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阿琴和桐花,穿同樣的衣服,共同開那輛夏利車。
那個寒冷的冬季,長得帥帥的太仔,正在城市的一角,紅紅火火地辦他的個人畫展。經過展覽館時,桐花停車,拉著阿琴的手要進去。阿琴說,妹,我對畫畫一竅不通,干嗎拉我湊熱鬧?但見桐花滿臉不高興的樣子,阿琴就甩甩手說,好,進去就進去。
展覽館里,掛滿了那個天才少年的畫作。太仔頂著一頭清爽的短發,介紹著那些畫,滿臉的陽光。經過阿琴們面前的時候,太仔停住腳步,咯咯咯地笑起來:呵呵,難道你們是一個模子出來的嗎?
于是,僅大桐花一個小時的阿琴就姐似的伸出手來:桐花是妹,愛好作畫,寫詩,郊游,多多關照!太仔便爽聲地笑了起來,一對姐妹花,真有意思!
阿琴的父親是恒恒公司的董事長,有錢。好,一對小活寶,好!再生下桐花時,老爹便笑了,說,我要把你倆打扮成天底下最漂亮的小公主!于是,爹帶頭,娘操心,夫妻倆每天總是樂此不疲地把姐妹倆打扮得一模一樣。
但阿琴知道,除了相貌之外,她和妹妹其實沒一點相同的地方。桐花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但阿琴卻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高三了,除愛在各種歌唱晚會大聲地吼幾嗓子外,考試時,分數總比桐花要相差一大截。董事長便嘆息,看來,要想把她倆變得真的一模一樣,難啊!
有些話,不說阿琴也知道。于是,絲絲自卑,總找機會在阿琴的心中燃燒。她也曾努力過,可上課時,眼神兒總沒有那么專心,總不時地飛向窗外。高三時,爹說,看來上大學是無望了,畢業后跟爹學經商吧。阿琴爽爽地一笑,大聲說,好,爹有接班人了!暗地里卻流了不少眼淚,心說,妹,好好學吧,姐無望了,讓姐照顧你,做姐的影子,好嗎?
就在桐花大一那年,暑假,阿琴跟桐花一起,結識了太仔。那時,阿琴學會了電腦,正在父親的公司當文員。
2.當某一天阿琴向太仔嘆息著講述這些的時候,太仔呵呵一笑,姐妹就是姐妹,怎么非要變成一個人呢?其實,你也一樣很優秀啊!
但看著太仔牽著桐花的手,去看他那些空靈雋永的畫作,阿琴還是偷偷地嘆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一絲落寞,也便掛在了她的臉上。
阿琴沒有告訴太仔,桐花從小心臟就不好,先天性風濕心臟病。醫生說,她的生命,最多只能活過二十二歲。她想,在太仔眼中,像如此完美的桐花,怎么可以有瑕疵呢?
