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與外國文學比較研究三十年

摘要：改革開放以來，國內《聊齋志異》與外國文學的比較相對其他聊齋學研究來說數量較少，但卻有著相當的深度和廣度，就其自身發展軌跡而言，總體上呈現出穩步上升的趨勢。無論是80年代馬列文論為主導的比較研究、還是90年代影響研究開始納入學者的視野，抑或是新千年日趨多元化的研究局面，都無不折射出獨特的時代特色、鮮明的理論視角和與時俱進的美學關懷。

關鍵詞：聊齋志異；跨文化；外國文學；比較視野

中圖分類號：I207.41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3712(2011)02－0140－13

《聊齋志異》(以下簡稱《聊齋》)與中國文學的比較研究在清代諸家的點評中早已有之，馮鎮巒就曾將其與《水滸傳》、《西廂記》作過比較，后來學者們在這方面的論述可以說是層出不窮。但國內學界對《聊齋》與外國文學的比較研究卻是改革開放以后才開始的。研究由最初的空白逐步向縱深拓展，呈現逐級上升的發展趨勢。統計資料顯示，改革開放以來，國內從外國文學文化視角對《聊齋》進行比較研究的論文有105篇，其中包括95篇期刊論文、8篇碩士學位論文和2篇博士學位論文。此外還涉及10部著作(見表一)。由于不同年代的研究視角和關注點直接受制于當時的文藝思潮，因此《聊齋》的跨文化比較研究在不同的歷史時期表現出不同的特點。我們可以將其分成三個階段。1979年到1989年為第一階段，共有13篇文章，涉及到奧地利、俄國、美國、英國等國家的文學作品。這一階段研究視角相對單一，多數停留在思想主題的異同比較以及馬列文論指導下的社會學分析層面；1990年到1999年為第二階段，產生論文23篇，相關著作4部。涉及的國家有意大利、日本等7個國家。在1991年第—屆國際聊齋學討論會的影響下，國內學者加強了與國際學者的溝通交流，推動了《聊齋》的跨文化比較研究，其中最突出的特點是出現了《聊齋》與日本文學的影響研究。值得注意的是，90年代末已經有學者開始進入文化深層進行比較，為新世紀專門的文化比較研究奠定了基礎；2000年到2010年(9月)為第三階段，這一時期的研究成果數量大增，產生期刊論文59篇，碩士、博士學位論文11篇，相關著作5部。此外，學界還開展了第二次國際聊齋學討論會，大大促進了聊齋學的國際化。從內容上看，《聊齋》與西方文學的美學比較仍然占主導地位，但也有不少研究開始關注第三世界國家的作家作品(如：越南、哥倫比亞等)；有的研究者還用敘事學、母題學、文化研究等新方法和新角度切入研究，使得《聊齋》的跨文化比較研究日趨步入多元化(見表二)。

一、馬列文論主導下的比較研究

改革開放伊始，西方各種文學思潮和文學觀念伴隨著日益復蘇的經濟大潮涌進國門，一度獨踞文壇的馬列文論在得到恢復與深化的同時受到西方現代主義的挑戰，引發了一系列關于“現實主義”、“反映論”、“現代派”的文學論爭。在這種新與舊、傳統與外來文化接軌之初的背景下，《聊齋》的研究也打上了時代的烙印。1979年2月28日，吳德鐸發表在《文匯報》上的《<聊齋志異>與華盛頓·歐文》是改革開放以來最早將《聊齋》與外國文學進行比較的文章，也是有史以來第一篇真正意義上的《聊齋》跨文化比較之作。文章認為，《聊齋志異·賈奉雉》中“一夢數十年”的情節與歐文《利普大夢》中的情節有相似之處，并推測歐文的小說創作有可能與“劉阮上天臺”、“前度劉郎”等中國的古老傳說有關。文章雖然因缺乏考證而顯得學理不足，但其較早的跨文化比較意識啟發了后來的研究者。接下來的80年代，從跨文化視角對《聊齋》進行比較研究的文章共12篇，其中有8篇涉及到社會學角度的分析。顯而易見，這一時期的研究主要側重馬列文論主導下的思想主題(主要是《促織》與《變形記》的“變形主題”)的探討，同時也顯示出對“象征寫意”、“荒誕魔幻”等西方現代主義文學理念的深度關注。

