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從不會是羞恥的事

她與周樹森最終像兩只被時光輾碎的瓷碗，洪荒歲月在指尖穿梭而過，分散在天涯海角。

周樹森穿過夜幕，慢慢走進靜默孤立的教堂。教堂的光線很暗，空氣里微微有北方沙塵潮濕的氣息。

他看到教堂內葉靜美的背影，她正雙手合十安靜地在祈禱。聽到背后他走路的聲音，她像往常一樣說道：“周樹森是你嗎，你想好了和我一起去法國?”

周樹森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的面孔扭曲成一團：“葉靜美，我們真的要逃去那么遙遠的地方?可是我們相愛并沒有錯。”

她輕輕地把身子轉向教堂的上方，眼神空曠到令人害怕：“《圣經》上教導我們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不做害羞的事。我們的相愛在他們眼里是容不下的，可我相信總有一處可以容納下我們。”因為心痛，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他聽到這些話，無法承受的心碎排山倒海般撲向他，理智瞬間被撕裂。少年無法想象，神圣的愛怎么成了羞恥的事情。

一、少年對殿堂世界充滿向往

這是一九五三年的北京，千瘡百孔的大地漸漸復蘇，人們已經淡忘痛苦，十八歲的周樹森拖著木箱走出火車站。

十月的北京的傍晚，天空的火燒云像沒有暈開的水彩。周樹森走出火車站，從容地在路邊挑了塊空地，將手中的木箱打開，從里面找出紙筆對著那些云彩畫了起來。

嘈雜的黃包車，面孔銳利的行人都與他自動保持著距離，害怕驚擾到這個眉宇間溫暖閃爍的少年。沒有人在他臉上看到年少離家的驚恐，也沒有人在他臉上看到與家庭絕裂的悲愴，只看到少年對著那些云彩的臉上有難以言喻的溫柔。

這是一個對繪畫有著狂烈追求的少年，世居廣州的周家世代懸壺濟世，卻到了他這里改變方向。他不再如歷代叔伯向往著用那些冰冷的器械向上帝索命，而是向往著有朝一日能站在藝術的殿堂上。所以在父親為他鋪好留洋學醫這條路時，他憤然拖著厚重的木箱北上，從廣州坐火車奔赴北京這座陌生的城市。

初來乍到的他那樣平和地融入這座陌生的城市，可是這座城市卻以冰冷的姿態擁抱了他。他一個人在異鄉漂泊，再也沒有人為他準備衣食住行，囊中羞澀和溫飽逐漸成為問題。

可是他沒有妥協，他對那個殿堂世界仍然充滿向往。

他偶爾將畫架支在城效的一處戲班門口，為看戲的富家太太小姐們畫肖像以謀取微薄的酬勞養活自己。就是那樣的境況之下，他終于遇到了好人。

那個女子出現的那個傍晚，戲班因為東主有喜歇業一天，失去客源的他生意清淡，就無所事事地坐在那里畫遠山。

“如果這里可以用陰影修飾一下層次感應該會更加強烈。”有低低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畫紙上投射下一抹濃厚的陰影。

他抬起頭來看到的是穿著一身旗袍的女子，她的笑像家鄉南方仲春的艷陽，兜頭灑落在他身上。對于陌生而漂亮的小姐的善意指點，這個十八歲的少年瞬間語言貧瘠，他握著筆的手輕輕發著抖，風聲在耳際流竄，他惶然問道：“你是懂畫畫的嗎?”

那女子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淺笑著望著他。他這才看到自己的衣著，十一月的北方已經進入寒冬，他一身衣物那樣單薄。他羞愧地絞著自己的衣角，有些難堪地將自己穿著那雙緞面已經破掉的鞋的腳往后輕移。

“我是美院的老師，你這幅畫我很喜歡，可以賣給我嗎?”她說完這句話后才白手提包里取出一張紙幣，那張紙幣放在周樹森掌心之時，他第一次感覺到來自北方的暖意。

回去的路上，周樹森用那張紙幣換了一條圍巾和烤地瓜。冬日的傍晚，悄然下起了一場小雨，天空有侵入的涼意，那些細微的雨花在周樹森的眼睛里是那樣晶瑩。他捧著一個烤地瓜，在雨幕下的夜空中走得那樣歡快，像可以飛起來一般。

