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貓無趣也有柔軟的心

1.

平安夜，雪花從天空灑落，陳叮當圍著彩虹條紋的圍巾，穿著絨絨毛的山寨UGG，步伐輕快地走在路上。她懷里還緊緊抱著一只保溫飯盒，飯盒里躺著十只生煎餃子，香蔥排骨餡的，這是送給劉大波的圣誕禮物！

這樣的一副愛情形象，自然很是溫暖感人。

其實，這只是一個突發事件。兩個小時以前，她正烤著小太陽取暖器，吃著KFC的外賣全家桶，一邊吐著骨頭一邊在“豆瓣”網瞎晃，眼神一乜，線上活動里赫赫寫著：這才是今年最給力測試，其他的“神馬都是浮云”！

哇哦，有這么強悍？她點了進去，骨頭啃完，六十道題目也做完了，結果說：您是“無趣之人”。您過于看重結果，而不看重過程balabala，您雖然有時收獲很多，但您真正損失的是那些來自生活的樂balabala，感覺不到樂趣會讓您在沒有明確結果的時候狀態極不穩定balabala……

她傻眼了，這這這，簡直太給力了啊啊啊，準得讓我惱羞成怒啊啊啊，我矛盾糾結坐立不安，原因正是在劉大波身上看不到明確的結果！

擁有如此令人遐思的名字的大波同學，其實是一名男士，在他短暫的美術老師生涯里，他有了一個更為直接的綽號，劉大咪咪。也許是綽號的逼迫，也許是內心的驅使，他不久后便從學校辭職，另謀生路。

在他踏上新生路之后不久的某天，一位美女問他：“劉大波，你的職業是什么？”

“墻面繪畫，主要是兒童漫畫?！彼鐚嵒卮稹?/p>

“哦，在墻上畫畫的畫家?！泵琅怀烈鳎中靶暗貕男?，“我家的小狗最愛在墻上尿尿。”

這位美女，正是陳叮當本人。某年月日，她和劉大波相識于某共同朋友的生日party。當時劉大波帥帥地微笑著，精神抖擻朝氣蓬勃，這讓被緊張的工作搞得奄奄一息的陳叮當備感崇拜，后來便有了稀稀疏疏的交往。

劉大波時而浪漫時而出其不意，時而愛情至上時而化身工作狂，總的來說是一種純真地追求愛情的姿態。然而陳叮當卻只顧著暗自推敲：“劉大波是不是真的想和我結婚呢？他適不適合過一輩子呢？”

面對如此精準的測試結果，陳叮當除了在心底大喊大叫，求生的本能還促使她急切地往測試結果的尾頁張望，解決之道呢？我要尋回失去的生活樂趣啊啊?。?/p>

2.

陳叮當如愿以償，在尾頁里找到了解決之道，至于靈不靈，那要試了才知道。冰箱里還有早上買的生水餃，白天看電視的時候正好看到主婦教程，教主婦生煎餃子。她不是主婦，完全沒有經驗和把握，但她還是揮起鍋鏟，叮叮鐺鐺！

于是，就有了開篇的一幕。

她抱著生煎餃子來到兒童游樂場，游樂場內燈火璀璨，機器轟鳴，工人們加班加點，據說游樂場要在年底完工投入使用。她東轉西轉，找到游樂園的“童話屋”，這是一組童話建筑，色彩鮮艷，造型活潑，外墻內墻都要繪上相應的童話故事。

劉大波左手顏料盤，右手畫筆，系著一個斑斕的圍裙，正在畫一塊香噴噴的蛋糕，他畫的這個故事是小紅帽。

陳叮當悄悄走過去，歪著腦袋看他畫，一邊輕輕唱起：“我獨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蛋糕帶給外婆嘗一嘗，她家住在又遠又僻靜的地方，我要當心附近是否有大灰狼……”

劉大波很自然合唱起來：“當太陽下山崗，我要趕回家，和媽媽一同進入甜蜜夢鄉……”