那個暑假,也便成了他們三個最快樂的時光。他們常常聚在一起,太仔和桐花作畫,阿琴就和太仔劃拳;太仔和桐花下圍棋,阿琴就和太仔下五子棋。阿琴常常做了太仔的手下敗將,只有桐花和太仔才是天生一對,他們往往難分勝負,臉頰都因決斗而潮紅。
就在桐花臨去學校時,阿琴有了心事。第一次,那種心事。
不知為什么,每見太仔與桐花那種親密的背影,阿琴的心中便有種酸酸的味道。她想,她是喜歡上這個帥帥的會作畫的家伙了。可是,自己能和桐花爭嗎?桐花的心臟,就像個鬼影似的跳到了她腦中來,她發出一聲長嘆。
桐花走了,阿琴的心事越發重了。她發現,他們三人在一起那些歡樂的日子,已離她越來越遙遠了。她感到了極端的不快樂,壓抑,像空氣中充塞著讓人窒息的臭氧。她想,為什么桐花是天才,太仔是天才,而自己不是?為什么桐花要患上這種先天性的致命疾病?難道是自己早出生一個小時,奪走了她心臟的部分血液?第一次,阿琴上班時,變得無精打采起來,雖然,太仔還是隔三差五給她一個電話。但她總想,那些電話,純粹只是一個普通朋友的問候。
那一天,阿琴溜到公司對面的一家碟吧,伸出手,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去拿哪些CD。她怪怪地想,如果是太仔,他定會喜歡那些悠揚的純音樂碟,如果是桐花,也一定會鐘情于那些風格迥異的歐美金曲,而自己,卻偏偏就只喜歡花兒樂隊,那些瘋瘋的歌手,那些瘋瘋的流行歌曲。
是不是要找這個啊?這時,一個痞痞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一張花兒樂隊的CD,幾乎同時晃在她的眼前。
你怎么知道我愛這個?阿琴張大了嘴,回頭便發現那個痞痞的少年,沒太仔文雅,蓄著長發,嘴角似有似無地飛起一絲反叛的笑意。
我叫小炎,兩把大火的小炎。那少年又笑。
阿琴也笑了,說,我叫琴,炎炎夏日亂彈的一把三弦琴。
3.從此,阿琴和小炎泡在了一起。那時,已到了秋天,阿琴總是和小炎相聚在碟吧,先挑一曲花兒樂隊的曲子,聽飽后,再聽其他的流行歌曲。回去后,還帶上了幾碟最新的流行曲。
從那里,阿琴知道小炎并非什么“好鳥”,他在一家游樂廳做保安,每天和些賭棍們交往。阿琴看出,小炎的身上充滿了一些舊上海“爛癟三”的流習,但阿琴并不想和他絕交。和他聽花兒樂隊的狂歌,她便仿佛忘記了自己所有的不快。
董事長很快便知道了女兒的“惡行”。你怎么會和那種小痞子在一起?董事長大罵。阿琴只回了一句,我喜歡。轉過身,眼淚便流了下來。甩給她一個耳光后,父親又罵了一聲,真是無可救藥了,便甩手而去。
之后,阿琴出入于公司,冷冷地面對旁人的指指點點,冷冷地走自己的人生。
那是個陰郁的下午,阿琴挽著小炎的手,經過街角的時候,看到了太仔。太仔徑直向她走來,滿臉的惋惜,說,為什么要這樣?
你讓我要怎樣?阿琴大聲地說,突然間,她挽住了小炎的手,揚長而去。身后,只留下太仔雕塑一樣的身影。那夜,阿琴躲進自己的房間,緊咬著雙唇,給自己留下一排整齊的牙印。
那個秋天,阿琴的心情也一如秋天一樣的陰郁。她恨,恨父母,恨桐花,恨太仔,更恨自己。她恨自己為什么不能變成一個真正的公主,一個真正公主一樣優秀?
在經受父母不下一百遍的責罵和白眼過后,在那個晚秋的黃昏,阿琴走了。她離開了父親的公司,離開了家,而轉到一家洗車場,為別人洗車。她只希望逃得遠遠的,然后過一些平靜的日子。
那個夜晚,老板突然敲門了,大聲說,阿琴,電話。
是小炎,他口齒含糊地說,阿琴,快來,救我。
就在那家游樂廳,小炎正和一群人廝打在一起。一個賭棍輸了錢,耍賴,小炎不得不出手。他的衣衫襤褸,鼻尖有鮮血滴落。突然間,阿琴尖叫一聲,操起一個空啤酒瓶,沖了上去。又一聲尖叫聲過后,阿琴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有血絲絲縷縷滲進她的嘴角,帶一絲咸腥。
恍惚中,她仿佛看見了父母的獰笑,還有太仔的獰笑。耳畔,也仿佛有一個聲音在說,我的傻姐姐呀,哈哈,這就是你不學無術與爛仔交往的下場!