1979年－1989年，《聊齋》的跨文化比較研究較多地集中于純美學角度的平行研究，其中包括思想主題、人物形象、藝術手法幾個類型的比較。首先是思想主題的比較研究，這類研究聚焦于《聊齋·促織》和卡夫卡《變形記》“異化”主題的比較上。方平在《對于(促織)的新思考——比較文學也是思考的文學》(《讀書》1982年第11期)中倡導比較文學的“思考性”，并試圖通過比較《變形記》與《促織》來論證平行研究在異中求同和同中求異的同時還要進一步思考分析。作者認為，“人變蟋蟀”與“人變甲蟲”不約而同地揭示了不合理社會制度下人的“異化”悲劇，雖然兩篇文章都富有悲劇色彩，但其悲劇程度卻有所差異，造成這一差異的原因是歷史因素而非美學因素。方平通過分析具體文本來闡釋比較文學的本質，為當時和后來比較文學理論工作者提供了借鑒。雖然“異化”主題的比較頗具創意，但很快遭到了學界質疑。王枝忠的《(對于<促織>的新思考)引起的思考》(《讀書》1983年第6期)，考察了《聊齋》的不同版本后繼而對方平的觀點提出挑戰，文章提到，《促織》中“人變蟲”的情節最早出現在青柯亭刻本《聊齋》中，而在更早一點的“鑄雪齋抄本”和“二十四卷抄本”以及蒲松齡的手稿本中尚未出現，再加上青柯亭刻本的編撰者對原本進行過改動，所以《促織》的“異化”情節是否出自蒲松齡之手尚且存疑，因此對蒲松齡和卡夫卡在“異化”維度上的系統比較也就受到質疑?！洞倏棥放c《變形記》比較的文章貫穿了《聊齋》跨文化比較研究的三個階段，不同時代的比較反映出不同的學術風尚。80年代關于這一主題探討有著濃厚的馬列文論色彩，如厲嚴正的《(變形記)與(促織)》(《南都學壇》1984年第4期)通過兩篇作品的比較論證了卡夫卡和蒲松齡在時代、地域、社會制度和出身教養等方面的差別；方曉明的《人為什么會變成蟲——(促織)和(變形記)比較》(《山東師大學報》1989年第5期)認為兩位主人公“變蟲”的不幸遭遇源自社會政治、家庭環境、自身性格三個因素；孫大公的《為悲愴人生增添一線喜色——也談<促織)與(變形記)的比較》(《麗水師專學報》1987年第1期)從社會環境和人與人的關系角度探討了兩部作品不同的社會意義和藝術價值；牧惠的《蟋蟀、甲蟲與牛鬼蛇神——(促織)、(變形記)、(我是誰?)中的荒誕意識》(《齊魯學刊》1988年第4期)認為三部作品中的荒誕意識源自本身荒誕的生活。其次是人物形象的比較研究，這類研究涉及的兩篇文章都是有關《聊齋》中典型人物嬰寧的比較。其一是方平的《我國古典文學和莎士比亞》(《讀書》1980年第8期)發現了嬰寧和莎士比亞《無事生非》中主人公白特麗絲在“愛笑”的互同性背后隱藏的差異。作者認為，白特麗絲的笑聲是文藝復興時期強有力的社會批判武器，而嬰寧的笑聲卻在封建禮教壓制下歸于沉寂，造成兩部作品不同結局的原因是社會背景的差異。文章追溯了造成主人公命運殊途的社會根源，顯然也運用了馬列文論的批評方法。其二是戚鴻才的《天真、新奇、脫俗的“自然人”形象——嬰寧和多拉的比較》(《黔南民族師院學報》1984年第1期)將嬰寧與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中的朵拉進行比較，認為蒲松齡和狄更斯異曲同工地塑造了未受世俗污染的“自然人”形象。再次是藝術手法的比較研究。“《聊齋》的藝術手法既是比較全面獨特又是比較超前的”，故而具有較高的比較價值。張仁健的《幻由情生，真因幻顯——比析(奪獎的木馬)和(促織)的魔幻色彩》(《名作欣賞》1986年第1期)比較分析了勞倫斯《奪獎的木馬》(又譯：《木馬優勝者》)和《促織》兩部作品的象征手法及其營造的魔幻色彩。另外，收集在《蒲松齡研究集刊》(第三輯濟南：齊魯書社，1982)平慧善、陳元塏的論文《蒲松齡與契訶夫》認為，同樣是自己國家文學的偉大革新家，蒲松齡是熱烈的浪漫主義者，契訶夫卻是冷靜的現實主義者；二人在情節安排、人物塑造、結局處理等方面大相徑庭，但由于受制于藝術哲學與小說創作的共同規律，兩位作家在追求語言的簡練和詩意化節奏方面又顯示出共通性。文章還提到，兩位作家所代表的中西方文學異中見同的藝術手法在魯迅先生那里得到兼容并蓄。由此可見，中外作品的比較研究也是我們全面認識和深刻理解中國現當代作家的有效途徑。

