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全國進行了工資改革。當時作家待遇定級情況:張天翼、周立波、冰心等人被定為文藝一級(月薪345元,接近行政六級與七級之間),但政治或者行政待遇,只能靠行政八級(行政八級的月薪只有287元),實際上工資收入上比行政七級還要高。丁玲當時沒有靠專業級別,而是靠行政七級(月薪322元)。上海電影制片廠一級演員趙丹、白楊、金焰、舒繡文月薪為365元(因地區差比北京同級略高)。被定為文藝二級的有舒群、羅烽、白朗、陳企霞、草明等人。被定為文藝三級的有康濯、馬烽、西戎等人。當時的文藝三級,就相當于正局級干部的待遇。當時的作家在行政級和專業級之間,往往更傾向于選擇往行政級別靠。比如趙樹理放棄文藝二級(月薪270元),而靠行政十級(月薪218元)。邢野放棄文藝三級,選擇了行政十一級。為什么這樣選擇?原因不言自明。再來比較一下作家與其他行業的待遇。1956年工資改革之后,北京地區的教授月薪為207-345元,副教授為149-241元,講師為89-149元,助教為56-78元。研究生畢業為70元(行政二十二級),本科畢業為62元(行政二十一級),大專56元(行政二十二級),高中學歷者37-46元,初中學歷者33元。當時大城市居民的人均每月基本生活費為10-15元。當時城鎮的普通職工平均月薪是40元左右。
作家除了工資之外還有稿費收入。那時候全面向蘇聯學習,稿費制度也是,采取基本稿酬加印數稿酬的方式。稿酬計算方式很復雜,可參見陳明遠的專著《知識分子與人民幣時代》中的相關章節。陳明遠從總體上比較之后認為,與20世紀30年代前后(民國時期)相比,作家的稿酬標準很低,且一降再降,直至取消。而在當事人張僖的回憶中,認為當時的稿酬標準很高。像楊沫的《青春之歌》、梁斌的《紅旗譜》、柳青的《創業史》、曲波的《林海雪原》都趕上了那個高稿酬的時代。那時候書的品種少,每本書的印量也大,往往一本書就可以拿到五六萬或者七八萬元的稿酬。后來,拿稿酬的作家就不再從作協領取工資,丁玲(還有巴金)等著名作家帶頭不領工資。丁玲還將《太陽照在桑乾河上》的“斯大林獎金”(1951年度)的全部獎金五萬盧布(人民幣約33770元)捐給全國婦聯兒童福利部用于兒童福利事業。當時北京一個小四合院,房價也就是幾千元,至多上萬元,許多作家都買了屬于自己的房子。老舍、張恨水、艾青、吳祖光、田間、胡風、趙樹理、馬烽都用稿酬買下了屬于自己的四合院。田間花5000元買下了后海北沿一個四合院。胡風花3350元買下了地安門內的太平街甲20號院。趙樹理在霞公府5號的四合院價值10000多元。丁玲后來離開東總布胡同22號,搬入作家協會分配給她的多福巷16號的四合院,一直住到1958年流放北大荒為止。按照其子蔣祖林的描述,這個四合院非常漂亮,應該有十幾間房子,包括多間臥室、書房、兩個客廳、秘書和女工住房、鍋爐房等。 如果沒有能力自己購買四合院的,可以住在單位的家屬宿舍,按照行政級別分配住房的大小:處長或副教授兩間半到三間半,科長或講師兩間到兩間半。在作家協會的宿舍里,周立波有四間住房,邵荃麟等人只有兩間。
“作家康濯,1954-1957年四年中,他在文學出版社出版四種作品,可得稿酬11822元,平均每年約3000元”,如果加上重印書籍及發表其他短文的稿酬,不算固定工資,僅此一項就相當于一位大學一級教授一年的收入。更為典型的還是當時的青年作家劉紹棠:
1952年,北京通縣16歲的劉紹棠發表小說《青枝綠葉》,不僅被《新華月報》文藝版轉載,還受到人民教育出版社社長葉圣陶先生推崇,編入高中語文教材。1953年出版了第一本短篇小說集《青枝綠葉》。1954年劉紹棠剛滿18歲,出版了第二本小說集《山楂村的歌聲》,同年被保送到北京大學中文系。1956年春,劉紹棠用稿費在中南海附近買了座小三合院。劉紹棠的第一部短篇小說集《青枝綠葉》4萬字,每千字15元基本稿酬,印了3個定額63000冊,收入人民幣1800元。加上短篇小說集《山楂村的歌聲》、中篇小說《運河的槳聲》、中篇小說《夏天》、短篇《瓜棚記》,僅僅這5本不厚的書,剛剛走上文學之路的青年作家劉紹棠,前4年的收入達到18500元,平均年收入4625元。劉紹棠花2000元購置了三合院。劉紹棠的另一篇11萬字的中篇小說《夏天》的稿酬,就可以買4座這樣的三合院。1957年上半年,劉紹棠的長篇小說《金色的運河》已在《人民日報》上刊登廣告,定于國慶節出版,印數10萬冊,此書如果出版,可得稿費35000元。后因劃為右派,所有出版合同自然中止。即便如此,劉紹棠原有的存款,也讓他安全渡過了21年(1957-1979)右派生涯。
