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產業轉移排斥中國

嚇跑日本企業的，不是污染和腐敗，而是可怕的“山寨風潮”和仿造能力。

“日本震后產業轉移：中國內地被戰略性地排斥!”

前不久，一則報道引起了國內外的普遍關注，被中國互聯網瘋狂轉載，《朝日新聞》、日文雅虎網站等日本媒體亦做了轉載。中國學者憂心忡忡地呼吁：“切勿讓日本產業轉移避開中國!”

日本中高端產業的轉移，涉及諸多高精技術，自然會成為各國紛紛爭奪的“香餑餑”。蠢蠢欲動的無疑首屬韓國。4月18日，《朝日新聞》曾報道稱：韓國三星、現代等企業在海外急劇擴張的同時，技術高精化方面遇到發展瓶頸，韓國向日本政府提交日本產業轉移至韓國的非正式議案，韓國愿意為日本產業轉移提供全面的土地和資金支持。

中國既是日本汽車等產業最大的銷售市場，還為日本產業提供了大量的廉價勞動力支撐。此前，市場分析普遍認為，憑借這兩大“比較優勢”，日本產業轉移理所當然會首選中國。

但是，這一切恐怕只不過是中國一廂情愿。

日本為什么要戰略性地避開中國呢?

“中國風險”嚇跑日企

早稻田大學經營學教授林志行接受《世界博覽》特約記者采訪時說：“對日本產業界而言，既要強化亞洲戰略，同時又必須考慮如何規避‘中國風險’。”

日本一直將亞洲視為產業戰略非常重要的一環，從“二戰”時提出“大東亞共榮圈”到目前熱衷推動“東亞共同體”，都能隱約看出日本人對東亞整合的癡迷與執著。

而“中國風險”(China Risk)這一概念，對日本人來說并不算新鮮。日本產業界對“中國風險”的理解和態度，并非一成不變。林志行教授稱：“日本產業界進軍中國市場的最初階段，最擔心的‘中國風險’是政治風險，即擔心行政力量主導市場的制度安排下，積累的私有資本是否會被突然‘公有化’。日本產業界的潛意識中，對中國大約60年前戲劇性的‘公有化改革’可是耳熟能詳的。”

日本產業界目前所擔心的“中國風險”是什么呢?

“目前最擔心的‘中國風險’是行政干預下中國經濟運行上的不確定性，或者說是行政干預本身。”林志行教授指出。

慶應大學神保謙教授與林志行教授的看法基本一致。神保謙教授告訴《世界博覽》記者：“從宏觀層面上講，首要的‘中國風險’是中國經濟走向不明朗，中國經濟是在過度行政干預下運行的，并沒有遵循市場規律，這導致產業界和學界按照基本原理和要件來預測中國經濟時，經常會出現預測錯誤，而人的偏好是趨向可預測的，對不可預測的事往往會警惕性很高。”

另外，在微觀層面，日本產業界最警惕的無疑是技術流失。日本貿易振興機構(JETRO)海外調查部中國東北亞課課長真家陽一分析稱：“按照慣例，日本產業界在全球布局時，一般都只把中低端環節放在海外生產，高端精密科技領域往往是放在日本國內的。這主要還是為了防止技術泄密，同時避免移轉到海外后，可能出現不可控的因素。”

在許多日本人的潛意識里，想到中國就想到“污染”、“腐敗”這樣的詞。但這對日本產業是否轉移到中國所起到的影響有限，日本產業界的潛意識中，想到中國更多的會想到“仿制”、“狡猾”等字眼。

2010年高達機器人巨型塑像侵權事件曾被日本媒體大肆報道。高達機器人在日本乃至世界范圍內都有超高的人氣。中國山寨版高達機器人塑像和日本巨型高達RX－78塑像的相似程度極高。中方堅稱是“自主原創設計”，但日方仔細到近乎苛刻地比對后認為，中方機器人肩膀部位繪制的EFSF和WB標志，正是日本高達文化中的“地球聯邦宇宙部隊”和“白色基地”之意，中方機器人甚至直接使用了“高達”這一稱呼。

這對中國形象造成的影響是非常惡劣的。

真正讓日本產業界無法釋懷的是高鐵領域的“高達機器人”現象。包括外觀在內都極像日本新干線的中國高鐵，被日本產業界習慣性地稱為“準新干線”。

日本新日鐵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管理層向《世界博覽》記者透露：“中國決定大舉推進高鐵建設后，日本和德國為了中標，推進高鐵技術出口，競爭異常激烈。中方對日本、德國采取的手法是忽冷忽熱、交替性親近一方疏遠另一方，最終從日本和德國技術人員處獲得了大量的技術信息。日本和德國如同相爭的蚌鶴，實質性好處很少，卻彼此造成了不同程度的技術泄密。”

