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文化里的5歲小孩,可以輕易做到另一種文化里科學家們都應付不了的事,這是認知能力中的一個巨大差異。拿什么來解釋這一現象?是語言在影響我們對世界的感知嗎?
5歲女孩為何勝過科學家
我站在一個5歲女孩的身旁,她來自澳大利亞約克角西岸一個叫泊帕拉烏的小型土著聚居地。當我要求她指出北方時,她立刻準確地指明了方向。我的指南針顯示她是對的。
回到斯坦福大學的演講廳,我向聽眾們提出了同樣的要求。聽眾間不乏著名科學學者,一些人來這間大廳聽演講長達40多年了。我讓他們在閉上眼后指示北方。許多人拒絕了,他們不知道答案。而那些順從者們思考一段時間后指向了四面八方。我又在美國哈佛大學和普林斯頓大學、莫斯科、倫敦及北京做了相同的實驗,均得到同樣的結果。
一種文化里的5歲小孩,可以輕易做到另一種文化里杰出的科學家們都應付不了的事,這是認知能力中的一個巨大差異。拿什么來解釋這一現象呢?答案也許正是語言。
不同語言可能導致不同的認知能力——這一觀念可以追溯到20世紀30年代,美國語言學家愛德華·薩丕爾和本杰明·李·沃爾夫提出,不同母語者可能思維方式也不同。雖然他們的觀點在早期大受歡迎,但幾乎沒有證據予以支持,所以當一種聲稱語言和思維受限于情境的新理論出現時,它即被棄之高閣。但在幾十年后的現在,一系列證明語言是如何影響思維的實驗證據終于出現了。
眼花繚亂的7000種語言
全世界的人們使用著多達7000種的語言,這的確讓人眼花繚亂,而每種語言都對使用者有著不同的要求。例如,假設我要告訴你我在42街看到了一個叔叔,用巴布亞新幾內亞的一種叫Mian的語言來說,我使用的動詞會顯示出事件到底是在剛才、昨天還是很久以前發生的;而在印尼語中,動詞不會泄露出它是已經發生了,還是即將發生;俄語中的動詞會顯示出我的性別;而在漢語中,我則需要說明這個所謂的叔叔是母親還是父親那邊的親戚,以及他是血親還是姻親,因為這些不同的“叔叔”都有對應的詞來表示;而在亞馬遜流域的一種叫piraha的語言中,我甚至說不出“42”,因為這種語言沒有表示具體數字的詞,僅能表示“少”和“多”。
人們講的話不同,并不一定表示他們想的也不同。我們怎么能判定說Mian語、俄語、印尼語、漢語或者Piraha語的人,實際上是以獨特的方式銘記或推理這個世界呢?許多研究發現,語言影響人類經驗中最基礎的方面:空間,時間,因果記憶和與他人的關系。
讓我們回到泊帕拉烏。他們的Kuut Thaayorre語并不使用“左右”之類的相對空間表達,而是用絕對軸方向,即東南西北等。當然英語也使用軸類方向表達,但僅僅是在涉及較大空間范圍時。比如我們不會說,“他們把沙拉叉放到了主菜叉的東南方!”但在泊帕拉烏只使用軸式方向,這意味著人們會說“杯子在盤子的東南方”或者“在瑪麗南邊站著的男孩是我哥”。為了說出適宜的話,每個人都必須保持方向感。
研究顯示,即使是在不熟悉的地方或建筑內,那些母語中依賴絕對方向的人在記錄行程時也相當精準。他們比說其他語言的當地人記得更清楚,事實上已超越了科學家對人類此項能力的預期。
對空間認知不同的人,往往也可能對時間認知不同。例如,我們給KuukThaayorre母語者展示了一系列顯示時間進程的圖片——一個男人的衰老,一條鱷魚的成長,一只香蕉被吃掉的過程。然后要求他們以正確的時間順序排列出地上已攪亂的圖片。
我們對每個被試者測試了兩次。英語母語者會將卡片排列成時間由左至右的形式。希伯來語母語者傾向于將卡片由右向左擺放。這表明一種語言中的書寫方向影響了我們組織時間的方向。然而,KuukThaayorre母語者并沒有照常理將卡片從左至右或從右至左排列,而是排列成由東向西的走向:當他們面朝南方坐著時,卡片是由左向右的;面向北方時,卡片則由右向左;面向東方時,卡片由外向內,以此類推。我們從未告訴任何人他們面朝的方向,但kuuk Thaayorre母語者已經知道了,并且自發地用這個空間定向來組織他們對時間的表達。