二、平行研究與影響研究并舉

隨著改革開放進一步深入，馬列文論“一枝獨秀”的局面被完全打破，女性主義、超現實主義、象征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文化研究等眾多文學理論和批評方法相互碰撞和交融，共同活躍在90年代的文藝舞臺上。這些理論滲透到《聊齋》的研究中，拓寬了其比較研究的視野。同時，不斷加強的國際交流與對話也在推動《聊齋》研究向國際顯學邁進。90年代《聊齋》的跨文化比較研究成果在數量上增加了，內容也有所深化，在延續80年代思想主題、女性人物、藝術特征比較的同時，有些學者還挖掘出作家的創作心態、文化背景、語言風格等元素進行比較。但與前一階段相比，這一時期的研究最富超越性意義的當推影響研究的出現。平行研究和影響研究并舉的局面加速了《聊齋》跨文化比較研究走向多元化的步伐。

1990年-1999年的27篇論文可劃分為平行研究和影響研究兩大部分。首先是平行研究，大體囊括了總體性比較、作家比較以及作品的思想主題、創作題材、人物形象、藝術手法的比較等6種類型。第一類是總體性比較研究。這類文章綜合人物形象、思想主題、創作題材、藝術手法等多角度展開研究。何木英的《蒲松齡志怪小說與愛倫·坡哥特式小說之比較》(《玉林師專學報》1997年第4期)比較了蒲松齡和愛倫-坡在創作動機、思想主題、創作題材、藝術特點方面的異同。作者認為，在創作動機上，蒲松齡是出于“寄托”和“孤憤”之情，愛倫·坡是出于對哥特小說的熱愛；在主題上，兩位作家都揭露和反映了現實的黑暗與丑惡，流露出作者對理想的渴望與追求；在題材上，蒲松齡的題材包羅萬象，愛倫·坡的題材則集中于怪誕與恐怖；在藝術手法上，蒲松齡融文言與民眾口語為一爐，愛倫·坡圍繞故事效果精挑細選詞匯。在人物塑造上，蒲松齡擅長勾勒人物外在形象，愛倫·坡更偏重描寫內心世界等等。作者對兩位作家的比較較為全面，美中不足之處是缺乏進一步挖掘現象背后蘊含的文化審美根源。第二類是作家的比較研究。毋庸置疑，文學研究是不能僅僅囿于文本研究的，“要想將《聊齋志異》研究進一步引向深入，還須加強對蒲松齡內在精神世界、個性心理特征的認識和了解”。而將蒲松齡置于世界文學的高度使之與國外小說巨匠進行對比，是深入理解和全面把握作家時代背景及創作心理的又一扇窗口。將蒲松齡與外國作家進行比較的文章有陳欽武的《從<見聞錄>中的“志怪”看華盛頓·歐文在美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國外文學》1996年第1期)考察了華盛頓·歐文在美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并將其與蒲松齡稱之為中西志怪小說的雙璧。向維民的《人鬼狐妖的天地與魔魘孤獨的世界——蒲松齡與卡夫卡之比較》(《鄖陽師專學報》1992年第3期)，指出了蒲松齡在揭露社會對人性扭曲方面與卡夫卡的相同點。