不從心之時。一條河兩邊的人們可以相互指責嘲弄,而流水仍是自個流。北島之所以是北島,有一個標識是異常明顯的,他并不像其他后來同樣被加冕“啟蒙”高冠的詩人那樣,只留下一些干巴的文革式標語。
文學性、藝術性的欠缺,往往又會以非藝術的行為方式來進行彌補。作為政治激情顯態形式的這種“行為藝術”確實可以顯赫一時,但終不會有力和持久,因為它不是也不能產生詩歌與文學最需要的那種深入人心、潛移默化的力量。我們可以看到,民間、隱態或部分所謂神性寫作重在呈現精神界的制度、秩序和理想主義、英雄主義和浪漫主義,這頗像自古傳承的政治“禮儀”的另種表達。在其中,作者通常傳達出的如非高瞻天下的英雄或君王潛意識,就是輔佐天道的才子良師和忠臣意味。中國的知識分子少有真正純潔與純粹的。
今天講“知識分子”確實得有一個“人文”或“社會科學”的前提。隱態詩人常以詩人中的“思想者”或“知識分子”或“自由人”自居,思想非空穴來風,“知識分子”也有新舊之分。隱態型的“知識分子”的知識就是正確?其知識是從哪兒來的?在此我以為,將“隱態”冠以“啟蒙”裝飾非常不確切,原因一是諸多被隱態詩人們高舉的思想其實都有些眾所周知的源頭,并且也早被詩歌外的其他文體借鑒,雖然其他文體或文藝形式由于當時國情暫沒有像詩歌文體這么易于傳播、普及和接受;二是“啟蒙”本身需要一個反應過程、需要一定的受者及某種結果,這些檢驗都需要一定時段,而隱態詩人給我們的印象是一開始就打著啟蒙的旗號,或夸大了這種作用——并且往往是自夸;三是隱態詩歌文本最集中的傾向是意識形態主題,這讓我聯想的是如果一個寫作者只關注政治傾向,他是紙上談兵的政客還是一個合格的詩人?類似的文本時常會導致誤讀,諸如血性的熱情掩飾了(語言的)極端暴力、個人的委曲或類似境遇導致了神經質的瘋癲言行、以正義和道德的華麗而常用詞匯透露出一鳴驚人的虛榮、自私和泛英魂主義妄想……做作的姿態取代了對生活、生命的認真觀察及其真情實感,這些矯枉過正且做作的口號標語式的東西是什么性質的啟蒙?啟蒙了誰,它擁有多大面積的空間?這些對當時著名詩人如艾青、當時引入的境外詩人如泰戈爾模仿不已的隱態“詩歌”談何先鋒性?即便可以算詩,又怎么可以代表現當代中國詩歌創作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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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至今,中國詩歌中的代表人物并非是從所謂“思想上”的彰顯被推崇的,因為他們的優勢其實是思想與個人實際才能的結合,他們是從詩歌的藝術水準、相關學識或學術上得到公認的。從此看,擅于劍走偏鋒的隱態詩者可能有政治思維習慣,但實際上仍屬于保守一派。
如今,曾被壓抑的“情感”似乎成功地逼開了一貫高姿態的“思想”,整個中國詩歌實際上都轉移到了一個詩歌的技術演播廳來了。但如今種種跡象并不表明人們對主流意識形態的避讓,傳統知識分子的“邊緣”意味逐步在自嘲中反而成為了新的精神資本,亦可說是戰略調整。小資與色情文化借助傳播早在各自地盤構建新的精神建筑,中國的文藝大眾對文化的參與與享受正從各個方向體現和具體地實踐著一定物質基礎上的意識形態,人們,何時離開過或能夠離開過政治呢?這永遠是歷代的文人永不可缺的大背景。但顯然的是物質文明的引力在轉移人們注意力的同時也讓絕大多數開始了下沉與妥協,就像從一個緊握的拳頭縫隙里不斷漏下的細沙。
民間或隱態其實持著的都是同樣色彩的號角,主要的不同是位置的不同,而這個位置通常都是不斷地隨著時間轉移的,所謂時位之移人也。比如,對具體的生活體驗、生命經驗的感覺及表達越有力有效,作用也就會越大,比如日常生活審美的詩歌、通俗色彩的如色情詩歌等的某種“啟蒙”作用、召喚作用是很直接和明顯的,表面看它們遠離傳統的政治激情,但實質上仍在取得相對范圍的公共認可的同時,產生了同樣的功用。
傳統文化的相對長遠和復雜,也使得“知識分子”這一大樹般的概念往往難以細分而被迫揉捻。傳統觀念中,政治型號的知識分子以絕對優勢幾乎涵蓋了國人對知識分子的印象。一個知識分子如果與政治無關或無所作為,即使他在文化領域有所創建,他通常也是平常的和不被認可的,至多只在家譜中被推崇。因為我們這個古老的國度是政治傳統型的,對自然科學的興趣遠不及音樂、美術和詩歌,一個個更迭的王朝中,文化發達、歌舞升平、時見扶得醉人歸形象地體現了某種傳統的實用化傾向。
