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州最南端的鹿兒島,是明治維新的起點,東西方文明曾在此碰撞出耀眼的火花。而今,這里的山川草木,仿佛仍沉浸在歷史劇跌宕起伏的氛圍之中。
說起鹿兒島,熟悉日本近代史的人定會想起它在明治維新中扮演的角色。的確,與歷史的關系如此錯綜復雜,這是鹿兒島的最大魅力。位于日本本州島最南端,這座遺世獨立的“孤島”,卻一再被推向日本甚至世界的風口浪尖,西鄉隆盛、島津齊彬、坂本龍馬……這些歷史的弄潮兒,仍在被后人不斷地歌頌與追懷。好奇的異鄉旅人不難發現,100多年前的風云激蕩,如今已沉淀為一場氤氳舊夢,蘊藉著脈脈溫情。
時代大潮的入口
“得意于假山的崆峒叟,在東軒尺寸間幻出千巖萬壑之勢,此時丁度見出溪山小景之新圖。”無論大德寺的大仙園,還是龍安寺的石庭,很多日本的禪宗寺院,不使用水池和引水,而只使用沙礫和石塊來詮釋名僧義堂周信語中的庭園美學。薩摩藩主島津家族的別墅——仙嚴園也許不符傳統日本庭園精致、旖旎的標準,但是,攀上后院低矮的小山坡,眼前之景立馬豁然開朗,自北向南,便可見“以假山為櫻島,以池喻錦江灣”的壯淘觀景庭院,這也使得仙嚴園雖非日本最著名的園林,卻是最具個性的之一。
“人心的和睦勝過任何城墻的堅固。”說這話的島津齊彬,是仙嚴園最后一任修葺者。園林恰是主人胸襟和主見的最佳傳達者,正如“在薩摩,人衛城”的古語,仙嚴園只有采納風景的低矮圍墻,而無御敵的堅固城堡,也有史學家表示,正是藩主這種豁達的性格,不斷接納歐洲工業革命巨變中產生的新鮮事物。如今在園內一隅,我們尚能找到當年島津齊彬從西方引進的熔煉礦石的反射爐遺跡,而這些明治維新時代的遺物已被列入申報世界遺產的目錄。
如果說奈良和京都成就的是日本的古典美,那么鹿兒島的美則存在于時代的變革中。與明治維新有關的景點,正是鹿兒島重要的城市名片,在這里,你可以親身接觸到那個年代遺留下的古跡,而不用再通過《篤姬》等影視作品中的形象,解讀那段風云歲月。在鹿兒島中央車站巨大的“幸福摩天輪”底下,佇立著17尊青銅薩摩青年群像,這些江戶時代不顧禁令出國留學的青年,為日本的近代化作出了杰出貢獻,后人因此為他們豎起豐碑。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區坐落于當年島津重豪靜觀星相所建的天文館,如今天文臺雖已不在,即使閑步于不起眼的加治屋町街衢,也會有意外的旅行收獲——街頭的小公園本是“維新三杰”中西鄉隆盛和大久保利通共同成長的小院。
在鹿兒島,我無數次折服于人們對西鄉隆盛的崇拜,常可見路人在西鄉像前進獻鮮花。在他們眼中,這位極富人情味的“最后的武士”儼然是這座城市的“重要精神財產”。夜晚入住的城山觀光酒店,獨踞于山巔。城山不高,海拔僅107米,不過,在面向都市的“薩摩之湯”風呂,可一邊泡溫泉,一邊俯瞰月色下的鹿兒島市和櫻島夜景。在鹿兒島人心目中,城山向來是悲戚之地,在“西南戰爭”中節節敗退的西鄉隆盛,曾退守于城山的隱秘山洞之內,最終羞憤自盡。今日的城山,長滿蔥蘢的亞熱帶植物,掩映著蒼老的史跡,漆黑的山洞猶如狹長的時空甬道,老人們津津樂道西鄉和大久保的恩怨情仇,這本不奇特的景致,卻因人所傾注的感情,顯得格外深邃。
櫻島,活火山下的搖滾
櫻島,是日本最活躍的活火山。它的形象,完全不像其名字那樣的絢爛多姿,在鹿兒島碼頭搭乘渡輪前往,從船上望去,它仿佛是個放蕩不羈的巨人,仰面朝天臥在汪洋之上,時而還從口中吐出巨大的灰白色煙圈。尤其又逢了個烏云壓頂、大雨瓢潑的午后,龐然火山酷似蟄伏于地獄中的惡魔,于陰霾的天氣中露出了可怖的背影,而我們的渡輪仿佛是行駛于奈若何上的一葉扁舟地獄,近在眼前。