二、生活它有顆赤子之心

周靜森在北方的第一個冬天開始駐扎在了那個戲班門口，不是沒有期待，可那個贈予他溫暖的陌生女子卻并沒有再出現。

只是他的生活發生了劇烈轉變。他所畫的肖像在戲班那群富家太太與小姐間聲名遠播，開始有不愛看戲的小姐太太們也專程找來要他畫像。起初他是為生計所迫，后來逐漸成了他生活里的重心。

不是沒有厭倦的時候，他時常會想起坐火車奔赴而來時的決心，難道真只是為了這些肖像而來?那個傍晚當他再次感到惶恐時，他竟然朝著北京那座著名的美院走去。院校并不奢華，他望著藏在各種灌木之間的院墻，隱隱有澎湃之感要從體內滲出來。

他無意間看到那個缺口，在好奇心的趨使下，他爬上圍墻。日頭西沉的傍晚，他趴在墻上，頭頂是一棵盛放的楓樹。而腳下傳來一抹熟悉的聲音：“在那里歲月會遺忘我們，悲哀不再來臨，轉瞬就會遠離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蝕。”

是他從不曾聽到過的詩句，那樣令人震撼。背詩的人站在幽暗的樹影下，來來回回地背誦那一首詩。

在他望了一眼里面的風景，準備跳下圍墻的時候，樹影下的人終于回過頭來，是那個曾用一張大額鈔票買過他一幅山水畫的女子。他不知是因為偷窺緊張，還是因為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奇怪情愫所產生的影響。在南方長大，身手敏捷的他竟然恍惚之間就從圍墻上跌落下來。

她看著趴在地上狼狽的他，眼神里并沒有嘲弄，反而輕笑出聲來朝他伸出手：“是你，你現在還在戲班外畫畫嗎?”

她竟然認出了他，她的笑容，在少年眼里像一朵在風里盛開的薔薇。他倉皇地對著她微笑，羞怯地探出手去，她的掌心綿軟而溫暖，他的手心一瞬間冒出細密的汗。那一刻他感覺自己被她握住的并不是自己的手，而是自己那顆羞澀敏感的少年心。

在起身的一剎時，他是要準備道謝的，可是未曾開口就有一種不確定的恐懼襲上心頭。他拔腿就跑，他逃得很遠了，在校門口沒有忍住回過頭去張望，他看到遠處那小小的模糊的影子，遠在異鄉的他突然覺得心安。

在美院失足事件后的第五天，周樹森帶著畫紙趕到戲班外時，竟意外再次看到那位女子。他立在原地，看倚在門口的她緩緩走近。

“那天我看到你趴在圍墻上時我就想，憑你的繪畫天賦可以報考美院。”她望著怔怔站立的他，然后笑開，“你知道每個做老師的人總是不希望看到人才淪陷，憑你的繪畫基礎，考取美院勢在必得。”那滿目對他都是激賞的女子靜靜地看了一眼他夾著的那些肖像圖。

他看到她的眼神，宛轉可惜。不知道為什么，骨子里的那些卑微感就破繭而出。他指著那些畫紙開口說道：“我只是在籌學費。”

這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卻成了他這個冬天最大的動力，他不僅在戲班門口畫肖像，更將自己平素畫的山水與仕女之類的畫作寄賣。

大地開始回暖的時候，他居然存下了相當大一筆數目的學費。報考美院的路并不艱難，本就是極有天賦的人，時機一到夢想竟這樣輕易實現。

他在得到通知的當天，想起了那個眼神明亮的老師。世間真有奇遇，他和她原本不是滄海一粟，卻在這北方相遇，更成了師生。

在入校后的第三天，他知道了那位眼神明亮的女子叫葉靜美，留學法國，是圈內漸漸聲名鵲起的年輕畫家。

他美院生涯的第一堂課上，她對著他們這些年輕的，對藝術充滿狂熱追求的學生說起在法國的點滴，說起在U字形盧浮宮面對著百萬幅巨作時的震顫，說起在街頭繪畫的經歷。

她在說這些的時候，周樹森坐在畫架前，從畫架的上空看到她光潔的面容。她可真是年輕，眼睛明亮得像是星辰。

三、少年的喜歡那樣蒼白

周樹森不知道自己從什么時候起開始長時間關注她，那樣才情卓絕的女子，有時仿若還是天真澄澈的女子，她對著一朵花會看很長時間，會在行走的時候突然站立發呆。會在給他們講課時，對著某些一塌糊涂的畫作罵人。