唱罷轉過身來，微笑看陳叮當：“來探班？”

陳叮當撇嘴：“你不來陪我窩在家里烤小太陽，我只好來工地陪你加班。”

劉大波舉起托盤和畫筆，走過去靠近陳叮當，陳叮當張開雙臂抱了他，她的棉衣上還沾著小雪花，涼涼的。這是她第一次抱他，而且是在他加班的現場。不知劉大波心里作何感想，她鼻頭酸酸眼溫熱，她真是的，很快樂！并且還有些沉醉！

她即興決定，什么適合結婚不適合的，放棄判斷！愛干嗎干嗎，該干嗎干嗎！當劉大波吃完生煎餃子，唇齒間還殘留著排骨香蔥的氣息就來吻她時，她也沒有扭捏，而是妖嬈地回應，劉大波的吻溫柔又溫暖，令她心旌蕩漾。

這個平安夜啊，因她的小小瘋狂，而變得快樂沉醉。

游樂場開業那天，她和劉大波手持贈票混進去玩。

她看到很多的孩子在童話屋奔跑，歡笑，蹦跳，唧唧喳喳地說著墻上的童話故事，這一刻她握緊劉大波的臂膀，她感覺很驕傲。

她決定邁開大步，放開胸懷，去體會劉大波帶來的樂趣，即使體會的結果是他不適合結婚，她也在所不惜！她對自己是一個“無趣之人”的結果是如此耿耿于懷，她要扭轉乾坤。

3.

因為愛，所以懂得。劉大波感應到了陳叮當的心思，戀愛行為也變得大膽放縱起來。

清晨，陳叮當一邊做著報表一邊打呵欠，還一邊打電話向劉大波抱怨：“上輩子我又不欠老板的，他憑什么要我做牛做馬？”劉大波說：“關掉電腦，拿起包包，20分鐘后，你公司樓下，我等你哦！”

她既心動又不敢：“你要翹班嗎？可我要是翹了，就更忙不過來了?！?/p>

他慫恿她造反：“你就算不眠不休也做不完！你見過老板讓牛馬閑著的嗎？”

20分鐘后，陳叮當飛奔下樓，一邊飛奔一邊給經理電話：“我有急事，請假一天?！罢f完掛掉電話，經理暴怒也好罵人也好，隨他去吧。哈哈哈。

劉大波笑吟吟地等在馬路對面，他張開雙臂：“come on！我要帶你去上海美術館看展覽！”

“美術展覽？”這個名詞在她生活里出現的頻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沒錯！這一期是印象派畫展，有我喜歡的梵高，莫奈，塞尚，還有你喜歡的雷諾阿。”

陳叮當瞪大眼睛：“雷諾阿是何許人物？”

他把眼睛瞪得更大更閃亮：“你的QQ頭像不就是小艾琳嗎？那可是他的名作！”

她很無辜：“我是無意中在網上看到的，覺得很美，隨手拿來用的?！?/p>

劉大波無語凝噎，只得點點頭。

上了動車，劉大波從包包里掏出一本畫冊：“這是我特意為你去買的！珍藏版呢！就算你以前不知道，現在看看總可以吧?！?/p>

陳叮當翻看那本雷諾阿畫冊，那一幅幅的油畫里，有女人、有鮮花、有兒童，還有大自然，色彩明麗，畫面甜美，洋溢著愉悅的陽光氣息。她不由得喜出望外：“我還以為印象派畫的都是些花非花霧非霧完全看不清是啥玩意的東西呢。沒想到，嘖嘖，太美啦！”

劉大波若有所思：“為什么藝術不能是美的呢？世界上丑惡的事已經夠多的了?！彼畤@劉大波的智慧，卻見他狡黠一笑：“雷諾阿說的?！标惗．斎云牡叵?，盡管非你原創，但從你嘴里說出來，卻格外動聽。

美術館展出了雷諾阿的浴女圖。原本燦爛的世界，因了這幅畫瞬間黯淡，不論從任何角度看，畫作都洋溢著明亮的光芒。太美了，太美了啊啊啊。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看美術展，第一次看名畫原作，那強烈的震撼，讓她想哭。

這是從前未曾體驗的樂趣，這樣的體驗，與工作業績無關，與愛情的結果無關，但是，她知道，她需要。

測試里的解決之道果然很靈很給力。她正是按里面教唆的第一條，做了一系列瘋狂的小事。教唆的第二條呢，是做一些完全沒有回報的事。據說，這也能使人感到純粹的樂趣。

4.

