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國內(nèi)書攤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本臺灣作家的《羅蘭小語》。那時書攤上很少見臺灣作家的書,兩岸還沒有實際的溝通和交流。我印象中只有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瓊瑤的系列小說,還有隨后余光中的詩集等。出于好奇,我買了一二輯兩本,原打算翻翻看,不料,我被它那文學簡潔,語言曉暢,題材寬廣而深深吸引。那些所謂“小語”,大多是針對現(xiàn)實,有的放矢,有感而發(fā),并不因為它篇幅短小而容量小,實際上篇篇都有深刻的內(nèi)容,深遠的寓意,且極富思想和哲理。為此,我由敬佩而想知道作者的經(jīng)歷,究竟怎樣會寫出這樣的錦繡文章。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1998年的《人物》雜志上高興地讀到了姚同發(fā)先生一篇研究羅蘭的學術(shù)文章,才得以更多地了解羅蘭女士,原來原名靳佩芬的羅蘭,系天津市郊蘆臺鎮(zhèn)人,出身于一大戶豪門。這個小鎮(zhèn),文風甚盛,加之羅蘭乃書香之家,她在讀書期間,就千方百計地尋找和閱讀了大量三十年代現(xiàn)代文學名著,尤其巴金的作品。她從這些作品中汲取了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營養(yǎng),為后來的創(chuàng)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礎(chǔ)。
音樂也是她人生的熱愛,她學過音樂,教過音樂。還在天津廣播電臺做過音樂節(jié)目。本來她決心去考天津女師音樂系,但進校門后,發(fā)現(xiàn)由于戰(zhàn)爭的破壞,學校空無一人,她失望而歸。
1948年,29歲的羅蘭,由于渴望多年的大學之夢破滅,無奈她萌生了遠走高飛的意念,去追求真正的人生理想。偶然得到的一張船票,讓她漂泊到了大洋彼岸的寶島臺灣。
到了臺灣天茫茫地茫茫,舉目無親。然而幸運的她在第二天便意外地考進“臺灣廣播電臺”,因為她有天津廣播電臺的資歷,她會寫稿,會管理唱片,會講國語(普通話),而被順利錄取。
于是她在這里開始了“主持人”的生涯,開始了以羅蘭為筆名的音樂節(jié)目中廣播自己撰寫的短文小語。這些面對聽眾談生活,講事業(yè),談友誼,說愛情,無所不包的內(nèi)容,她以一種親切,平易的語言,同聽眾交心、交流,使得節(jié)目大受歡迎!久而久之,有些聽眾——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她的“粉絲”,每天到時必聽她的節(jié)目,喜歡上她的節(jié)目,便有人要求她把這些精彩的短語短文能夠輯印成書,以便精讀。
于是《羅蘭小語》便這樣誕生了,一輯一輯地出版了,走紅了,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頗受讀者喜愛的“羅蘭”體。由于這些富有詩意和哲理的精短文章大多是人生的感悟,哲理的小品,因此有人稱它為新時期的“論語”。
后來,再讀《羅蘭小語》,便有了更深的體會和感受。的確,正如人們所說:羅蘭的小語,哲理如詩,鼓舞上進,羅蘭的散文真情實感,充滿情趣。她的小說更為雅致,總之,她的創(chuàng)作在臺灣獨樹一幟,影響深遠。
終于,2000年6月,我隨中國作家訪臺代表團在臺北的一次晚宴上恰巧和羅蘭女士同桌。同桌的大陸作家還有袁鷹、葉辛及臺灣幾位作家。那次由于頭一次見面,未得多談。但我向她表示了我的敬意。沒想到她隨后寄來信說:“那天未及說明,逐篇記錄的資料也沒時間問你們是否需要?尤其感到歉疚的是只被匆匆應對,未及深思你們希望多要些書的好意。直到你們告辭之后,才靜下心來理解到你們此行的難得與可以想見的準備工作及行程的緊湊。無奈,只得今天再設(shè)法補送一些書,包括《羅蘭小語》第3、4、5輯各五本、《詩人之國》五本,《綠色小屋》五本,分兩包奉上。此外,我要拜托你們幫我?guī)А稓q月的沉沙》、《飄雪的春天》及《彩繪的日記》各一套,共五本,給舍妹靳方,她把自己原存的我的作品都給出版社送去做樣書了,使我很替她劃不來,這些書往往是一去不回頭的。后來我聽說大陸的“版權(quán)公司”替作家送樣書給出版商,是找人家要錢的,現(xiàn)在我只得再補寄一些給靳方,麻煩你們不知是否太過重了?我猜想你們此行一定“負擔沉重”,如果太不方便,也請不要客氣,把這包要給靳方的放在旅館柜臺,我派人去取回即可。
其實,我真正的意愿是你們能抽出時間再光臨一次,看看我的照片資料(都是有關(guān)我到大陸或其他地方訪問的照片、記事,不只是照片簿,上面每張都附有記事小品),也許你們可以幫我決定有沒有必要以后交給你們的現(xiàn)代文學館。
《綠色小屋》是以天津為背景的一部包括家庭教育、愛情與婚姻的浪漫故事,在臺灣暢銷四十版,先請王紅小姐(我們同行的文學館攝影師)過目。女孩子不像男人那么只重理性,不重視感情(我的小說和瓊瑤的不一樣)。
祝愉快!
羅蘭2006、12、15
我之所以愿將這封長信登出,是因為從信中可以看出羅蘭女士這樣一位蜚聲海內(nèi)外文壇的文學大家,辦事如此認真,考慮如此縝密、周到,這同時也是一篇為人處世的精彩短語啊!
然而羅蘭女士的認真、執(zhí)著,在她隨后又給我的一張便簽上更可見證。她說:有件小事,在此拜托:我常常看到有人在報端稱“冰心女士”為“冰心老人”,覺得人不是一輩子都“老”,稱她冰心女士不就行了嗎?所以我希望如果要報道我的時候,稱我“羅蘭女士”就好了,當面稱我“羅蘭老師”,有個“老”字也就代表一切了,“羅蘭老人”多難看呀!
謝謝!
羅蘭
這件事,雖說是“小事”,也被這位經(jīng)常針對“生活小事”發(fā)表意見和指正謬誤的大作家所注意。她說得多么好啊,人不是一輩子都“老”,怎么能稱這個“老“,那個“老”?人們啊,永遠年輕!永遠要保持年輕的心態(tài)和活力!正像羅蘭女士,雖說年逾八旬,卻依然耳聰目明,思維敏捷。她嬌小的身影,走起路來更是輕如春風。在她身邊,你會感到親切、平易近人,且極富生活情趣和青春活力!
雖然近幾年我沒有再去臺灣,但我時時想起她,思念她……一位海峽彼岸可親可敬的羅蘭女士!
2011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