學生和老師始終都有隔閡，即使在學校遇見，也只能是點頭微笑，然后說一聲老師好。可就是那樣神圣的場景，周樹森也能聽到自己心中的澎湃。

那個黃昏，周樹森上街去買畫筆，卻在大街上看到葉靜美。那是驚心的一幕，她扯著布包大聲叫喊。而她的對面顯然是個無業游民，欲奪她的提包。

他從不知怯弱的自己會有那樣的勇氣，跑上去與那男人扭打成一團。他自己不知挨了多少拳頭，直到有人高聲叫道：“公安來了。”那人才作鳥獸般驚恐散去。

葉靜美的手提包在撕扯過程中被撕裂，里面的雜物零亂地散在街上。她蹲在街上朝那堆雜物不停地翻著，他看著她從里面掏出一根木制的發簪，可是已經斷成兩截。她已經那么瘦，在翻撿的過程中黑色毛衣穿在身上晃蕩，一直齊整的劉海因為剛剛的舉動散亂地蓋住她的眼睛。她伸出手指去捋順，他看到她的眼睛里有那么多的眼淚在匯聚，可是沒有流出來。

“你怎么這么傻，不過是一根發簪，隨便一處小店都可以買得到。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你沒有必要為了一根發簪和他作對。”他的聲音那樣激烈，剛剛那驚心的一幕讓他心神俱裂。

她望著那根斷掉的發簪，眼淚洶涌地流下來：“這是我母親送給我的最后一份禮物，我帶著它去了法國，可是等我回來時，送它給我的人卻已經不在身邊。它跟著我已經整整快五年了，怎么這么容易就折損?”

身姿薄弱的葉靜美在自己的學生面前，沉浸在那言以言喻的痛苦里。她對他講起自己的母親，那個婦人的形象在她嘴里仍然那么鮮明。

他望著站在大街上，哭得不可自抑的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么多的惆悵堵在胸口，糾纏著他。他第一次有無助感，他站在她的頭頂的位置，聽著她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伸出手慢慢將手掌擱在她不停顫動的肩頭：“你如果想哭，我借個肩膀給你。”

她真的靠了過來，他的呼吸有微微的滯頓，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竄入他的鼻。他心里開始鈍痛，他不知道這個年輕的女老師何時才會將他看成成年人。

只是他不知道，此時的葉靜美靠在少年微薄的肩頭，心里突如降了一場暴雨，一路沿著血管開始決堤，已經有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她不知道這感覺究竟是什么，可是卻這樣強烈。如一場春雨揮灑后，在土壤下蟄伏許久的種子，終于有力量沖破綿軟的土地，開始發芽。

四、藍色發簪與愛情同時降臨

悶葫蘆周樹森后來默默做了一件事，他利用課余時間在大街上晃蕩，北方的春天依然寒風蕭瑟。他走過大前門筒子樓，走過舊貨市場，不知走了多少路才得到那根木制的發簪。

在去找葉靜美的時候，她正在學校的梧桐樹下畫畫。他遠遠地看到她的背影，淺淡的陽光自她的發梢穿過，有風乍起，她被太陽拉長的影子那樣單薄。

他走過去，將手中那根藍色的發簪輕輕地插在她的頭頂。周樹森壓抑住自己的心跳，做出了人生中第一個壯舉，他將手擱在她的肩頭。他第一次沒有喊她老師，而是那樣淡然地喚她葉靜美。

他說：“葉靜美，其實過往都已經無法回頭抓住，你應該繼續朝前看。其實世上最悲愴的事不是生離死別，而是死者惘然，生者念逝。”

畫架前的葉靜美摸著頭上的木制發簪，身后比她略高的男生，像一棵高大的樹，背影蓋住她的影子，驟然令她心安。

她將那根發簪取下來，被驚詫到了。他是有著怎樣的細心，才找到這根發簪，從顏色到細節不差分毫。她內心震蕩無法言說，已經發不出只言片語。喉管似被一只巨手扼住，那樣沉默地僵硬地面無表情地望著周樹森。

