貫徹“以人為本”,幸福是具有包容力、承載力、解釋力和表現力的一個詞
2010,幸福滿眼。
安徽衛視年初播《幸福一定強》,年尾播《老馬家的幸福往事》,央視播的是《老大的幸福》,更有一部電視劇直接取名為《幸福》。
紀錄片《幸福在2010》用真實的劇情曬幸福。
江蘇衛視推出了談話類節目《幸福晚點名》,東方衛視打造了《幸福魔方》。
周杰倫伴著鋼琴低吟《說好的幸福呢》,吳楊雨淺抒《最幸福的人》,白巖松蹙著眉頭問《幸福了嗎》。
文藝圈的焦點,直接折射出主流意識形態的關切所在。幸福正在上升為國家意志。
從GDP到GNH
十七屆五中全會和“十二五”規劃建議釋放出淡化GDP指標的信號,也使得GNH(Gross National Happiness國民幸福總值)這一概念的引入引起廣泛關注。關于“幸福指數”“、“民生指數”的討論和報道,在學界與媒體界漸熱。
國民幸福總值指標的由來是什么,它是怎樣被引入中國的?
1972年,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不丹王國提出了GNH的概念,并將追求該目標的最大化作為政府的最高發展目標,這在世界上是第一個。
40年前,不丹還處在沒有貨幣的物物交換的經濟狀態下,世界許多國家已在開展如火如荼的GDP競賽。
GDP這一指數誕生于上世紀30年代,為應對經濟大蕭條,需要完整和全貌的數據為宏觀經濟決策做參照。
“二戰”后,西方國家的經濟迅猛發展,但是物質財富的積累并沒有拉動人們幸福感的同步提升。以美國為例,1960年至2000年,按不變價格,美國人均收入翻了三番,認為自己“非常幸福”的人卻從40%左右下降到30%左右。
GDP不“給力”,各國的GDP競賽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轉化為國民幸福水平的提高?
國外對幸福感的研究起步較早,側重于微觀。1955年,美國著名經濟學家加爾布雷斯在《富足社會》中提出了“生活質量指標”這一概念,是幸福指數的前身。之后,關于這方面的研究逐漸多了起來,心理學、社會學、經濟學、政治學、醫學等學界都加入幸福感研究的行列。
中國關于幸福指數的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主要是由心理學家進行描述性研究和探索影響幸福的主客觀因素,側重于宏觀。
全世界研究者的視角最后歸攏到小國不丹身上,這個人均GDP僅1000多美元的國家,在世界幸福地圖上排名第八。
哲學家休謨說:“一切人類努力的偉大目標在于獲得幸福。”“不丹模式”直接對接幸福,促使人們反省:發展為了什么?
如果說上世紀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給人類送來了GDP,本世紀近幾年的經濟危機則促使全球對于國民幸福指數研究的興趣日益高漲。
兩年前,法國總統薩科齊下令設立了針對經濟表現和社會進步的評測委員會,該委員會2009年為改善進步評估體系提出了12項建議;英國則創設了國民發展指數(MDP),綜合考慮社會、環境成本和自然資本;日本也開始采用另一種形式的國民幸福總值(GNC),更強調文化方面的因素。
2005年2月,美國地球政策研究所所長萊斯特·布朗提醒說,中國需要調整以GDP為中心的片面追求經濟高速增長的發展模式,走以人為中心的可持續發展道路,追求人民的幸福生活。
事實上,十六大以后,以往人們所習慣的單純以GDP來衡量的經濟發展就在理論和實踐上被反思。中國人正在尋求更為合理的指標,用以反映經濟和社會的全面發展。
2005年的全國“兩會”上,中科院院士程國棟就提出了一份《落實“以人為本”,核算“國民幸福指數”》的提案,建議國家組織有關部門研究制訂一套“國民幸福指數”的評價體系。
2006年9月國家統計局指出今后中國將推出幸福指數、人的全面發展指數、地區創新指數以及社會和諧指數等一些新的統計內容。
“對中國社會發展的終極目標而言,國民幸福指數具有重要意義,它將是中國社會發展過程中歷史性的里程碑。”程國棟在接受媒體訪問時說。
從客觀到主觀
一個問題撲面而來,怎樣捕捉并量化變幻多端的幸福?
