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滿車票的信封

我出生后僅一個多月，就被人在江北火車站發現。然后，我被送到孤兒院。負責教養我的，是孫嬤嬤。

我有時會想，我的母親究竟是誰?？戳诵≌f以后，我猜自己是個私生子，年輕的母親只好將我遺棄。

大學畢業后，我回孤兒院玩，孫嬤嬤說，要和我談一件嚴肅的事。她拿出一個信封，讓我看里面的東西。

信封里有兩張車票。孫嬤嬤告訴我，當警察送我來孤兒院的時候，我的衣服里塞了這兩張車票。顯然，是我母親用這些車票從她住的地方坐車到江北車站的。一張汽車票從南部的一個地方到南充市；另一張火車票是從南充到江北，這是一張慢車票。我立刻明白，我的母親不是有錢人。（文中南部、江北均為地名——編者）

孫嬤嬤說，她保留這兩張車票，是等我長大了再說。她觀察我很久，結論是我很理智，應該有能力處理這件事。她曾經去過那個小城，發現小城人口極少，如果我真要找出我的親人，應該不是難事。

我一直想和父母見一次面，可是，現在看著這兩張車票，我猶豫不決。

孫嬤嬤仍鼓勵我去，她認為，我已有光明的前途，沒有理由讓身世之謎永遠成為心頭的陰影。

我終于去了。

我在派出所和民政局來來回回地跑，終于找到我的出生資料。

但是，我的父母都已去世了。

父親六年前作古，母親幾個月以前去世。我有一個哥哥，他早已離開小城。

派出所的一位老警察告訴我，我的母親一直在當地中學里做工，他帶我去見那個中學的校長。

校長是位女士，她說，我的母親是一位非常慈祥的老太太，我的父親非常懶，他一輩子靠我的母親做工的錢過活。因為不做事，心情不好，只好借酒澆愁，他喝醉了，有時打我的母親，有時打我的哥哥。事后雖然有些后悔．但積習難改，母親和哥哥被鬧了一輩子。哥哥在中學二年級的時候，索性離家出走，從此沒有回來。校長還告訴我，這位老太太的確有過第二個兒子，可是一個月大以后，神秘地失蹤了。

校長問了我很多事，我一一據實以告。當知道我是在江北的孤兒院長大的，她忽然激動起來，從柜子里找出一個大信封。這個大信封是我的母親去世以后，在她的枕邊發現的。校長認為里面的東西一定有意義，決定留下來，等她的親人來領。

我顫抖著手，打開這個信封，發現里面全是從這個小城到江北的來回車票，都保存得好好的。

校長告訴我，每半年時間，我的母親會到江北去看一位親戚．大家不知道這親戚是誰，只感覺到她回來的時候，心情就會很好。母親最得意的事，是說服一些有錢人，湊足一百萬元，捐給孤兒院。捐贈的那一天，她親自去了。

我想起來，有一次，一輛大型旅游車帶來一批從南部到江北來的老人。他們帶了一張一百萬元的支票，捐給我們孤兒院。院長感激之余，召集所有的孩子和他們合影。我正在打籃球，也被找來，老大不情愿地和大家照了一張相?，F在，我居然在信封里找到這張照片，我請女校長認出我的母親，她和我站得不遠。

更使我感動的是，我畢業那一年的紀念冊，有一頁被影印了，放在這個信封里。那是我們班上同學戴學士帽的一頁，我也在其中。

我的母親，雖然遺棄了我，仍然一直來看我，她甚至可能參加了我的大學畢業典禮。

校長平靜地說：\"你應該體諒你的母親，她遺棄你，是為了替你找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你如果留在這里，最多只能初中畢業，以后去城里打工。弄得不好，你吃不消父親每天的打罵，說不定也會像你哥哥那樣離家出走，一去不返。\"

我忽然有一個沖動，我問校長，校內有沒有鋼琴。她說她們的鋼琴不是很好，可是電風琴是全新的。

我打開琴蓋，對著窗外的冬日夕陽，一首一首地彈奏母親節的歌。我要讓人們知道，我雖然在孤兒院長大，可我不是孤兒。因為我一直有那些好心而且有教養的嬤嬤們像母親一般地將我撫養長大，我難道不該將她們看成自己的母親嗎？更何況，我的生母一直在關心我．是她的果斷和犧牲，使我能有一個良好的生長環境和光明前途。

對我而言，這個塞滿車票的信封，讓我感受到母親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