什么是完全沒有回報的事呢？義工。

她在同城網上找到了“核桃小動物救助中心”的信息。她電話報名參與，然后單方面拒絕周末加班，搭了很久的公交車來到救助中心。一去就接到活兒，跟一位老奶奶去救助狗狗。剛有好心人打電話說一只狗狗被人套著袋子扔到井里了。

她和奶奶趕過去后，用打撈工具將小狗撈上來到時候，小狗已經渾身濕透，氣息奄奄，眼里只剩最后一抹余光。當小狗被擦干吹干，喂完東西之后，總算活了過來，它將兩腿搭在陳叮當的手心，不停地晃動身子，像在鞠躬。

她握住它的爪子，它的爪子厚實又溫暖。手感居然和某人很像，想到這里，她壞壞地笑了。話說白天不能想人，果然，某人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你說這只小狗會不會在我畫畫的墻上尿尿？”

她驚跳起來：“劉大波！”

“是我?！彼ＵＱ劬π?。

“你到這里畫畫？”

“不，給小動物看病。不要吃驚，我家世代行醫，我也略懂一二，疑難雜癥估計不行，但給貓貓狗狗包扎打針什么的，勉強湊合吧，反正目前沒收到什么醫療事故投訴，只是被咬過幾次。”

她知道，劉大波在看著她說話的時候，兩眼迸發出熠熠火花。

義工們聚在一起吃盒飯的時候，大家都在說自己被小動物咬過的經歷，有人在穿開襠褲的年紀被大公雞啄過小JJ，有人在上學路上被大白鵝咬著褲管不放，還有人被家養的狐貍撓花了臉，劉大波淡定地說：“我小的時候，鄰居家養過熊貓，我經常拿甘蔗去喂它，有一次它老人家眼花，把我的指頭當成了甘蔗……”

被熊貓咬了手，這是多么神奇的小概率事件啊，陳叮當的心莫名地激動起來。

她想，我要去看熊貓看熊貓看熊貓！這件事既小又瘋狂，又沒有任何回報，并且還是即興的。

5.

既然要去，動物園什么的，都太矯情了，要給力，就去熊貓的故鄉，臥龍自然保護區！可她的年假早就休掉了，不能請假去。劉大波的工作室在年底也很忙，剛承接了一批幼兒園墻繪，他應該沒可能陪她去。

可她仍然訂了機票，收拾了行李。直到出發前一天，她才和劉大波說她的看熊貓計劃。劉大波點點頭，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說：“攜程你好，我要一張明天去成都的機票，最好是上午8點的東航?！?/p>

于是，第二天飛往成都的東航飛機上，陳叮當和劉大波隔著過道，相視奸笑。由于這段時間一直加班，今早又起得太早，現在忽然放松，陳叮當感覺十分疲倦，她縮起身子，閉上眼睛。其實并未睡著，所以清楚地感覺到小毛毯輕輕蓋在自己身上的溫柔觸覺。

空氣里隱隱有股油彩味，那是劉大波特有的氣息。就算他沒有端著顏料盤，就算他換了干凈衣服，那味道還是從他的周身，隱隱散發出來。陳叮當以前覺得這味道很刺鼻，可忽然之間，她覺得很快樂，又安心。

成都到臥龍自然保護區有大約3個小時的車程，汽車從平原緩緩進入山區，風光優美迤邐，陳叮當終于忍不住問劉大波：“你覺不覺得我是一個無趣之人？”

