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漢愛喝羊肉湯,愛到如癡如醉的地步,他一天不喝羊肉湯,就覺得心急心慌,仿佛要崩潰似的。但他只喝妻子桃花做的羊肉湯,他說,俺老婆做的羊肉湯,色純味正,醇香可口,余味無窮,比街上賣的羊肉湯強百倍。
張老漢的話并非夸張,他的岳父岳母生前在街上開了個羊肉湯館,生意異常火爆,妻子桃花打小耳濡目染,也慢慢學得燉熬羊肉湯的技術。后來,岳父岳母相繼去世,館子轉讓,桃花便回到張老漢身邊,一心一意幫張老漢干農活。她廚藝不高,唯一讓張老漢胃口大開的,便是那一碗碗熱騰騰香噴噴辣酥酥的羊肉湯。
可桃花命短,去年得了不治之癥離開了人世,這使張老漢的生活一下子跌到了低谷。在外地工作的女兒多次勸張老漢到大城市生活,享享清福,但張老漢嫌在女兒家住著不方便,死活不肯去。沒辦法,女兒只好按月給父親寄些生活費。
孤孤單單的張老漢一人待在家里,沒人說話,沒人洗衣,沒人做飯,活得很沒意思。最要命的是,喝不上桃花做的羊肉湯,心里空落落的。
有時嘴饞得難受,張老漢也到街上打牙祭,可把滿街的羊肉湯館喝遍了,卻喝不出妻子做的那股味兒,一時間悶悶不樂,像掉了魂似的。
這天一大早,村南頭的趙二媽來請張老漢幫忙,說是有幾畝地沒人犁。趙二媽也是個苦命人,幾年前死了丈夫,不爭氣的兒子到南方打工,幾年也沒寄過一分錢,人也沒了影,目前,趙二媽也是一個人守在家里。可憐的趙二媽整日在那幾畝責任田里忙碌,累得腰酸腿疼,渾身像散了架。
張老漢見趙二媽進了屋,也不起身相迎,卻把頭扭向一邊。趙二媽心里清楚,張老漢還在生她的氣。那是幾十年前的事兒,那時,張老漢和趙二媽還有桃花同在一個班學習,張老漢是學習委員,桃花是文體委員,兩人在頻頻的接觸中,漸漸產生了愛慕之情。張老漢大著膽子給桃花寫了幾封感情熾熱的求愛信,還花幾十塊錢給桃花買了一塊手表。作為報答,桃花時不時地邀張老漢到她家開的館子里喝羊肉湯,這一喝,張老漢就喝上了癮,幾天不喝,心里如貓抓一樣難受。如此你來我往,倆人見面的機會更多,接觸得也更頻繁。心細的趙二媽看在眼里,同樣愛著張老漢的趙二媽便向班主任打了小報告。班主任一怒之下,當眾批評了這對戀人,弄得倆人很難堪,不久,倆人便相繼輟學……
見張老漢還在氣頭上,久久不給個痛快話,趙二媽也來了氣,質問道:“我說,這個忙你到底是幫還是不幫?要是不幫,就直說,別跟個鱉一樣不說話。”說著,趙二媽轉身欲走。
“站住!”張老漢呼地站起來,“誰說不幫了?找人幫忙還這么牛,算我怯你了!”
來到趙二媽家,張老漢手腳麻利地把犁、繩索等農具放在架子車上,之后,倆人一前一后地向責任田走去。趙二媽牽著牛走在前頭,張老漢拉著車跟在后頭,倆人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到了責任田,張老漢套上牛開始犁地,趙二媽跑前跑后做幫手,倆人配合默契,卻整晌不說一句話。
晌午,張老漢卸了牛要回家吃飯,趙二媽把眼一瞪,吼道:“你是怕我管不起這頓飯?好,你走吧,走得遠遠的,以后我再也不會找你的麻煩。”
張老漢蠕動蠕動嘴,想說話,卻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好乖乖地跟著趙二媽回了家。到家后,趙二媽給他沏了一壺茶,又扔過一盒煙,說:“你先歇著,不大工夫,飯就好。”
張老漢邊喝茶邊抽煙,僅十幾分鐘,午飯就做好了。趙二媽把飯端上桌,張老漢一看,竟是久未沾嘴的羊肉湯,頓時有了胃口。滋滋地抿了幾口,天啊,那個味兒太熟悉了,跟妻子桃花做的簡直一模一樣。張老漢抬起頭,疑惑地注視著趙二媽:“你跟誰學的?這味兒好像跟……跟桃花……”
趙二媽把碗放下:“咋?這世上就桃花會做羊肉湯?”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張老漢抹了一下油嘴,趕緊解釋道,“做羊肉湯的確不難,可這味兒只有桃花做得出。因為我聽桃花說過,他們祖祖輩輩靠做羊肉湯謀生,這調料的配法是祖傳,外人不知……”
趙二媽一聽差點跳起來:“照你這么說,是我竊取了人家的商業秘密?好,算你眼尖,有本事你到法院去告我侵權!”