后者跟她一樣沉默，忐忑不安地看著她。

“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她眼中開始有細碎的淚光閃爍，葉靜美是那樣冷靜自恃的女子。獨自留學法國，身邊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好過。

她望著少年褶褶生輝的臉，在大街上那種莫名的感覺再次開始侵入心底。

不知是怎么開始擁抱的，是從他的手為她拂去臉上的淚珠開始的嗎?葉靜美所有的記憶都已經模糊，她只記得在擁抱的前一刻，在她掉下眼淚來的那一瞬間。周樹森伸出自己白凈纖長的手，為她抹掉那些細微的眼淚，他說：“因為我喜歡你。”

再沒有一件事讓周樹森這樣勇敢過。

兩個人兩顆心被一根發簪鎖住。

五、時光之手的顛覆

兩個人的關系被撞破在畫室。

他所作的一幅山水畫令葉靜美驚嘆，擁著他輕吻時被學校看門人撞破。流言一夜之間在這所尚不算開明的學校散布，大家都拿驚世駭俗的眼光看著兩人。

他的父母在收到學校的通知后，當晚坐火車奔赴北平。站在美院的門口，他倔傲地告之兩個行至暮年的老人：“愛情是我自己的事情，不管怎樣的罵名也不能阻擋我與她之間進裂的愛情火花。”

一記清脆的耳光在他的臉上響起，他只覺得耳朵轟鳴。他的父親揚著手冷冷地看著他，眼神里滿是憤慨與失望：“你當初逃家北上為的難道是做出這種道德敗壞之事?”父親一輩子都是儒生，學不會罵人，可是這一句話里的辛酸與譴責他全部都聽出來了。

而母親，那個一輩子在廚房與鍋碗打交道的女人，冷冷地看著他不哭也不鬧，更不曾責備。在父親欲拉他出門的時候，隱藏在他骨子里的叛逆轟然爆發。他掙脫父親的手，聲音突然變得短促而銳利：“沒有什么可以阻擋我和葉靜美，要我離開除非我死。”

父親的面孔扭曲成一團，在他的爆發下竟像一片落葉，靜靜地撲向路面。

父親因為受了刺激而出現重度暈迷，已近不惑之年的他面龐干癟枯萎雙目閉合，身體被白色床單覆蓋。周樹森站在一邊，手指僵硬如木，不敢探向他的鼻端看是否還有呼吸的跡象。坐在一旁的母親牢牢握住父親的手，開始說話。

“你剛生下來那會兒，我把你抱在懷里，你就像只小毛猴。而我因為身體的關系，母乳那樣少，我與你父親常常苦惱，你要怎樣才能長得大?那時候的小米稀缺，你父親跑了很多地方才弄來一小袋，放一點好的藥材將它們熬成粥。后來你終于長大了，卻那樣孱弱，看到任何人都怯生生地躲，一個人躲在閣樓在地上亂畫，我一直以為你是有點傻的。可是自己的孩子，傻一點又有什么關系?到現在，我真希望你是個傻瓜，那么就不會做出這么多離經叛道之事。”

從不擅言辭的母親，坐在白色素凈的病床上不停地在訴說。而躺在白色被褥間的父親，一直處于昏迷之中，無法做出應答。

他仿若看到童年時的自己，怯生生地躲在墻角，自卑落寞地長大。多少人質疑過他的智商，卻只有父母始終未曾嫌棄，終于安好成長，但是給他羽翼的父母，卻被他折磨成了這個樣子。他轉過身去，不忍再看眼前的景象。他知道自己是不孝的，離家出走，師生之戀，那多么事都是他做出來的。

就是這個晚上，葉靜美也同樣受到來自外界的壓力。美院的負責人對她循循善誘，世上愛情那么多種，為什么她會那樣不堪地選擇和自己的學生戀愛?

葉靜美疲憊不堪，在走出辦公室之時，她給自己和周樹森的人生做了一個決定。當無法承受時，人的潛意識就會想逃離，或者她和周樹森的愛情永遠無法在這片土地上立足，可世界如此之大，總有一處地方可以容納下她們。

這世界不止有遠方的且，更有責任與未盡的孝道。十九歲的少年無法為這場愛情做出叛離的舉動，他望著教堂里葉靜美的臉：“我們到底做錯了什么?不過是相愛，怎么就成了羞恥的事情?”