“剛認識你的時候，你的確有點悶，不過現在嘛……”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壞壞一笑，“你的小宇宙正如火如荼地爆發！誰能說一個辭職去看熊貓的人是無趣之人？”

陳叮當微笑不語。

劉大波像個哲學家一樣，帶著深思的表情，望著她的微笑的側臉，說：“心理性格什么的，其實都是浮云！關鍵是，當你覺得不快樂，那就說明你需要改變。生活也好，工作也好，愛情也好，快樂你懂的，很重要?！?/p>

在自然保護區近距離看到熊貓，并以二十元一摸的價格摸了熊貓硬得扎手的皮毛之后，她驀然覺得，她看與不看，摸與不摸，熊貓都在這里，不悲不喜。倒是劉大波專程陪她來，千里迢迢，風塵仆仆，為的只是要她快樂。

她深深呼吸，清新的空氣里，除了熊貓糞便味，仍然有淡淡油彩味。

在這遠離塵囂的山林，她忽然想到四個詞，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6.

向老媽年終匯報的時候，陳叮當將“我交了男朋友，他的名字叫劉大波”放在了頭條。

老媽很欣喜，問：“他有實業嗎？”

繪畫工作室不算實業吧？于是，她搖搖頭。

老媽退一步：“他有不動產嗎？”

他把房子都拿出來跟人合伙辦工作室了，不能算他的個人財產了，于是，她又搖搖頭。

老媽仍不甘心：“那么，他總該有不錯的存款吧？”

他畫的是兒童漫畫，不是RMB啊，不像雷諾阿窮困一生就不錯了，哪能大富大貴？她無奈，搖頭。

老媽用了將搟面杖一拍：“好了！那他只能是公務員了！否則，你就是瘋了！”說罷揮起搟面杖，“你從小就長得比別人好，成績比人好，長大后工作比別人好，業績比別人好，所以，你的男朋友也要比人好！這才是成功的人生！”

陳叮當抓過搟面杖，滾來滾去地搟面皮：“成功只是小概率事件！發生的幾率就像被熊貓咬破手指！我現在想好好享受一下生活里的小樂趣?！鞭D頭又莞爾一笑，“像老媽你這樣?！?/p>

老媽聞言，默然，寂靜，不歡不喜。

陳叮當的老媽在少女時期，是一名文藝少女，青年時期，是一名文藝青年，現在，她是社區中老年時裝表演隊的隊長，文藝歐巴桑。她之所以用非文藝信條去澆灌她的花朵，那也是她的私心，她想要她的花朵去獲得她不曾獲得的成功人生，比如成為精英或是嫁給精英。

她的花朵誠懇地望著她：“我想純粹一點，簡單一點，就是歡歡喜喜和我愛的男人談情說愛，至于結婚什么的，順其自然吧。跟他相愛，我很快樂，歡喜?！?/p>

面皮搟完，老媽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之后，淡定地問：“那他是做什么的？”

“墻面繪畫師，主要畫兒童漫畫。”

老媽眼里綻放的一絲璀璨光芒沒能逃脫陳叮當的眼睛。福至心靈，她想起幾天前在老媽的“圍脖“里看到的一段話：想象力是兒童的世界，是成年人對自己的關懷，這就是為什么我至今對童年時期的動畫片念念不忘，《大鬧天宮》在回憶里都是那么的給力！

后來，一位文藝歐巴桑收到了一本裝幀精美的水墨畫畫冊，畫冊里的故事，正是《大鬧天宮》。據說，這是一位墻面繪畫師照著動畫片一張張畫下來，孝敬女朋友的母親大人的。

歐巴桑在“圍脖”里展示了她的畫冊，有相熟的網友驚訝地問，不過是一本畫冊而已嘛，為何能讓歐巴桑你如此“心水”，連女兒的終身大事都能讓女兒自己隨心所欲呢？

歐巴桑說，當壓力越來越大，煩惱越來越多，快樂就變得越來越重要，快樂你懂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