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還是在那間稍顯簡陋的辦公室,還是踏著非常忙碌的工作節奏,中國社科院財貿所所長高培勇熱情地接待了我們。寒暄之后,我們的采訪就這樣見縫插針地開始了。
2011年3月16日,中國社科院公布了“關于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增選結果的公告”,在新產生的第二批10名學部委員中,社科院財貿所所長高培勇赫然在列。這對于曾經獲得諸多榮譽的高培勇來說,又是一次極大肯定。
據權威人士分析,中國社科院學部委員代表了一種非常權威的學術地位,此次高培勇增選為學部委員,是財政學界的第一人。
“我個人的力量微乎其微,當選為學部委員更多地是對財政學科的肯定和重視。”高培勇謙虛地表示。
財政學的回歸
“本來財政學科是所有經濟學科中最綜合的門類,財政就是宏觀調控最重要的手段之一,現在財政越來越受到重視,應該說是其職能、作用和地位的回歸。”高培勇認為。
縱觀財政學的發展歷程,所涉及的研究領域也越來越寬。從最初財政學是政治經濟學的一個分支,再到劃分為經濟學的一個組成部門,后來財政學等同于公共經濟學,研究范圍就更寬。公共經濟學不僅僅是收支問題,整個政府的經濟活動都是其研究的范圍。
高培勇認為,這種概念的不斷演化,實際上是與中國的改革開放進程緊密相連的,財政學也成為一門非常綜合的學科。
首先具體表現在政府層面。政府的各種職能都是需要設立各種職能部門來實現的,比如警察、民政、教育等各個部門。不管哪個國家、哪個層級,都會設立財稅部門。更重要的是只有財稅部門的職能可以覆蓋所有其他職能部門,其他部門最多是交叉關系,但不是覆蓋關系。
另外從政府和市場的關系來說,市場主體從大的兩個方面來講,一個是企業,一個是居民。政府和市場的關系,也就是政府和企業、居民的關系,從這個層面上來講,只有政府的財政職能深入、貫穿整個市場主體。也就是說,沒有企業和居民能夠游離于財政之外。
從世界范圍來看,總統的競選、政府的更迭,都跟財政密切相關,財政問題也是拉攏選票的王牌。
“財政在過去‘統收統支’中,被淹沒在計劃經濟的行政思維、長官意識中,而現在在市場經濟的調控中發揮重要了作用。”高培勇認為。
從未離開財政領域
回顧高培勇的整個學術生涯,從大學時代開始接觸財政學,到后來參加工作,高培勇和財政學打了一輩子交道,這在全國財政界來說,也是非常少見的。
談起當初結緣財政學,高培勇坦言有點誤打誤撞。
1977年,我國恢復高考,這對于當初還是船廠工人的高培勇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由于當時他只是初中畢業,而準備高考的時間只有一個多月,加上缺乏數理化的基礎,所以只有選擇文科。在當時高培勇看來,文史哲比較虛,想學點實用的學科,就考慮經濟學,但在當時只有政治經濟學,他也不大感興趣。
那時,高培勇留意到政府部門掛著財政局的牌子,知道國家有個財政部,所以認為財政應該比較重要,他也就選擇報考財政學。于是,高培勇成為天津財經學院財政學專業的一名學生,也成為我國恢復高考以來第一批學習財政學的人。
30多年來,高培勇從來沒有離開財政學的教學和科研。1985年經濟學碩士畢業后,就一直執教于天津財經大學,1991年至1994年,在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系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1994年至2003年,執教于中國人民大學,2003年至今,任職于中國社會科學院財政與貿易經濟研究所。
“教學和科研是有很大不同的,加上一方面從事研究工作,一方面從事管理工作,這種角色的不斷轉換中,思考問題的角度也會不一樣。”高培勇認為,“一個純學者研究問題,更多地是考慮‘應當’是什么樣,而從管理者角度看問題,則更多是考慮‘事實’上是什么樣。”
也有人問過高培勇,如果當初讓他再選擇一次,是否還會選擇財政學?高培勇毫不猶豫的回答:肯定還會選擇財政學。因為30多年的經歷,讓他見證了財政學的發展,也對財政學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和認識。
拉近與現實的距離
對于一個學者而言,如果他的研究成果能夠“研以致用,將思想付諸實踐”,那么無疑是幸福的。
在高培勇30多年的研究教學科研生涯中,有幾次非常重要的經歷,拉近了其研究成果與現實的距離。
第一次是1997年4月16日,高培勇第一次走進中南海,為國務院領導和各部委辦負責同志就《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中國稅收與稅制》作專題講解,這一次他才38歲。
那時,1994年實施的稅制改革剛剛過去3年,如何評判新稅制實施3年來的效果以及如何看待新稅制運行中出現的諸多矛盾,是一個十分重大的現實問題。而且當時中央還沒有形成現在這樣很成型的領導同志集體學習制度,這些都給高培勇帶來了無形的壓力。
