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太

　　個案：
　　乖孩子夢中總遇鬼
　　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一位母親打來的咨詢電話。她憂心忡忡地說，最近她8歲的女兒月月越來越膽小了。本來一直是單獨睡覺的女兒，這幾天突然一定要和爸爸媽媽一起睡，還不敢關燈，說怕黑。夜晚，女兒還經常做噩夢，大喊大叫，幾次滿頭大汗地從夢中驚醒，稱“夢到鬼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個多星期。這位母親擔心地問：“孩子晚上睡不好，白天沒精神，這樣一直下去可怎么辦？”我約她第二天帶孩子來我的診室詳談。
　　第二天，月月一家三口來到我的診室。我問月月最近有沒有碰到什么讓她害怕的事，或者看了什么恐怖電視節目？小女孩迷惑地搖搖頭，說什么也沒有。
　　為了找到月月突然特別怕黑、“怕鬼”的原因，我和月月的母親聊起了月月的成長經歷。
　　月月母親告訴我，生女兒的時候，她和丈夫剛來到這個城市打拼，根基不穩，加上月月生下來后她奶水少，所以索性就將月月放在老家，由爺爺奶奶照看。我問月月：“爺爺奶奶喜不喜歡你，對你好不好？”月月點點頭。月月的母親插話道：“爺爺奶奶都很喜歡這個孫女，但是爺爺身體不太好，耳背，腿腳不方便，奶奶有精神上的毛病，所以估計他們照料月月也不會太好。但是當時我們也是沒辦法……”
　　“奶奶有精神上的毛病？什么毛病？”我不禁問道。
　　“這也是我擔心的原因之一。據我所知，她的奶奶和姑姑都有抑郁癥，姑姑在20歲的時候突然自殺。醫生，這個會遺傳嗎？”
　　我沒有立即回答，繼續問道：“你大概是什么時候把孩子接回身邊的？”
　　“去年。去年我們買了房子，生活安定下來，就把孩子接回來了。”
　　“你把她接回來后，發現沒發現她有什么特別的地方？我的意思是，有沒有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樣的地方？”
　　“嗯，好像也沒什么特別的地方。”月月的母親沉吟了一會兒，突然想到了什么，說，“不過，我覺得她好像太乖了一點。”
　　我不由得驚奇地聳了一下眉毛：“太乖了？”
　　“是呀，她太懂事、太聽話了，不像她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表現出來的樣子。”
　　“哦。”我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我和丈夫平時工作忙，沒時間帶孩子出去玩，孩子從不吵鬧，總是自己乖乖地待在家里，也不惹是生非。現在說起來，我發現月月好像從來就不會哭鬧。不小心摔倒了，膝蓋磕破了，她不像其他小孩子那樣喊疼、哭，只是抿抿嘴唇就過去了；感冒發燒要打針吃藥，醫院里的小朋友哭啊叫啊的，家長哄著騙著都不行，可我家月月從來不喊疼。”停頓了一下，月月母親繼續說，“有時我工作回家晚了，月月還會主動想到把晾曬的衣服收進屋，疊好，還把家收拾得干干凈凈。”
　　我問：“月月的功課怎么樣？”
　　月月母親說：“這孩子愛念書，學習努力，她的功課總是認認真真地按時完成，不用我們督促和檢查。每次考試，她的成績都是班里的前幾名，要是哪次沒考好名次掉了幾位，她都要難受好幾天。醫生，你知道嗎，我聽月月的爸爸說，孩子姑姑生前也是這樣，非常乖巧懂事，大人們都特別喜歡她。這也是我為什么這么擔心月月的原因。”
　　看著眉頭緊蹙的月月母親，我的心里大致有了答案。
　　為了驗證我的假設，我又詢問月月的父親，他的父母也就是月月的爺爺奶奶，在他小的時候是怎么教養他的？他告訴我，月月的奶奶是教師，在教養孩子的問題上一直堅持“不溺愛孩子”的理念，注重從小培養孩子獨立自主的堅強性格。
　　這樣的教育理念本來不錯，但是月月奶奶的做法有點過了。她的教育宗旨是：不中孩子的“圈套”。譬如，嬰兒想吃奶是不分時間和場合的，餓了就會哇哇大哭。但月月的奶奶則嚴格遵照“定時喂奶”原則，不到時間，孩子哭鬧得再兇也不行。果然，在“定時喂養”的管制下，孩子哭了幾天以后就不怎么哭了。特別是月月，一開始整晚整晚地哭，奶奶不管她，任由她哭。一段時間以后，月月晚上也就不哭了。
　　孩子摔倒后，第一反應就是用目光找大人，找到后扁起小嘴就要哭。在奶奶看來，這是孩子想“賺取”大人的注意，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心軟，如果過去抱她、哄她，那么孩子肯定會大哭不止，甚至大人越關注，孩子哭得越厲害。抱孩子、哄孩子的行為，其實就是縱容了孩子的軟弱，助長了孩子的嬌慣。所以當月月摔倒后，奶奶基本上不管她，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久而久之，月月也就不再哭了，即便摔得再疼，她也不再流一滴眼淚。
　　孩子的抵抗力弱，生病打針很常見。對正常孩子來說，打針怕疼是本能的反應，但月月知道即使自己因為怕疼哭得再厲害，也不會有人來安慰她，所以第一次打針時，她就沒哭。奶奶因此表揚了她，并引以為榮。在奶奶看來，正是她的精心培養，孫女才有了如此“堅強”的性格。
