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健,安徽馬鞍山人,中國當代著名詩人。曾出版詩集有《古橋頭》、《暮晚》等。
詩經里的第一首詩講的就是夫婦關系,夫婦關系太重要了,孔子因此將它列為第一首。其中有“窈窕淑女”一句,我以為龐培的大量詩歌都在寫“窈窕”兩個字。“窈窕”是什么意思?在現在這個時代它指的大概就是女性特有的柔和氣息,而“淑女”指的則是德行,德行在這個時代太難求了。孔子很重視這一首詩,將它視為基礎中的基礎,而龐培這十來年也是在這個基礎上工作。
辜鴻銘認為中國理想的女性有三個本質特征,即幽靜恬靜之愛,以及羞澀或靦腆所表達的那種無法言狀的優雅和嫵媚,最后是純潔或貞潔。這三種在今天也都很難求了。辜強調,中國的天堂就是家庭,而其中的首要條件就是“妻子好合,如鼓瑟琴”。這里我們可以延伸出來,一個好家庭,一個好的國家的首要條件就是要有好母親、好妻子。在今天,這真的是一個令人百感交集的話題,因為現在看來我們這個時代最嚴峻的危機有兩樣,一是自然危機,一是男女危機,龐培在后者的危機里首先悟到的是無助,而其中的結局則是一場苦雨。這首詩是這樣的:
雨落下來
我聽見她的秀發的聲音
就好像她在一間屋子里
挨我挨得很近……
突然——時隔數年
我明白了我的無辜:
我們之間沒有結局
只有雨
——《雨,2005》
龐培的所有詩歌從未指向丑陋,他對于母性、女性,實際是我們的來處心存感激,似乎有說不盡的話語。他是漢語詩歌里脾氣最好的詩人。我們作詩往往因為憤怒成為真正的苦役之人,他則因為好脾氣而成為為美服務的人,他幾十年如一日所做的都是最基本的工作,但在一個我們共同面對的大的中斷里,他的困難可想而知。因為在我們這個時代做一份人家已經非常艱難,這種艱難從我們父輩就開始了,我小時就是在我家隔壁一對夫婦的對罵聲里長大的。它在今天并非減弱了,而是愈演愈烈,所以我們今天甚至連這樣的一個好合的基礎也沒有,龐培所作正是此類工作。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可能所寫的全部詩歌只是《關雎》這一首,這是值得一生去做的工作。從這種意義上看,龐培首先是儒家的。
龐培的這本詩集是他在國內的第一本詩集,出詩集在中國難如上青天,比去京城趕考還要難,詩人因為寫詩已經窮困潦倒,出版社的社長老板老爺們還要他們自費來出,否則永無出詩之日。詩是我們這個詩國精神世界的最高產物,今天卻如流浪的小兒被出版社的老爺們拒之門外。最高之精神在中國是流浪的小兒,龐培的詩集我讀下來有這個體會。我的另一體會是,自2008年以后,龐培的詩歌忽然發生很大的變化,由感性轉而為難得的理性,由羞澀或靦腆,或柔和心腸,轉而為非常凝煉、干脆的英武之氣,他可能在無人問津的黑暗的柔情里待得太久了,這英武之氣讀來非常暢快,因為這世間已無柳如是,已無葉小鸞,已無蕓兒與董小宛,經過漫長歲月的努力,我算了一下,近二十年的時間,明白了這一點,也是一個了不起的發現,我們雖人口眾多,但早已在人去樓空里;雖歷史悠遠,經濟發展,但土氣與寒酸十足,龐培的英武之氣也許正是從這人去樓空里來,從土氣與寒酸里來,從如魔的發展里來。繞樹三匝,無枝可棲。英武之精神永續不絕,由此來看,龐培依舊是儒家的,他有詩為證:
他們在風聲峭寒中留下無名的事跡
他們是雪地上的酒徒
酒醒后造反,化緣、出家、拍曲
一名刺客混跡人群
隱居煉丹,吃藥
與神鬼對話
潑墨
一部中國史乃是一部人類佯狂史
沒有女人。盡是程咬金
七步成詩的鐘馗,口銜桃木寶劍
不是男人了但一定躋身大丈夫行列
一定會出海,下跪,聽海浪宣讀
皇帝的圣旨
晚年一定披頭散發
腰上系一根草繩,變成1967年的熊十力
黃河流著男人的淚
蜿蜒于落日的方向……
——龐培《新涼州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