“高培勇教授講得很好,他結合我國實際,言簡意賅,深入淺出,使得我們很受啟發,講課中提出的許多觀點都值得我們認真研究。”對于高培勇的課,朱基總理做出了這樣的評價。
第二次是2000年1月9日,高培勇在中央黨校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財稅研討班上作了“市場經濟體制與公共財政框架”的講座,他是被邀請的唯一學者。
第三次是2010年1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18次集體學習,高培勇和財政部財科所所長賈康一起講解了“世界主要國家財稅體制和深化我國財稅體制改革”的專題。
第四次是2010年9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23次集體學習,高培勇和房寧研究員一起講解了《正確處理新時期人民內部矛盾研究》專題。
“政治局的集體學習通常一講就是幾個小時,領導們聽得也很認真仔細。”高培勇透露,這些給決策層講課的經歷很少見,也非常難得。能夠把理論上升到政策層面,也更加鼓舞了他研以致用的決心和堅持。
財稅改革一直是主線
“在中國30多年的改革開放進程中,財政稅收的改革一直是主線之一。”高培勇認為。
中國財稅體制改革的主線,是由“非公共性”的財稅運行格局及其體制機制不斷向“公共性”的財稅運行格局及其體制機制靠攏和逼近;中國財稅體制改革的基本取向,是構建并實行了既與完善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又與財政的本質屬性相貫通的公共財政制度體系。#8239;
高培勇認為,30多年來,我國的財稅體制改革大致可以分為幾個階段。一是前15年的“放權讓利”階段。而在改革開放初期,政府能夠且真正放出的“權”,主要是財政上的管理權。政府能夠且真正讓出的“利”,主要是財政在國民收入分配格局中的所占份額。這一整體改革思路與財稅體制自身的改革任務——由下放財權和財力入手,打破或改變“財權集中過度、分配統收統支,稅種過于單一”的傳統體制格局相對接。
第二個階段是1994年開始的分稅制改革。嚴格來說,應該從1992年中共十四大正式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算起“制度創新”必須要有突破口,于是財稅體制改革就成為突破口之一。
在改革內容與范圍的取舍上,既包含有利益格局的適當調整,更注重于新型財稅體制的建立,著重財稅運行機制的轉換。
“1994年分稅制改革不僅僅是中國財稅領域一次規模最大的改革,而且是整個經濟體制改革中的一次重點戰役。”高培勇評價認為,“正是這樣的背景,才會有1997年4月16日為國務院領導和各部位辦負責人同志就《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中國稅收與稅制》所做的專題講座,否則不會有這樣的安排,實際上也是對1994年分稅制改革實施幾年來做一個評估。”
在稅制改革啟動后,也隨即啟動了稅費改革。“費改稅”的目的,顯然不是要將本來意義的政府收費統統改為征稅,而是以此為途徑,將非規范性的政府收入納入規范化軌道。
第三階段是1998年開始,需要把分散于中國財稅領域各方面的改革濃縮為一條主線,1998年底,也就提出“建立公共財政體系框架”的初步概念。1998年12月15日舉行的全國財政工作會議上,決策層做出一個重要決定:構建中國的公共財政基本框架。
“回顧以前的文件,可以發現,之前的財稅改革都是局限在局部,而這一次構建公共財政框架體系帶有整體規劃布局的性質,我們覺得是一個劃時代意義的決定。”高培勇認為。
從1998年提出“建立公共財政體系框架”,如何推進這件事情成為關注焦點。中國的改革一直遵循自上而下的方式,層層布置、層層謀劃。于是1999年下半年,開始籌劃準備中央黨校省部級主要領導干部財稅研討班。
高培勇的幾次重要講座都與中國財稅體制改革進程密切相關。2000年1月9日的那次講座,高培勇的主要任務是系統闡述中國公共財政理論體系。
2010年1月8日的那次講座,據高培勇透露,他接到任務時是2009年1月份,而時間的安排上也獨具匠心,以前政治局集體學習一般安排在下半年,只有那一次是安排在年初。后來高培勇得到的解釋是,特意將講課時間安排在年初,也是想突顯財政稅收的重要性。
而到了2010年9月29日,中共中央政治局第23次集體學習,高培勇接到的講課主題是《正確處理新時期人民內部矛盾研究》,剛接到這任務時,高培勇也有點疑惑:自己對這方面沒有系統的研究。
相關領導也給他解釋:新時期人民內部的主要矛盾表現在收入分配上,而收入分配領域矛盾的解決主要靠政府實施的再分配,再分配的調節都是以財稅為主要手段,所以再分配領域的問題沒有解決好,責任一定歸結于財稅工作。
回顧中國財稅體制改革的進程,高培勇幾乎經歷了每一個階段,“鳥瞰”這些歷程,總給人一種不一樣的感受和體悟。
(本文未經審閱)
“財政在過去‘統收統支’中,被淹沒在計劃經濟的行政思維、長官意識中,到現在在市場經濟的調控中發揮重要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