“可我們不被世人接受，你比我小那么多，又是我的學生。這兩條加起來，足以令我無法繼續在滿是熟人的世界里存活。你知道嗎?每天總會有人驚訝地問我，葉靜美你真的喜歡那么小的男生?這問題令我無法回答。”她將雙手插進自己的發問，身為女人的她力量這樣微薄，她已經無法承受來自外界的壓力。

整個美術圈都在討論她的師生之戀。在這個特殊的年代，道德一直是女子無法掙脫的枷鎖。葉靜美覺得這些都是周樹森無法理解的，他還只是一個連成長都未完成的少年。盡管他最后說：

“我可以退學，可以不再畫畫，可是要我舍棄家人遠渡重洋我辦不到。”她遠走的決心仍沒有動搖。

葉靜美的船票是三天之后，途經香港回法國。他站在渡頭看著渡輪卷起一浪又一浪的水花。她站在甲板上，時光有一瞬間的停滯，她和他就面對面看著，凝成化石。然后她的眼淚撲簌而下：“周樹森，什么時候相愛才能沒有阻力?”

周樹森無法回答，道德倫常，家庭世俗的眼光，在這個少年眼里是那樣不可思議的事情。他永遠無法參透，相愛不過是兩個人的事，怎么會有那多人閑人參與其中。

轟鳴的渡輪成了他們愛情訣別的旁觀者，人生恍如一場夢，才初嘗甜蜜，便突然被驚醒。

他看著漸漸消失在遠方的渡輪，惆悵和惘然成了繞梁的歌聲在心尖上打轉，待他回過頭時，滿臉都已是淚水。

六、愛情從來都不是羞恥的事

周樹森在葉靜美離開中國之后，跟著暈迷不醒的父親回到了廣州，開始接受來自家庭的安排，留學，做醫生。而他與葉靜美的過往再無人提及，那些旖旎的事防若恢弘的宮殿，建筑于沙堆，只被風一吹便在流年里坍塌。

流年是匆匆流逝的泉水，一直流淌到了半個世紀之后。

“親愛的迪寶：你的來信收到不少天了，沒有及時回信的原因很簡單，我反復不停地看，一遍一遍地看，就怕忘了重要的某件往事，信難以釋手，而且想得很多很多……兩年來，因為常生病，我開始整理東西了，特別是書信和照片。你給我的，我都保留到今天。請原諒我的負罪感，我們要重生。”

四十七年后的上海，周樹森坐在老舊的房子里，陽光暖暖地從陽臺上灑進來，那報紙上散發著油墨香的字鍍上了一層淺淡的金色。他唇邊綻放出一抹笑，對著天空慢慢消散的流云，輕聲說：“葉靜美，愛情從來都不是羞恥的事。”

那則油墨飄香的新聞上則寫著——法籍女教師苦等中國男學生五十五年，年逾八句結連理。他讀到的是女教師寫給男學生的信。

葉靜美對周樹森說：“《圣經》上教導我們，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不做害羞的事。我們的相愛在他們眼里是容不下的，可我相信總有一處可以容納下我們。”

世人對世俗的解讀總是難以預料，葉靜美一直以為是世俗風情容不下她與周樹森的師生戀情，卻沒有想過真正能容納他們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心。唯有自己的心堅定不移了，才最安全妥帖。自尊，盛名，漫罵，都是虛妄的詞語。

可就是這樣幾個詞語竟打敗了她的愛情，她與周樹森最終像兩只被時光輾碎的瓷碗，洪荒歲月在指尖穿梭而過，分散在天涯海角。

丐小孩感言：

“我們到底做錯過什么?不過是相愛，怎么就成了羞恥的事情?”十九歲的周樹森這樣問葉靜美。親愛的你，當你的那份愛情面對世俗的壓力時，你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是離開，還是堅守?是真的有顆堅定不移的心就能圓滿一份真愛嗎?這是生活的考驗，答案在你心中。但愿這份答案不是在你老去的時候才逐漸清晰和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