那個聲音是桐花的。阿琴在心中慘慘地笑了,妹,怨姐,出生時,姐搶走了你心臟的血,長大后,姐還你。
4.醫院里。三天來,阿琴滴水未沾。她醒了,卻不想和任何人說話。她的淚落到了心里,又在心里緩緩回旋。
醫生說,她的雙眼已被利器擊傷,后半生的天空,她將永無亮日。
小炎來了。小炎痛哭流涕,阿琴,怪我,是我害了你呀。阿琴沒有說話,她什么都不想說。
就在父母離開醫院后,那個天才畫家也來了。在阿琴的耳邊,太仔輕輕地說,阿琴,看,我給你帶什么了?
一絲淡淡的茉莉花香,在病房里彌漫。阿琴突然想起,那是她、桐花,還有太仔,他們一起在太仔的院子里種下的。
想不到這些漂亮的花,從此只能出現在夢中了。突然間,阿琴摸著那些花,扔了一地,大吼,你滾,你們全都滾!
阿琴很想聽到一聲桐花的電話,自始至終,桐花什么都沒有。
黑暗中,許多往事總是不由自主地跑進阿琴的腦中來。想起太仔曾經許過的愿,而自己再也不能和他一起看煙火了;想起桐花的日記里,密密麻麻寫滿了太仔的名字;想起小炎靠在她的肩頭,說他最大的幸福就是有她在身邊;又想起自己和桐花成長的點點滴滴,還有父母對她倆的殷殷期盼……
這一切的一切,都將要結束了。
沒有人再怪自己是個壞女孩,再也不會受到父母的責罵,也再不會害怕旁人背后對自己的指指點點。
突然間,阿琴號啕大哭。她在心里罵:爹,娘,你們為什么要生下我們這對孿生姐妹?既生妹,何生姐?阿琴走到今天,全是因有了桐花的存在啊!
5.一個月后,醫生突然對她說,阿琴,你有救了,等了這么久,我們終于等到了有人肯為你捐獻角膜了。阿琴大哭。
然后,她被推進了手術臺。
不知過了多久,又過了多少天,纏在阿琴眼前的紗布,一層一層地拆開了。恒恒公司的董事長,還有他的妻子,都站在女兒的床前。他們的眼中,滿是閃爍的淚花。小炎不在,太仔的臉上,滿是激動的表情。
依然不見桐花。算起來,這該是她放寒假的日子。
這個狠心的妹,難道她真就一點不關心姐嗎?阿琴想哭。
但淚,終沒有落下來,她只淡淡地問,小炎呢?
父母交給她一封信,是小炎的筆跡:“阿琴,對不起,我走了,將去一個遙遠的城市。游樂廳,那不是我一輩子該混的地方。這段日子,我守在你的病床前,聽到了你夢中的呢喃。雖然我愛你,但我不能忍受你夢中呼喚‘太仔’的名字,我知道,你的心中,那個帶給你茉莉香味的人,才是你的最愛。明天,就是你重見光明的日子,那時,相信你能從痛苦中走出,小炎也能再見一個重生的你。”
阿琴依然沒有落淚。經歷了幾十個日日夜夜的黑暗,昨天已恍若一夢。
桐花呢?她在哪里?阿琴再淡淡地問。
這時,幾個啜泣的聲音,便在阿琴的耳畔同時響起。
母親泣不成聲地說:阿琴,你知道嗎,你的眼角膜,就是桐花的啊!
接著,便瞧見太仔抱頭蹲在地上,哽咽著:是我,是我害了桐花啊!
那個送來茉莉花香的晚上,太仔給遠在千里之外的桐花打了個電話:她的孿生姐姐遭到嚴重創傷,眼睛將不再現光明。聽完,桐花暈倒在地。
桐花終因心臟病突發而倒下。臨終前,她抓住太仔的手,說,我愛你,也愛姐,二十個春夏秋冬,我跟姐早已融為一體。把我的眼角膜給姐,去愛姐吧,我希望能用我的眼睛,看到你們幸福,你跟姐,我這人世間的兩個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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