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旅行中看什么書?這是每次出發前一個重要的儀式。于我,一些想讀又未讀的小說通常是首選,反常的是今次跟我啟程與回程的都不是小說,而是兩本關于旅行的書。李展鵬的《旅程瞬間》與John Urry的《觀光客的凝視》當然不是吃喝指南或喪玩攻略,用另一本書的名字來形容是“愈旅行愈自己”。
經歷、觀看
臺灣劇場、電影導演及詩人鴻鴻將劇場與旅行作了一個有趣的比較,他說劇場是封閉在一個黑盒子里,而旅行卻是要離開黑盒去海闊天空,兩者的共通點則是“看”,進劇場是要“在觀看中經歷”,去旅行則是“在經歷中觀看”,不過我們很明白,兩者最終還是要“回到原來的世界”。劇場與電影院都是一個要觀眾在黑盒子里用觀看來經歷的空間,愛看電影的李展鵬,似乎也借著一種看電影的方式,重看他那些旅程的瞬間,彷佛要透過對旅程中的人物的觀察,來經歷一個內在的“自己”。也是鴻鴻說的:“當劇場運用旅行的形式時,總會把外在旅程轉化為內在的冒險”。于是他可以在異國街頭上踏單車,跟印度滿街的騙徒交手,更可以在沒有吹風機把發型弄好的情況下出街……這一切發生在他的旅途上。如果你也跟我一樣,在很多年前就認識展鵬,你知道他的的確確在這些旅行中進行著一連串“內在的冒險”。隨團旅行往往忙于被帶領,在不停的上車下車中疲于奔命,難怪Urry在他的書里面強調“觀光”和“旅行”的分別,如果在旅行中留不到空間跟內在的自己好好對話,那算不算一次旅行?
在閱讀的過程中,腦里面一般都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讀,然而,在《旅程瞬間》中,我聽到了展鵬的聲音。大多數人認識李展鵬這個名字,都從他的電影文章開始,近年他又開始從不同的角度去寫城市空間的文化與政治,由于最近他也在電視節目中討論社會時事,讀者也可以在閱讀這本書時想象他的聲音,不過,我說的“聲音”不是這些。對我而言,即使他分析電影和談城市空間的文章有多好,可是在《旅程瞬間》中我才可以聽到他用最直接的聲音來跟我說他的內在旅程,正如他自己所說,旅行文章中的,才是他最真實的自己。
我在飛機下降到桃園機場前將他的這部關于旅行的書讀完,正式開始了2007年最后一次旅行,我問:今次算不算是一次旅程?
旅行的意義
從某種角度而言,出版一部如《旅程瞬間》這樣的書,不多不少顯示了澳門出版界的市場觸角。只要看看書店里的新書欄,“旅行”差不多是最熱門的一個題目,教人到不同地方作觀光消費的書當然不可少,而關于文學的、建筑的、環境的、藝術的、設計的,都輕易地掛上了“旅行”的招牌;再看看我自己的書架上,原來這幾年也多了很多關于旅行的書,翻過與未翻過的都叫我驚嚇了一跳。這些旅行書,大多數教你如何在旅程中消費,有很大一部分用來販賣作者的才氣,也有好一部份屬于知性較強的,從旅行這回事里看到更多關于我們的世界、人們的行為,和我們自己。
很不幸地,我在旅程里買了一本叫《觀光客的凝視》的書同行。作者John Urry不停告訴我“觀光旅行”的歷史、類別、特點、影響與例子。他說:觀光旅行涉及到“一種有限度地擺脫那些日常生活習以為常的慣例與行事作風”。而“觀光、度假以及旅行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其實比大部分的評論家所想象的還要重要。”觀光是一種讓人“偏離常軌”,尤其讓我們的觀看對象偏離日常生活,專門在“觀光凝視”努力搜集異國的、日常似乎無法得見的風光,“好讓我們的感官投入一連串與生活上的‘平凡無奇’形成強烈對比的刺激。”如果研究“偏差行為”可以揭露我們對所謂“正常”社會的看法,那么進一步思索觀光客的凝視對象,則更易了解“正常社會”的運作,也就可以看清作為對立于旅行的“正常”生活模式的面貌。
在旅行中閱讀一本關于旅行的書,剛好不能達到作者認為的“觀光客”的忘我境界,一邊閱讀書中的內容,一邊感到在旅程的所有決定和舉動都在作者的觀察與分析當中。我還時時自問,作為一個不得不旅行的人,我的“正常”生活,是否真的如此需要“偏離常軌”?作為一個依靠觀光客的城市,澳門如何讓被觀光客凝視?如何迎合這些凝視?如何提供人們一個可以縱容自己有“偏差行為”的空間?
在旅行中閱讀一本這樣子研究旅行的書,太讓人不能“偏離常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