作者并沒有盲目承襲80年代以來對《促織》與《變形記》的探討，而是選取《聊齋·犬奸》與《變形記》進行比較，使人耳目一新。第三類是思想主題的比較研究，主要論文有王立的《美狄亞復仇的超越性意義——(聊齋)復仇主題片論》(《蒲松齡研究》1996年第1期)從主題史的角度分析了《聊齋·細侯》中主人公細侯的復仇特色，認為其殺子報仇的行為屬于西方“美狄亞”式的復仇，這是典型的闡釋學研究。第四類是創作題材的比較，如周均美的《談中外“畫中人”的形神關系》(《中國比較文學》1997年第2期)比較了果戈理的《肖像》、王爾德的《道連·葛雷畫像》和蒲松齡的《畫壁》三部以肖像畫為題材、帶有神話色彩的文學作品，認為三位作家塑造的三個迥然不同的畫中人折射出作品中人物各自所處的時代特征和作家心靈深處的情感體驗。段晴的《西方鬼的故事：晚皮爾的傳說》(《國外文學》1992年第3期)介紹了西方吸血鬼的傳說，認為吸血鬼故事中的鬼怪形象以及懲惡揚善的主題分別與《聊齋志異》中的《尸變》和《畫皮》有著相似點。鐘明奇的《東海西海心理攸同——<聊齋志異>與<十日談>愛情觀之比較》《蘇州大學學報》1991年第3期)發現了《聊齋·青娥》與《十日談·綠娥》在情愛觀上的驚人相似，并進一步探討了產生這種相似的深層原因。第五類是人物形象的比較，涉及的幾篇論文都是女性形象的比較，如林植峰的《中外文學名著中的悍婦形象——從(馴悍記)到<聊齋志異>、(紅樓夢)》(《衡陽師專學報》1996年第2期)、吳瑞裘的《<十日談>與(聊齋志異)中的女性悲劇人格比較》(《龍巖師專學報》1999年第4期)、黃桂鳳的《女性、情愛、性愛、文化——(聊齋志異>與(十日談)之比較》(《玉林師專學報》1997年第4期)等，主要考察了這些女性形象的自主意識和婚戀觀。最后是藝術手法的比較。聶世聞的《莫泊桑小說創作品格與中國文人藝術思維》(《外國文學研究》1993年第1期)認為法國作家莫泊桑之所以在中國得到廣泛接受，是因為莫泊桑的精神風貌與中國文人的傳統風范相近，而且他的短篇小說模式與《聊齋》等中國古典小說的思維機制實現了某種程度的暗合。鄒穎萍的《文壇怪杰之繪心藝術——蒲松齡和愛倫·坡小說之比較》(《四川外語學院學報》1998年第1期)從環境、動作、語言和夢的角度探討了兩部作品心理描寫的異同。李文方的《蒲松齡與愛倫·坡小說超異美的異同比較》(《學習與探索》1999年第5期)通過對蒲松齡和愛倫·坡小說的比較，闡釋了東西方文學、美學在時空觀、生死觀、審美觀方面的異同。文章對兩位作家時空超逸美與意識漂移美、生命綿延美與死亡至上美、物我和合美與人類孤獨美的論述饒有新意，曾幾度出現仿效者。我們不難發現，這一階段的研究已經開始滲透文化背景和中西方審美心態等深層因素，這是《聊齋》研究與時俱進的表現，也是研究深入的必然結果，這些成果為下一階段學者進行專門的文化比較做了準備。