反過來看,雖修身齊家卻終不能治國平天下者,雖學富五車然仕途無望者,雖滿懷雄才與正義卻終落得個販運紅薯者,即算在野,即為隱逸者——他的表達,必屬在野路徑,或謂反其道而行之,反彈、反問、反駁、反抗、反思、反語……但最缺的是自己反自己,精神道路上的自我“自省”。過度的“反”實則也是對“正”的潛在期望的一種自慰表現。相當部分的詩人多如此。所以并無什么隱態,并無終極意義方面的隱態人物,只是些不斷處于粉飾中的人名、人像吧,其矛盾表現在于既然先進地反對造神,而又在有意無意間將自己塑造為神。自持隱態身份的寫作者,事實上在潛意識里頑固地保持了精神的“等級”與“差別”意識,要在其文本中找到真正的人性、人本火光是困難的,因為他們實際上并不關懷眾人,他們的道德觀與主流取向其實一致甚至還要落后些;是的,道德這個詞對于諸多中國式的詩人往往是一種投機討好的裝飾品。
文人對主流意識形態的過分依賴,雖時常喬裝改扮卻仍是一貫的,其表現形式多種多樣也是萬變不離其宗。社會進入轉型期來,詩歌中國搭傳播之船,挾大小浪波先后而至,對俄羅斯鄰居的興趣、理想與人文精神的紛爭、對域外經典的崇拜和對國學的復習、對日常生活的審美、口語、小資、色情……這些——無論是主題的還是方法的,無論從傳播情況與影響程度看,能輕易界定它們是顯態還是隱態?——在這里,我可能已擴張或混淆了“隱態”這個概念,其實又沒有。因為這個概念的寄生性是始終如一的,它對意識的形態不得不依賴,“政治激情”仿佛其不可離棄的藥酒。
如此,自以為是民間或隱態者的樣兒有些滑稽。他們今天分散進入詩歌的各個界面。他們的激進實際上是保守,他們的所謂堅持是反其“道”而行之,他們善于朗誦與講演,他們又時常以德示人,他們雖然也稱詩人,但詩只是其時裝,對政治的畸形激情根本就不可能使真善美迸發,他們可以不斷地做著“仕”與“士”的春夢,在物質基礎上高叫神圣的經,但他們缺少大境界!他們更缺少自我反省與自我超越的慣性。一旦物質需要勃起,精神的優雅便可先束之高閣,這時不要奢望他們會認真談出什么“民主”與“自由”來了。
從來,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就不可能是一個政治人,當一個知識分子成為政客或被過度政治情緒所控,他的知識分子成分其實已同時離去。雖然我們也理解,對時政的不同程度的介入是中國式(人文)知識分子實現理想價值的主要途徑和方式;不如說中國式的隱態者并非真正的知識者,而是善于與“政治”調情的附庸風雅者。
那么所謂隱態詩人到底是些什么呢?另種“徘徊”者吧:作為政客是紙上談兵,作為詩人又成績平平,作為常人又不甘心,作為隱士又不可能,作為思想者又無力勝任。試想一個傳道者本身是清醒的,他本身就早已明白隱態是什么意思,而他為了種種需要仍在“堅持著”以詩歌為話筒的憶苦思甜,依賴著舊有的價值觀,那么他的宣教與講演,則可恥與可疑。對相當部分打著民間或自以為民間的寫作者,是要這樣看,“他們追求的僅僅是個人的名聲以及由此而轉換來的現實功利”,周倫佑說。
他接著說:“我追索的則是自由——通過語言和形式變構以期實現的思想自由和藝術自由!”我認為周倫佑就是一個自由的個體“方塊”,一個自成系統的方塊,它可以同時與左右的情況保持清醒的距離。再往前一些,至少在一個廣泛的面上詩歌知道了北島們,再往前,起碼人們還知道了后來成為主流的老詩人們……否認他們的影響與作用是不客觀的,至少,無論是什么樣的樣板他們都可以是令后來者清醒和參照的標本。至于清醒的程度當然各人有別,只是無論什么樣的啟蒙,都必須落實到自己才有作用,無論什么樣的啟蒙,最終都是個體的自我啟蒙。這樣我們就看到,推崇主流與認同非主流的“FANS”們,局限都是同樣的。而有成績的詩人比如離我們較近的西川、韓東等,通常是隱顯兼有“兼容并包”的,詩歌與詩人可以靠近、堅持或偏離某一意識形態,但最終,靠近與偏離都不是目的,如果目的達到,那么詩歌定遠,詩意必變,詩性必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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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在閱讀詩歌時,我們不會關注作者是隱或顯,其現身傳播的頻率和是否被各個界面認同的程度,絕非與詩歌作品成正比。當一部分人們熱衷于民間或隱態詩歌的歷史,他們不是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而是從歷史(政治)方面,這就使得這種熱衷本身也充滿著低俗獵奇與市儈味。屈原若非時位所移他是否會有《離騷》的可能?李白屬于“民間”還是“官方”?王維、杜甫、陶潛、蘇軾是體制內或外如今看來重要否?前些年,在中國詩界哄哄然的民間與非民間之分,似是詩歌的中國式滑稽,因為詩歌本身并不知道它被分為民間與非民間了,也不知道它怎么就“隱態”了。