“北京模式”走向終結

日本產業界，除了極力規避“中國風險”外，還高度警惕“中國沖擊”(China Shock)。

據《世界博覽》記者觀察，日本國內對中國經濟的看法只有兩種比較極端的聲音：“中國崩潰論”和“中國崛起論”，很少能聽到較為理性的聲音。

“中國崩潰論”方面，最近的一次“中國沖擊”是2010年上半年風起云涌的“罷工潮”。改革開放以來的30年中，廉價勞動力是中國的一大比較優勢，且幾乎是“絕對性”的比較優勢，對勞動者實行“鐵血式管理”是中國快速崛起的要因之一。這在中日經濟學界、企業界幾乎是共識。

但中國從“世界工廠”向“世界市場”轉型的趨勢日益明顯，廉價勞動力會逐漸變為“相對性”比較優勢。2010年的“罷工潮”中，約七成罷工事件發生在日系工廠，日本國內對此議論頗多，成為持續關注的焦點。

參與解決廣州本田罷工事件的知名律師村尾龍雄曾表示：“在華日系企業負責人的思維觀念仍然有些僵化。罷工發生后，他們認為最快的解決方式就是‘給政府打電話’，希望像以往那樣依靠與政府長期建立起來的‘關系’，迅速地以行政手段解決。但是，仔細觀察便知，2010年罷工事件中，中國政府機關基本上持中立的態度，靠行政鎮壓手段來解決的想法已經越來越不符合現實了。”

受“罷工潮”沖擊，日本國內認為“北京模式”趨向終結、中國比較優勢正在喪失的聲音漸強，呼吁日本產業界“不要將雞蛋全部放在一個籃子中”的輿論空前高漲，分階段分步驟地將海外產業重心從“中國布局”轉向“東南亞布局”，成為日本產業界的熱門話題。

領土糾紛背后的隱痛

與“中國崩潰論”相對應的是“中國崛起論”。該論調被另外一場比“罷工潮”更嚴重的“中國沖擊”體現了出來，那是2010年釣魚島撞船事件。

釣魚島撞船事件造成的影響不僅僅體現在外交層面，對日本產業界所造成的沖擊遠比想象的嚴重。當時中方采取中斷稀土出口、強化通關限制等一系列經濟反制措施，讓日本產業界著實體會到了切膚之痛，日本經濟過度依賴中國的這一現狀暴露無疑，從而促使日本產業界不得不重新思考它的全球產業布局。“中國風險”、“中國沖擊”演變成“經濟上受制于中國”的同義語，充滿了濃濃的“中國威脅論”味道。

日本對“經濟上受制于他國”所持的高度敏感，來自二戰時的慘痛教訓。實際上，日本主流意見迄今仍認為，日本戰敗的原因并非廣島遭遇原子彈、東京遭遇大空襲，而是美國為首的盟軍切斷了日本海上資源運輸線，扼住了日本經濟的咽喉，導致日本猶如無血可輸的傷員坐以待斃。這樣的潛意識在日本社會根深蒂固。

正因如此，相對于其他發達國家，日系企業在全球范圍內拔營扎寨，但日本國內市場卻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進軍日本市場的外資企業大多鎩羽而歸。

除此之外，從某種意義上說，日本此次產業轉移屬于迫不得已之舉，且涉及許多高端產業和高精技術的移轉。在日本，聯合東南亞、南亞諸國共同應對中國的“島鏈制華”戰略，雖然最近幾年很少見諸報端，但這種思維和戰略設想在政界及產業界卻根深蒂固。因此，對日本產業界來說，將技術轉移至同樣擁有廉價勞動力成本優勢的東南亞，恐怕要遠比轉移至中國更具有戰略價值。

不過，日本眾議院議員河野太郎向《世界博覽》記者表示：“節能環保、新資源、新能源、新材料、水處理基礎設施、半導體、電子器件、精密機械、防災等技術領域，中日兩國有著廣泛的合作前景，和則兩利。”

災后日本對中國經濟的依賴性會進一步加強，對日本產業界而言，放棄中國市場是死路一條，日本經濟要想短期內真正擺脫依賴中國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中國不但要從“世界工廠”轉向“世界市場”，而且發展模式上應該轉向環境友好型、資源節約型、可持續的發展模式。這就決定了與日本加強合作是必不可少的，中國需要拿出足夠的合作熱情，為日本產業技術轉向中國鋪好路、打好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