其次是影響研究。《聊齋》對日本文學影響深刻，20世紀90年代《聊齋》的影響研究就這一問題展開了探討?！读凝S》在清乾隆三十一年(1766)的青柯亭刻本面世不久就傳入了一衣帶水的日本。在日本明治時期，“還出現了后來綿延不絕、蔚為大觀的翻譯”。這些因素使得《聊齋》在日本民間得到廣泛普及，同時也對日本作家的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1988年－1999年是中日比較文學研究的“蓬勃發展期”，這一時期對日本文學的全面關注直接促使了國內相關學者將目光轉向《聊齋》與日本文學的影響關系上來。于是產生了一系列探討《聊齋》影響研究的論文，比如谷川絹的《芥川龍之介的(仙人)與(聊齋志異)》(《長沙大學學報》1999年第1期)，作者認為芥川龍之介的早期作品《仙人》在主題表達、題材選擇、情節安排上分別借鑒了《聊齋》作品中的《小二》、《雨錢》、《鼠戲》，同時，芥川又賦予作品以現實意義，實現了全面創新。辛開純的《芥龍之介與<聊齋志異>——談(地獄圖)與(促織)》(《保山師專學報》1995年第2期)比較了兩位作家的創作環境，并分析具體文本，指出他們都善于在光怪陸離的怪異故事中融注深刻社會內容的共同特點。

除了上述主要發表于學術期刊上的學術文章，《聊齋》的比較研究還可以在一些著作中找到。如馬瑞芳的《野狐禪》(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1995)字里行間無不閃爍著比較文學的思想光芒。王小平的《佛典·志怪·物語》(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第一次將亞洲三國(中、日、印度)文學打通并進行多維比較。宋柏年的《中國古典文學在國外·聊齋志異》(北京：北京語言學院出版社，1994)論述了太宰治、芥川龍之芥、石川鴻齋等日本作家對《聊齋》思想藝術的吸收以及西方學者對《聊齋》的高度評價。林植峰的《(聊齋)藝術的魅力·寫花寫海比安氏》(上海：學林出版社，1995)比較了蒲松齡和丹麥作家安徒生的幻想藝術，頗有新意。

三、日趨多元化的比較研究

進入新千年，隨著經濟文化的全球化和迅速發展，人們開始意識到發展背后潛伏的矛盾和危機，與此相適應的是后殖民主義、解構主義、精神分析、文化研究等文學思潮的東漸與繁榮，形形色色新舊文藝思潮推動《聊齋》跨文化比較研究逐漸走向多元化。2000年－2010年，《聊齋》的跨文化比較研究論文不論在數量上還是在質量上都大大超過前兩個階段。研究者不僅深入思想主題、創作題材、藝術特色等傳統領域展開比較，還嘗試將敘事學、主題學、精神分析等新理論新視角納入視野。