一份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紅衛兵報紙曾刊登《觸目驚心的高稿酬》一文,披露作家文化大革命前的稿酬(準確性存疑,僅供參考):
巴金 《巴金文集》等 229,624元
茅盾 《茅盾文集》 192,266元
杜鵬程 《保衛延安》 107,400元
丁玲 《太陽照在桑干河上》等 70,248元
艾青 《艾青詩選》等 58,636元
曲波 《林海雪原》 54,349元
周而復 《上海的早晨》等 49,326元
楊沫 《青春之歌》 43,400元
華君武 58-62年畫冊 43,022元
沙汀 《還鄉記》等 41,634元
周立波 《暴風驟雨》等 40,086元
吳強 《紅日》 40,000元
秦兆陽 《在田野上前進》 35,985元
梁斌 《播火記》等 30,061元
齊白石 畫集(三集)書法集 21,514元
(廣州市郊區機關革命聯合會“風雷”戰斗團《文革風雷》報)
之所以有人說這是“觸目驚心的高稿酬”,因為當時普通職工平均月工資只有40元(當時的普通職工除了工資之外不可能有別的收入),一級教授的月薪也只有300多元。也就是說,一部小說倘若成了官方確定的“經典”,或者成了新作家的“優秀作品”,那么,它的價值就是一個普通職工100年的收入,甚至更多。《巴金文集》的稿酬近23萬元,相當于當時一位一級教授50多年的收入,或城鎮普通職工480年的收入(按2007年城鎮職工平均月薪1800元計算,480年為1000萬元)。可見,獲得官方“欽定”的資格,是進入計劃經濟體制內傳播渠道、獲得巨額稿酬的通行證。這里所謂“官方確定的經典”,就是符合官方的文藝精神和宣傳口徑,能夠納入新聞出版規劃,并進入高等學校“中國現代文學史”(新文學史)教學大綱者。其中,五四時期的作家以“魯郭茅,巴老曹”為代表;延安時期的作家以丁玲、趙樹理、周立波、艾青、田間、臧克家等為代表。還有一類是新中國之后出現的新作品或者新作家,包括老作家的新作和一部分新作家。五四時期的“代表作家”,先看“魯郭茅”,魯迅死了,地位沒有發生什么變化,否則前途未卜。郭沫若和茅盾在政府擔任高官,直到文化大革命期間都受到“重點保護”,文學地位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只要緊跟斗爭形勢就行,郭沫若就一直跟得非常緊。至于“巴老曹”的情況,就比較玄乎了,新中國成立后他們幾乎沒有什么拿得出來的作品問世,整天忙于開會、訪問、批判。可是,即使他們那樣緊跟斗爭的形勢,也沒有逃脫文化大革命這一劫。至于延安時期的“代表作家”,地位并不穩固,從延安時期開始,有的就遭到嚴厲批評,新中國成立后他們盡管也進入了文學的核心層,但并不能保證他們的文學地位,隨時可以被批倒批臭。但是,要批倒這一批作家,往往需要借助于行政手段(比如文聯、作協主席團的“決議”),乃至調動更高層的力量。至于新中國自己培養的年輕作家,比如劉紹棠、從維熙、王蒙、劉賓雁、流沙河、蕭也牧、陳登科等等,往往是剛出道的時候風光無限,但轉眼間就成了“敵人”,有時候,只要一封“讀者來信”,一篇批評文章、甚至一個紙條,就夠了。這種高待遇看似很容易得到,實際上要保住它是非常困難的。歷次批判運動的背后,都伴隨著這種高待遇的獲取和喪失。
(選自《再造文學巴別塔(1949-1966)(共和國文學60年#8226;第1卷)》/張檸 著 張炯 主編/廣東教育出版社/2009年1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