是的,時間關注的是李白詩歌,而不是他的詩外的東西。艾略特“我們稱贊一個詩人的時候,我們的傾向往往專注于他在作品中和別人最不相同的地方。我們自認為在他作品中的這些或這些部分看出了什么是他個人的,什么是他的特質。我們很滿意的談論詩人和他前輩的異點,尤其是和他前一輩的異點。我們竭力想挑出可以獨立的地方來欣賞,實在呢,假如我們研究一個詩人,撇開他的偏見,我們卻常常會看出,他的作品中,不僅最好的部分,就是最個人的部分也是他前輩詩人最有力地表明他們的不朽的地方。”
是些什么人維持著所謂“隱態詩歌”呢,如果這真是個高級的概念,那么絕大多數人都只能自認低級吧。雖然我并不一概否認隱態的全部,但辨偽卻是時時必要的,譬如以訛傳訛,人云亦云,拔高吹捧,矯枉過正,就沒人問:以什么作為隱態的標準?當事人真正達到了標準?我從來就不也永遠堅持不會相信這些個多數連至少的政治生活體驗與經驗都沒有而只有閱讀經驗和想當然的“隱態詩人”捧著的“民主自由”就是真的民主自由。在論新時期文學藝術的一篇文章里,王干曾指出:“‘文化大革命’帶來的劫難和病灶絕不會因‘文化大革命’的外在形式結束而結束。”套用他的話,這就注定了中國的隱態、地下或部分民間詩人是“在一種陰影之下寫作,也就是說他們必須時時剔除‘文化大革命’思潮的種種潛在的或顯在的腐蝕,而在剔除過程中又會自覺不自覺地運用起‘文化大革命’的思維和方式來”,確實,隱態詩人在詩歌界的“境界”大多如此。
文化在行進,文化環境在變,包括隱態傾向的許多詩人卻沒有,沒有了這種興趣、能力與自覺。當所謂主流詩歌變得陳腐,當民間詩歌通過稍微寬松的空間與強勁的當代傳播手段同樣成為陳舊與“酸腐”的另種主流,詩人們一個個浮出時光的水面,又在兩岸掌聲中迅速順水漂走。我們其實隨時需要的是批評與自我批評。這恰好是中國詩歌所一直匱缺的。詩者,真善美是最基礎的基礎,真是首先,沒真,就沒有了詩性的可能,雖然可能憑借藝術慣性或個人才氣產生詩情或詩意。我們今天的文學已不可能再產生社會性和總動員式的如五四時期的文學“運動”、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文學“革命”等,如今語言文字的基礎已然穩定,可能的創新和改良只能寄希望于個體的思想、精神、藝術、審美的變化與提高(并促進文本形式、格式的方面)。也只有這樣才能抵抗諸如對意識形態和大眾文化的不當興趣和習以為常的依賴等習慣。
就干癟氣球般的“隱態”概念而言,不能不讓人想到,詩歌的某些重要的品質,或階段,是現成公共的,諸如“獨立、自由、和諧、善良、道德”等,它與任何詩者有可能發生關系,而決不只是隱態或民間的專利!因為這是詩人之所以為詩人的最真的個人的基礎的部分;詩人同時也是知識者與文化人(雖然我自己已對這種說法感覺了慮疑。事實上越來越多的詩歌作者充其量只是情感釋放者與情緒表達者),文化人知識分子關于世界人生政治社會以及道德等的對立情緒應該是普遍的必然,如沒這種情緒,他也就不是知識者與文化人。通過創作來進行精神層面的獨立與自衛,對主流意識形態、時尚流行文化體系產生懷疑、偏離與對抗,這種思想的“慣性”在歷代均有不同表現也有不同局限。但對習慣于“隱態詩歌”旗號的人,則將這些“基礎”的東西揉制成了低劣而不潔的策略。如此詩歌“隱態”一說更像是指人格的變態進行時。
眾所周知,當今的傳播背景中,在文化與文學藝術分化、細化的時空中,在詩歌開始返回詩歌之同時,陷入精神的亞健康狀態的它引領時代精神界的情況已然不再——這本身就已是種深刻的隨時的提醒。近20年來,在包括部分“漢學家”的一些人看來,“隱態或民間”這種概念化的東西竟然成了中國詩歌的高質量或高級精神的代名詞,這不能不是一個很諷刺的誤會。隱態詩歌的寄生及其后來的蛻化變質和種種畸形怪象,則像一種詩歌內部的提醒:當代傳播放大夸大了“隱態”,在矯枉過正的同時又恰好揭開了它的半神半鬼的面具,暴露了它本來的卻被掖藏著虛偽、假大空的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