顯然，這一時期的平行研究在拓展，影響研究也在深化。首先是平行研究，除了上一階段的總體性比較、作家比較、主題思想的比較等六種類型以外，還有新角度新方法的比較。其一是總體性比較。總體性比較的論文從多個角度對《聊齋》與外國作家作品進行比較，有的側重互同，有的強調相異，側重互同的總體性比較往往從相似點中總結文學創作的一般規律，強調差異的論文則追溯了造成差異的文化根源，如陸萬勝的《孤獨寂寞、異曲同工——松齡、愛倫·坡之比較研究》(《蒲松齡研究》2006年第3期)主要論述的是蒲松齡和愛倫·坡的相同之處，作者通過比較兩位作家的自身經歷、創作領域以及神秘恐怖、物怪之靈等題材的相似點得出這樣的結論：“文學創作確有一些相通的規律，他會在不同地域、不同時代、不同作家的作品中得到相似的體現”。這類論文還有趙宗來的《(宮夢弼)和(雅典的泰門)的文化比較》(《蒲松齡研究》2002年第1期)等。有的論文同時注重互同和相異，如王靜的《魔的現實、荒誕的藝術——勞倫斯的(木馬優勝者)與蒲松齡的(促織)》(《蘇州絲綢工學院學報》2000年第2期)考察了勞倫斯的短篇小說《木馬優勝者》與《聊齋志異·促織》藝術上的相似之處及其因創作動機、時代背景、社會環境等不同造成的主題差異。田慶生的《戈蒂耶的(咖啡壺)與蒲松齡的(畫壁)》(《世界文學評論》2007年第2期)認為法國作家戈蒂耶的《咖啡壺》與蒲松齡的《畫壁》在整體結構、時空背景、人物、幻想主題等方面有相同點，但在敘事方式、愛情理想和象征意義上有一定差異，造成這些差異的原因既有歷史因素也有文化因素。其二是蒲松齡和外國作家的比較研究。這類論文有姚麗芳的《蒲松齡和愛倫·坡小說的死亡觀比較》(《考試周刊》2009年第31期)、鄭東的《人學跋涉：東方的蒲松齡和西方的休謨》(《云南社會科學》2005年第6期)等，其三是思想主題的比較研究。這一階段的主題比較清一色是《促織》與《變形記》“異化”主題的比較。第四是題材的比較研究，這一時期從題材角度對《聊齋》進行跨文化比較的文章也不乏佳篇：石曉玲的《(聊齋志異·細侯>中細侯殺子行為脞議——與苔絲、美狄亞仇殺行為比較互證》《蒲松齡研究》2004年第4期)從“殺子復仇”題材出發，比較外國文學作品中的苔絲、美狄亞，進而分析細侯身上所隱含的酒神因素及其對殺子行為的影響。馬瑞芳教授也曾將美狄亞與細侯作過比較。第五是人物形象的比較研究。這一研究承襲了前兩個階段《聊齋》形象比較研究的主要特點，仍然聚焦在《聊齋》女性形象的比較上，但也有少數例外，如李鋒的《落魄的“舉子”與無奈的“小職員”——蒲松齡與莫泊桑小說中人物塑造探析》(《蒲松齡研究》2008年第2期)、朱娟輝的《聊齋志異與<人間喜劇>商人形象之比較研究》《云夢學刊》2010年第4期)等。第六是藝術手法的比較研究，這類文章有葉旦捷的《愛情的魔力、人性的贊歌——(十日談·潘菲洛的故事>與(聊齋志異·書癡)比較賞析》(《名作欣賞》2007年第9期)、陳德琥的《畸變中有異趣、荒誕里寓灼見——(變形記)(促織)“人變蟲”藝術符碼解讀》(《合肥工業大學學報》2007年第3期)等。最后還有新方法新角度的比較研究，主要是從文化研究、敘事學、主題學等新角度新方法展開的比較?！澳壳埃瑖鴥葘ν鈬膶W大家的研究進一步深化和拓展，受文化研究的影響，許多學者都在文化語境下探討他們的作品，分析他們作品中的文化因素?！比绻f研究外國文化有助于加強我們對外國作家作品的理解，那么在中外作家作品比較的視閾下所展開的文化研究則是對溝通和闡釋中外文學的雙向推進。這類論文有韓冰的《從文化角度比較研究愛倫·坡哥特小說與蒲松齡志怪小說》(內蒙古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7)、尹海燕的《蒲松齡(聊齋志異>與亨利·詹姆斯(螺絲在擰緊)中的宗教現象比較研究》(延邊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等。臺灣學者王溢嘉的著作《聊齋搜鬼》(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07)用弗洛伊德精神分析法解讀《聊齋》中的鬼怪，其中對中西“變形觀”的探討頗具新意。從敘事學角度對《聊齋》與外國文學進行比較的如孔聰的《明清志怪小說和18世紀英國哥特小說敘事藝術比較研究》(貴州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從敘事空間、敘事時間、敘事視角出發對《聊齋》等明清志怪小說和18世紀英國哥特小說進行比較。從母題學角度展開《聊齋》跨文化比較研究的如郎曉玲《十八、十九世紀中英鬼小說主題學研究》(上海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4)以十八、十九世紀中英鬼小說中的意象、母題、情境和主題為研究對象，分析了中英兩國鬼小說創作的異同點，并探討了造成這些異同的宗教、思想和社會原因。另外，吳蓓蕾的《怪異文心探幽》(上海外國語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9)借用劉勰《文心雕龍》的論證框架，以蒲松齡、愛倫·坡、卡夫卡和殘雪的部分短篇小說創作為例闡發了文學文本中的怪異因素以及讀者對這些怪異因素的接受問題。作者立足中國文論，吸取外來方法，既展示出比較文學跨越性的特點，又體現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回歸。