對時間的表達在世界各地都不同。比如,說英語的人認為未來在“前面”,過去在“后面”。2010年,蘇格蘭阿伯丁大學的研究者發現說英語的人在考慮未來時,會無意識地將他們的身體前傾,思考過去時則后仰。但在安第斯山脈的艾馬拉人習慣將過去說成在前面,未來說成在后面,他們的身體語言也符合講話的方式:2006年,研究者發現艾馬拉人在提到過去時會做“面前”的手勢,討論未來時則做“身后”的動作。
語言影響記憶
說不同語言的人在描述時間和事件時,是有所不同的。舉例說明,美國前副總統切尼曾意外誤傷了哈利·惠靈頓。人們可以說,“切尼擊中了惠靈頓”(這里切尼是直接當事人),或者“惠靈頓被打成了篩子”(將切尼置之事外)。切尼自己是這么的,“不幸的是,我就是那個扣動扳機,在子彈亂飛后擊中哈利的人。”他將事件繞了個大圈子,把自己和結果撇遠了。前總統布什則這樣說:“他聽到一只鳥受驚飛走,然后他轉身,再扣動扳機,之后他的朋友受傷了。”這是一個更高妙的無罪辯護,短短一句話就將切尼從當事人轉化成一個單純的目擊者。
美國公眾很少因為這樣的言語矯飾而被蒙蔽,因為在英語中,非動作主體的言論一聽就像是在推脫,屬于逃避罪責的孩子和政客們的拿手戲。英語使用者們更常用如“約翰打碎了花瓶”等及物動詞結構來形容事故。而與之相反的是,日語或西班牙語使用者們很少在描述一件意外時,提及動作主體。在西班牙 語中,人們可能會說“花瓶碎了”或“花瓶自己碎了”。
諸如此類的語言差異影響著人們分析事件的方式,對記憶也有影響。在我們的實驗中,英語、西班牙語以及日語使用者們觀看了兩個男人“有意”或“無意”地打破氣球、砸壞雞蛋以及噴出飲料。接著我們給他們做了記憶測試,讓他們指出每個事件的當事人,就像在警局辨認隊列中的嫌犯。當我們查看記憶數據時,發現結果跟語言模式預期的完全一樣。
3種語言使用者在描述有意的破壞行為時,會說“他戳破了氣球”,并且3個組的人都記得很清楚,是誰有意干了這些事。然而當破壞者的動作屬于“無意”時,不同結果就出現了:西班牙語和日語使用者對“誰做了這件事”的記憶更模糊。這不是因為他們的記憶力總體較差——他們在記憶有意當事人時(這時他們的語言自然地提到該當事人)跟英語使用者們一樣好。
語言不僅影響記憶,語言結構也使我們在學新東西時感到難易不一。例如在一些語言中,表示數字的詞語比英語更清晰地解釋了十進制(說漢語的青少年不會對11或13這樣的數字感到迷惑),學習這些語言的孩子會更早洞悉十進制的真諦。而記住一個電話號碼或進行心算的難易程度,也取決于表示數字的詞語有多少音節。語言甚至能影響孩子認知自己性別的時間。1983年,美國密歇根大學安娜堡分校的研究者比較了母語為希伯來語、英語或芬蘭語的3組孩子。希伯來語對性別的描述非常豐富,連“你”這個詞語也根據性別的不同而有差異。芬蘭語完全沒有性別標記,英語則處于兩者之間。相應地,在希伯來語境中長大的孩子們,要比說芬蘭語的孩子們早一年認識到自己的性別。而說英語的孩子處于兩者之間。
人類智力的一個顯著特性是它的適應性,為了適應不斷改變的目標和環境,人們發明并重排對世界的構想。這種適應性的一個結果,就是各種語言間巨大的差異性。每一種語言都是在特定文化下發展了數千年的認知工具,包含了對世界的感知,是由我們的祖先發明并改善的一本無價指南。語言是怎么塑造我們的思維方式?我們是怎么創造知識以及構架現實,怎樣變得像現在一樣聰明而成熟?解開這些謎題,會反過來幫助理解我們生而為人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