國內許多機構每年都會進行一些有關幸福的排名,哪家更權威?運用不同幸福體系產生的排名可能有很大的差異。
2006年7月,英國“新經濟基金”對全球178個國家及地球的幸福指數做了一次排名,出爐了一份《幸福星球指數》報告,這一報告和同年英國萊斯特大學推出的幸福指數排名有著很大的差異。前者的幸福指數主要由生活滿意度、期望壽命、生態三大指標計算而成,后者主要依據五項關鍵指標:健康、財富、教育、國家認同感、國家景色的美麗程度。
幸福是主觀的,數字是客觀的。幸福感量表就是將主客觀成分進行適度的搭配。純客觀取向的幸福感測量,關注的是硬指標,包括人均GDP、失業率、恩格爾系數、基尼系數、通貨膨脹率等;主客觀綜合的測量法,除了上述客觀指標外,還加入了人們的生活滿意度調查;純主觀的測量基于一個假設,所有的客觀因素已經通過認知影響到人們的主觀幸福感了,人們對自身的主觀幸福評價已經包含了這些客觀指標。
世界上最具影響的幸福指數是由美國密歇根大學羅納德·英格哈特負責的世界價值觀研究機構公布的。問題只有一個,而且非常簡單,即把所有事情加在一起,你認為你是“非常幸福”、“比較幸福”、“不很幸福”還是“不幸福”。
《瞭望東方周刊》與中國市長協會《中國城市發展報告》工作委員會聯合主辦的中國最具幸福感城市調查推選活動自2007年起,今年已經是第四屆,所沿用的評價體系一直在根據國情進行調整,今年做出的最大調整是把調整和研究的重點放在調研對象的主觀感受上。
研究采用的是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奚愷元提出的“城市幸福學評估體系”。他說:“富裕之后,中國人的主觀滿意度就凸顯出來,大部分支出是為了主觀感受,怎樣讓錢為人服務,而不是人為錢服務。”
奚愷元是最早系統地將幸福學和幸福指數引入中國,并在中國倡導研究城市幸福感的學者。
2002年普林斯頓大學丹尼爾·卡尼曼因“前景理論”獲得了諾貝爾經濟學獎,標志在主觀幸福感的研究領域出現心理學與經濟學交叉研究的趨勢。在獲獎感言中,卡尼曼用將近3分鐘的時間著重提到了奚愷元的貢獻,尤其是他的經典心理學實驗。
主觀幸福的決定因素包括五大類:個性因素,如自尊、自控、樂觀、外向和精神健康;社會人口因素,如年齡、性別和教育等;經濟因素,如個人及總體收入、失業和通貨膨脹等,情形性因素,如就業和工作條件、工作單位的壓力、與同事親戚朋友的人際關系、與婚姻伙伴的關系以及生活條件和健康狀況等;體制性因素,如政治權力的分散程度和公民直接參與政治權力等。
個性因素、社會人口因素和情形性因素被心理學家們所廣泛分析和討論。
在經濟范疇中,影響幸福的三要素是收入、失業和通貨膨脹。這可以解釋為什么被“糖高宗”、“蒜你狠”逼著去香港打醬油的內地百姓覺得不幸福。
從民生到幸福
從以上影響幸福感的因素可以看出,很多內容涉及民生建設。
十七大報告提出加快推進建設以改善民生為重點的社會建設需要從幾個方面著手:教育、就業等。收入、生活狀況、保障體系、健康——與幸福指數的評估因素是高度一致的,反推之,影響幸福指數的諸多因素成為我國改善民生、構建和諧社會的重要途徑。
將幸福指數的研究與我國解決民生、經濟可持續發展、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等宏觀社會、經濟、政治問題相結合,正是國內學者對幸福學進行研究的一個重要學術取向。
十七屆五中全會強調“堅持把保障和改善民生作為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根本出發點和落腳點”。GDP體現的是以生產力為本,GNH體現的是以人為本,毫無疑問,貫徹“以人為本”,幸福是具有包容力、承載力、解釋力和表現力的一個詞。
本刊所采用的“中國城市幸福感評價體系”,去年經調整后的另一新意是特別增加了民生建設與保障方面的內容,并設立“政府民生貢獻獎”,以表彰政府的民生貢獻。
來自國家統計局網站的數據顯示,中國2009年醫療費用人均支出180美元,占GDP總比重小于5%,美國人均3000美元,占GDP的16%;教育支出,中國人均60美元,美國人均2300美元。美國的GDP總量相當于中國的4.5倍,但人均醫療支出是中國的17倍,人均教育支出是中國的38倍。
經濟一花獨放難以獨演一臺“春天的故事”,國民教育、勞動就業、社會保障、社會福利、醫療衛生、文化建設等與國民幸福密切相關的社會發展領域的公平公正問題,如沒有得到切實解決,部分國民利益和幸福就可能被當作“經濟增長的代價”犧牲掉了。
“十二五”規劃建議在淡化GDP的同時,給予民生很多著墨。一是“城鄉居民收入普遍較快增加”,努力實現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發展同步、勞動報酬增長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二是“社會建設明顯加強”,覆蓋城鄉居民的基本公共服務體系逐步完善,全民受教育程度穩步提升,等等。
中央黨校科社部社會學教研室教授向春玲告訴本刊記者,一個正常的社會應該是政府、社會與市場三者構成的三角支撐的社會結構,哪一條邊弱的話,這個社會良性的運行就會出現問題。“30年改革開放的歷程里面,我們政府和國家更多地調整政府與市場的關系,不斷地實現政企分開,不斷地激發市場的活力,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我認為在后一段的發展里,特別是未來20~30年的時間里,我們有一個更大的改革任務,就是要不斷去調整政府與社會的關系。”
從理性幸福到性情幸福
一場“幸福運動”正在全國展開。
央行前副行長、全國人大財經委副主任委員吳曉靈從去年起就領導著一個課題組,構建一整套旨在改變單一GDP導向的地方政績評價系統的科學指標體系,目標是在明年能對31個省(市)和5個計劃單列市編制民生指數。
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常務副理事長鄭新立宣布,2011年1月15日左右,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正式發布轉變發展方式的評價指數。
重慶已將國民幸福指數明確納入剛剛推動的“十二五”規劃。
“重慶在過春節的時候燒好了紅燒肉給農民送過去,幸福的滋味全化在這一碗紅燒肉里了。”復旦大學教授顧曉鳴說,“幸福成為時代熱詞,掛在嘴邊,正印證了我們這個年代幸福的稀缺。”
顧曉鳴對于量化幸福持保留態度,并擔心幸福指數成為新的政績數字。“有吃有喝是第一輪幸福感,在‘后幸福時代’,幸福是一種忘我的境界,一種個體感悟,需要靠制度的完善健全。把理性的幸福感轉變為性情的幸福感,方為真的幸福。”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