其次是影響研究。這一階段研究《聊齋》與外國文學之間影響關系的文章有20篇，數量居本階段各類研究之首。這一時期的影響研究仍然側重于《聊齋》與日本文學的關系研究，但同時對韓國、越南甚至奧地利作家卡夫卡也有涉及。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的創作深受《聊齋》影響，郭艷萍對此做了深入研究。郭艷萍立足傳統小說，對芥川評價頗高，而盧連偉、王光福卻從現代小說的角度提出了新的看法。他們在《芥川的(酒蟲)與蒲松齡的(酒蟲)》(《東疆學刊》2009年第2期)一文中認為芥川并沒有走出傳統的藩籬，因而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現代作家。除了芥川龍之介，學界還研究了《聊齋》對太宰治、安岡章太郎等其他日本作家的影響。此外，曾艷兵的《卡夫卡與(聊齋志異)》(《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探討了《聊齋》與卡夫卡可能存在的影響關系。陳益源的《(聊齋)對越南漢文小說(傳記摘錄>的影響》《蒲松齡研究》2001年第4期)以越南小說《傳記摘錄》為例彰顯《聊齋》在越南的流傳與影響。作者在后來發表的《<聊齋志異>(后聊齋志異>與越南的傳記摘錄>》《廈門教育學院學報》2004年第1期)中指出，《傳記摘錄》直接抄襲了清末顧氏的《后聊齋志異》，這是《聊齋》影響研究的一大發現。

縱觀30多年的發展歷程我們可以看出，《聊齋》的跨文化比較研究無論是在深度上還是在廣度上都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拓展。尤其是新千年以來，國內學者從不同的理論和觀察角度展開比較，大大拓寬了聊齋學的研究視野。當然，我們也看到其中還存在一些問題。例如國內一些重要學術期刊對這一論題還沒有給予足夠重視，相關文章質量有待提高，有些文章只停留在表層的異同比較，缺乏深度思考；個別的只是炒冷飯，在前人研究成果上作低水平的重復；有的比較脫離客觀文獻，想當然地“拉郎配”，導致學術誤區長期存在；具體作品的比較研究還聚焦在《促織》、《嬰寧》、《細侯》等有限的篇幅上，對其他篇目關注較少；人物形象的跨文化比較集中在對嬰寧、細侯等女性形象的研究，很少注意甚至忽略眾多其他人物形象，而且有的評論流于模式化；新思維新方法的研究數量略嫌不足；對越南、韓國等國文學的影響研究還主要停留在翻譯傳播層面等等。另外，《聊齋》與西方文學的比較仍然占主導地位，這說明當下的文學研究還沒有跳出西方中心主義的窠臼。一般來說，外國學者不同的文化背景審美心理和研究方法往往能帶給我們新的啟發，因此在接下來的研究中，我們既要重視文本考據，避免陷入學術誤區，又要拓寬思路，大膽嘗試新理論新方法，還要繼續加強國際文化交流，努力吸引更多國際學者參與到聊齋學陣營，以期將《聊齋》的跨文化比較研究推向一個新的臺階。我們相信，在日益頻繁的國際文化交流中，《聊齋》的比較研究，特別是跨文化的比較研究將呈現更為現代、多元、立體的發展態勢。

(責任編輯 李漢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