　　諸如此類的事數不勝數。結果，月月表現出異乎尋常的乖巧，而月月奶奶也對自己的教育成果十分滿意。
　　分析：
　　乖孩子的問題不一定少
　　1.夢中的鬼就是“壞媽媽”
　　月月奶奶為了培養孩子的堅強性格，在月月幾個月大的時候，就開始以“不中她的圈套”“她哭幾個晚上就不哭了”的態度來對待孩子。
　　其實，對一歲前的孩子而言不存在溺愛，家人怎么愛他都不過分。嬰兒天生具有一定的攻擊性，同時又對外界感到恐懼，而最親近的人——媽媽的愛最能消減嬰兒的恐懼心理和攻擊性。所以，養育者要看到孩子的真實需要。這一階段的孩子是天然自戀的，他覺得自己是和世界融為一體的，而自己和媽媽更是如此。他沒有多少探索能力，只能通過媽媽來實現他“全知全能”的幻覺：他餓了，媽媽的乳房就會送上來；他冷了，媽媽就會把他抱在溫暖的懷抱里；他拉屎撒尿感到不舒服了，媽媽就會來為他處理好一切……所有這些細致的照料都讓嬰兒感覺舒服極了，他會覺得自己好強大，這種良好的感覺是他以后自信的基礎。
　　但是，如果嬰兒沒有遇到一個好媽媽，而是遇到了一個壞媽媽，她不僅對嬰兒疏于照料，無法給予嬰兒穩定的愛，屢屢讓嬰兒產生挫敗感，還無法體會嬰兒的情感并與之共鳴，更不能容忍嬰兒的攻擊——譬如，嬰兒咬痛了她的乳頭，她就對嬰兒的攻擊還以懲罰，那么，弱小的孩子就會遭受不能承受的痛苦，他必須發展出一系列的心理防御機制，從而不再面對媽媽以及自己的糟糕感覺。
　　最近在月月身上出現的怪現象，就是一種典型的心理防御機制——置換。她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向養育者表達任何不滿，否則就可能遭到嚴厲的懲罰。在最不滿的時候，幼兒甚至會詛咒養育者死去。但是，這個念頭剛一產生，她就被嚇壞了，自己無法接受，也懼怕養育者的懲罰，于是，她就找另外一個對象來替代。
　　月月的父母從小就與她疏離，唯一有能力照顧她的奶奶又對她極其嚴苛。即使現在重新回到父母身邊，但父母忙于工作，她仍然經常被忽視。在潛意識中，她對自己的養育者逐漸積累起了強烈的攻擊沖動，這種沖動無法完全被壓抑住，又不好表現出來，只好投射到另外一個對象上：“鬼”和“黑暗”上。
　　其實，讓月月不寒而栗的“鬼”，就是內心深處那個拋棄她、經常責罰她的“壞媽媽”。
　　2.太懂事并不一定就好
　　比起月月怕鬼怕黑的問題，我更擔心她的另一表現：超乎尋常的懂事。
　　人的行為模式是逐漸習得的。當某種行為獲得父母的贊許和嘉獎時，我們會認為這是“好我”，同時強化這種行為；當某種行為受到父母的批評和懲罰時，我們就會知道這是“壞我”，自然就會削弱這種行為。
　　這種反饋機制是兒童及青少年教育的核心，是使孩子明辨是非、學習如何為人處世的基礎。對孩子的愛和尊重，是發揮這種反饋機制效果的必要前提。如果只是簡單粗暴地揮舞懲罰的大棒，便可能進入另一個極端，帶來新的問題。像月月的奶奶那樣，一心一意地塑造她內心的“理想孩子”，而對孩子的切身感受和真實需求不聞不問，孩子遇到困難或者犯了錯誤，得不到鼓勵和包容，得到的只有批評和疏遠。長期如此，孩子的自我意識會逐漸分裂，會在潛意識中認為，只有被父母贊許認可的“好我”才可以存在，而“壞我”是不能夠存在的。于是，她一方面竭力成為“好我”，不斷取悅他人；另一方面則強烈排擠“壞我”，拼命壓制內心的真實需求，漠視自我的真實感受。
　　但是，壓制并不等于消失。真實的感受會像彈簧一樣，被打壓得越厲害，反彈力越強。終于，有一天，為了尋找真我，有的乖孩子在一夜之間突然變得面目可憎，大逆不道。他用這種方法，試圖推翻長期以來為了父母他迫不得已塑造的“好我”，企圖到另一個極端尋回真我；還有的乖孩子，正如本案例中月月的姑姑，一直是品學兼優、積極上進的女孩，在剛剛過了20歲生日后不久的一天，突然留下一張字條“我從來沒有真正為自己活過”，就跳樓自殺了。
　　3.為孩子重建“安全島”
　　什么是家人？家人就是在自己受到挫折或軟弱悲傷的時候，默默陪伴在身邊的人，就是不管自己是否優秀、是否成功，都會給自己理解、支持、呵護與幫助的人。月月的父母需要做的就是為月月重建“安全島”：在孩子需要鼓勵支持的時候，適時地來到她的身邊，陪她渡過難關；在需要孩子獨立面對事情的時候，放手讓她去做；孩子一旦有了退縮和失敗，不要一味地指責、批評，不要壓制孩子本能的情感體驗和情緒釋放。
　　而月月也要認識到：“好我”和“壞我”在一起，才是真我。因為人不可能是完美無缺的，也不可能把什么事情都做得面面俱到。“壞我”和“好我”一樣，同樣具有存在的價值。
　　這里，我也給年輕的父母提個建議：當孩子還小的時候，愛遠比所謂的教育要重要得多；健康、和諧而親密的親子關系遠比孩子獲得知識重要得多。與其急著給孩子灌輸文化知識，不如給他一個好的關系，愛他，同時尊重并鼓勵他的獨立。你與孩子的關系，是他以后一切行為的基石。如果你既愛他又尊重他，那么他長大后就會愛一切，他會像你愛他一樣愛你、愛戀人、愛朋友、愛知識，以及愛生活和愛自我。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