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遇上朋友的聚會,你是去不了的。你的世界只是在家,在孩子。一切的繁華熱鬧是別人的,你沒有份了,哪怕你傷心失落躺在床上哭了又哭,也沒有的用。只得寬慰自己說,再熬一會,再熬一段,待他長大一點,你便能夠自由了。可當你真的有所謂自由的時候,你發現彈指揮灰間,二十年過去了。孩子長大了,你也老了。
那時心里一定是一陣翻江倒海似的頹然。就好像是被人叫去參加一次世俗的宗教式的活動(指組建家庭),你加入其間,被教導被洗腦,然后興致勃勃慷慨激昂地參與進去,應了這世俗,結了婚生了子,忙得興興頭頭,忙得沒有精力去問一問靈魂,你快樂嗎?
生孩子其實是女人的一道坎。大多數女人一過那道坎,起先是無可奈何的被推著掖著,為了孩子,硬生生地被長胖,被長紋,被長斑,好容易熬到生完孩子,他的一日三餐向你的母乳尋來,你只得繼續吃,繼續縱容自己的胖。毫無辦法。其實胖還不最可怕的,最惱人的是,帶孩子期間,難得有一身像樣的衣服穿在身。哪怕你心血來潮地要風情萬種一翻,他的一泡尿便讓你遁入原型,要什么漂亮想得美,繼續做你的灰姑娘罷。夜里也是,休想睡個安穩覺,他醒你也得醒,他還沒醒來,你也已經醒了,一顆吊在他身上的心,自然要擔心他是不是蓋好被子,既沒被他小小的腳踢掉,也未壓住了鼻孔。
假使一不小心,他生了個病,那末,清晨五六點就要起床,叫醒他,喂奶,準備尿不濕,白開水,抱著他出門,哪怕外頭寒風凜冽,你也站在風里,等待空的的士。又是上班高峰,空車少之又少,即使坐上了,車象蝸牛,那個緩慢,那個急的,真想自己走過去算了。好不容易到了醫院,掛號,等待,長龍似的隊伍,兒研所人山人海,大抵要等上三四個小時,才能等上醫生瞧上兩眼。狀況好的,也就開點藥,若是稍微嚴重些,小小孩子要被脫得光光,躺在冰冷的儀器上,做CT。然后折回到醫生那,聽差遣。要抽血就抽血去,要輸液就得輸液去。總之,這樣的一天簡直就象是戰爭,心被懸得老高了,任何風吹草動都能使人崩潰。
這便是做母親后的一種常態。從孩子一出生,其實你已不再是你,你的心也被抽離被拎出來,放置到丈夫,孩子的世界里,若是那個世界完整堅固那還好,就怕那里狀況百出,那么,那顆心,就預備碎掉罷。
看到這里,有人站起來要說了,做母親既是這樣的辛苦,那就不要做罷。可是我想說,這大片的辛苦里,其實又有不少甜蜜的成分。
他是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小孩子。深而微微上揚的長睫毛。有時臉上暈染著鮮明的紅暈。大大的眼睛會說話。吱吱嗚嗚說著只有他自己能明白的話。他不太愛哭,一日六餐,定時定量,一日有十三四個小時處于睡眠狀態,有時候他因貪睡錯過了飯點,一醒來便大哭起來,哭聲里會隨口喚“爸爸”“媽媽”。然后粘膩著大人的懷抱,自是寵他,細心地熬細碎爛成泥的米粥,山藥泥,水果羹,每日有更新的菜單。日日夜夜地抱他,為他唱歌謠,洗尿布。凡與他有關的事,是不含糊的。
小小孩子對世界充滿好奇,他常常很聚精會神地觀看某一處地方,眼神里讓人疑心有思考的成分。那么認真的眼睛,天使的眼睛。對于親密的人,他投來十分深情的目光,吧嗒吧嗒地象綠苔,濕潤地看著你。目光是眷念的,因你與他朝夕相處,他愛你,他便用他深情的目光凝視你。他喜歡出門,只要一走出家門,臉上笑成了花,即使遇上陌生的人兒,也處處與人熱切的笑。陌生的人兒忍不住地迎上來,做一番贊美,此時定是心花怒放的。
這是我目前的狀態了,身為一個五個多月孩子的母親。我想,也是很多初成了母親的模樣吧。辛苦的,厚實的一種苦啊,然而又包裹著甜。并心甘情愿。
曾經在很小,在對生活有一種幻想的時候,就希望將來,有一天長大成人,絕對不要過母親一樣的生活——在外掙錢回來,來不及喟嘆一聲,埋頭在廚房里,為丈夫為孩子。而我要過的是干凈利落,一塵不染的生活。兩手不沾家務事,一心只作張小姐。
然而,斗轉星移的,一點點地毀了我的幻想。
生活總是戲劇性的矛盾。明明說要做張小姐,上街買菜,與商販討價還價的,為他洗衣,弓著背擦拭地板。為了孩子,沒日沒夜,沒有好睡,亦沒有美妝。總之,先前幻想的要永遠地葆住美好,這個世界一點一點在崩潰。
常常對自己與他人說,愛一個人愛到愿意放棄到先前的理想而變成賢良的妻慈善的母,那也是一種可喜的福分。愛一個人都不肯親手為自己所愛的人沾濕雙手,這其中有多么蒼涼。
你看,人是多么的善變。起初是如何,后來又是如何如何,轉折轉的多的,多的讓人瞠目結舌的,一定會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