櫻島火山已經持續活動,不間斷地噴發了13,000多年。黃昏時分,踩著火山灰,登向半山腰的“湯之平”展望臺,瞧著四下寂寥無人的情景,以及樹叢中殘留的大片房舍遺骸,令人徒感路途的漫長,并且,生與死竟能如此接近。96年前的“大正噴發”,火山迸發出將近32億噸的熔巖,將山腰的村莊和海水一并吞沒,給櫻島留下個殘破的剪影的同時,也在櫻島和大隅島間架設了一道“熔巖之橋”,使得櫻島成了一座半島。在展望臺向東眺望,兩島連接之處如迤儷的飛龍。島民忌憚火山暴怒的威力,搬出了“大正噴發”的地域,但望著火山巖上郁郁蔥蔥的松林,不禁令人敬畏大自然頑強的生命力。櫻島火山最近的噴發很活躍,一年半以前火山口噴濺出道高達4000米的有毒煙柱,隨風飄散的火山灰,甚至落到了鹿兒島市區人家的陽臺上。櫻島向來扮演著五味雜陳的角色,既如貝多芬的《英雄》交響曲那般豪氣萬丈,又似莫扎特的《安魂曲》那般悲戚哀婉,是鹿兒島風景的重要標簽,也是當地居民生活的最大隱患。櫻島火山的觀覽方式無疑透露出典型日本式的謹小慎微:不可褻玩,只可遠觀。可是,面對大正年間遺留下來的大量火山巖石,日本人又表現出天性中極致天真的想象力,瀕海的空曠地帶,成了藝術家陳列火山巖雕刻的展臺。5年前,生于櫻島的搖滾歌星長測剛,將7萬名歌迷帶到了這個出產世界最大蘿卜和最小橘子的火山島,引吭高歌了近9個小時。這段往事,櫻島居民至今仍津津樂道,那不可思議的神奇場面,也許正是櫻島火山孕育的獨特氣質所致。
霧島,龍馬與龍的“溫泉蜜月”
到霧島之前,我特意觀摩了《龍馬傳》——那是由福山雅治主演,今年日本最炙手可熱的大河劇。巧的是,在我搭乘的霧島觀光巴士上,后座的兩位女士正用語調熱鬧的日語,如數家珍地討論著龍馬與龍生前的故事。
仙巖園,島津家的別墅庭院,遠方的櫻島仿佛是庭院里的“假山”。每半個小時,櫻島火山便會噴發滾滾濃煙。一鹿兒島的黑豬料理。
霧島,這個與宮崎隔高干穗峽峰相望的小城,被活火山群落和茂盛的森林緊緊相擁。依山而建的牧原町小鎮,四處蒸騰著裊娜的云煙,鎮上各種別致的溫泉旅館更是層出不窮。這里是坂本龍馬的療傷之地,也是龍馬夫婦進行“日本最初的新婚旅行”的場所。石坂川沿岸密林中的鹽浸溫泉是龍馬夫婦曾經共浴的溫泉,據說在此停留10日后,龍馬在京都寺田屋受的傷,竟然不治而愈。如今,鹽浸溫泉和和氣神社等“龍馬史跡”,已經成為霧島最具人氣的游覽勝地。
霧島也被稱為“日本創國神話的舞臺”,流傳著天神瓊瓊杵尊為了建立日本而降臨高千穗峰,并將從天上帶來的寶劍“天之逆矛”插于山巔之上的故事。夕陽西下十分,我們來到供奉瓊瓊杵尊的古神社——霧島神社,神社始建于公元6世紀,后毀于霧島連山噴發,如今所見的神社是由薩摩藩主島津吉貴修葺而成,建筑群沐浴在和煦的暮色中,簇新紅漆顯得格外耀眼。前來祈福的游人漸漸散去,回首相望,神社背后的森林早已沉入寂靜的黑。
夜幕降臨霧島時,是走入森林深處泡溫泉的最好時機。這個隱匿于竹林里的“綠溪湯蔸”,是日本少有的穿衣混浴式溫泉,也是當年薩摩藩主島津家的私人溫泉。在巖崎酒店內換上浴衣,乘坐酒店的汽車,一頭扎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森林,只聞溪水聲漸行漸響,便知溫泉已然近在咫尺。“綠溪湯苑”是由沿溪的八個溫泉組成,走近便能聞到空氣中的硫磺味兒,在裊娜水霧之中,靜賞紅楓與綠竹構成的曼妙畫卷,此等意境實在難能可貴。當我用足尖輕觸清澈的溪水,驚奇地發現這清幽溪水竟也帶著絲絲暖意。當晚,與我同享“綠溪湯苑”的只有一對母子,耄耋之年的老人同我相談甚歡,聊到了溫泉的療效,還有母子倆從大阪來到國境最南端鹿兒島的一路趣聞。告別的時候,我特意向老人打聽不遠千里前來泡湯的緣由,她莞爾一笑,語氣平緩地答道:“這里有坂本龍馬和龍泡過的溫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