幾句話噎得張老漢無言以對,他嘆了口氣,心想:她那刀子嘴呀,嗨,嗨,我還是不惹為好……這樣想著,張老漢便不理趙二媽,只埋頭細細品味那香味撲鼻、咸淡適宜的羊肉湯。
轉眼間已過了幾天,張老漢把趙二媽的責任田收拾得平平整整、縱橫分明,讓人一看便眼羨。趙二媽呢,頻頻給張老漢燉羊肉湯,直把張老漢喝得腸肥腦滿,油光滿面。更可喜的是,倆人漸漸結束了敵對狀態,說話不再帶有火藥味,而且相互看人的目光都是火辣辣的,偶有肢體接觸,雙方身子一震,跟觸電一樣。
可責任田不可能永久地犁下去,這天終于完工了。回到家后,張老漢茶飯不思,坐臥不安,他喪魂落魄似的抽著悶煙,腦中反反復復地浮現著那一碗碗香氣迷人的羊肉湯,還有那張雖有皺紋卻依然好看的蘋果型臉蛋……
寢食難安的張老漢實在熬不下去了,決定行動一下。趁著早霧還沒散去,張老漢躡手躡腳地來到趙二媽家。他看看四下無人,就悄悄把趙二媽的一截搖搖欲墜的院墻推倒了。只聽“轟隆”一聲,張老漢撒腿就跑。
回到家后,張老漢喜不自禁地等著趙二媽上門求他。可是,從早上等到上午,從上午等到下午,卻一直未見趙二媽的人影。他心一橫,決定親自登門去探探情況。
誰知還未到趙二媽家,就遠遠看見倒塌的院墻已補了大半,再細聽,屋內傳出嘻嘻哈哈的說笑聲。張老漢的心一下子沉了,他走上前貼著門縫看過去,一眼望見趙二媽跟一個工匠坐在一起,那工匠正有滋有味地喝著冒著白煙的羊肉湯……
張老漢牙一咬,干脆又推倒一截院墻,邊推邊說:“你壘我推,咱們走著瞧,我就不信喝不到羊肉湯!”
隔了兩天,張老漢故伎重演,正推著,后背被重重地擊了一掌,張老漢扭頭一看,媽呀,原來是趙二媽。趙二媽翻著白眼說:“我說呢,這不刮風不下雨的,院墻卻倒了一截又一截,原來是有人搞破壞,說呀,你居心何在?”
張老漢咽了一口唾沫,又咽了一口唾沫,急得額頭冒汗,卻不知如何回答。趙二媽惱了,拉著張老漢欲找村長評理,張老漢一急,冷不防冒出一句話:“誰讓你不給我喝羊肉湯?!”
趙二媽的眼眶立時濕潤了,趙二媽說:“這能怪我嗎?請你犁地時,我頓頓給你燉羊肉湯,可你對我愛搭理不搭理的……我知道你恨我,可那時年紀小,不懂事,再說我對你……對你……”說著,趙二媽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一沓信,一封一封展給張老漢看,邊展邊說,“這是我暗暗寫給你的求愛信,可信還沒寄出,你就迷上了桃花,迷上了桃花家的羊肉湯……”
“那時家里窮嘛。”張老漢搓著手說,“其實,我已感受到你對我的感情,只是……算了吧,咱們不說以前了,那我現在想喝羊肉湯,你給我做不做?”
“做,做。”趙二媽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說,“跟你說句見底的話,我請別的工匠壘院墻,那是故意氣你的。”
張老漢身子一震,繼而紅著臉說:“你和桃花都對我好……”
“咱哪能跟桃花比!”趙二媽打斷張老漢的話,眼含淚花地說,“桃花姐真是世上少有的好人,臨死前,她讓人把我叫到床前,托我以后好好照顧你,并把她家祖傳的燉熬羊肉湯的技術毫不保留地傳給我。桃花姐說,羊肉湯暖胃又暖心,只要掌握了這門技術,你就跳不出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