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安古韻

這是一個綠色的，空氣中流淌著淡淡甜味的浙中山城。著名的大盤山橫空出世，盤亙在縣城東北面。從地圖上看，磐安宛若一葉深秋金黃的梧桐葉子，這片葉子上流淌著幾多古韻古意？

香飄古茶場

我們剛坐下來，好客的主人就給我們每人沏了一杯香茶。飽滿的茶葉在玻璃杯里上下翻動，一股清香立刻在周圍蕩漾開來。主人說，這就是玉山毛峰，古時候叫作“婺州東白”，那是皇帝老子品過的貢茶呢。我笑著說：這茶蓄日月之精，采天地之期，孕育了1500多年，難怪有如此的甘醇。

玉山是群山中間的臺地，四周峰云谷霧，深潭清泉，秀山麗水，適于茶葉的栽培，宋時，這里是全國四大榷茶場之一。所謂榷茶就是由官府控制的茶葉專賣。我們現(xiàn)在飲茶的地方就是古茶場用房，是茶葉的加工、經(jīng)銷、儲運的地方，四四方方的恢宏的院子，有前后廳，建有門樓、大小天井、兩旁廂房，圍成偌大的四合院，前后房都是五開間，二層樓房，那是供茶客的住所?？梢姰?dāng)時茶葉交易之盛況。中國的茶葉交易開始于西漢，茶葉作為大宗商品開始于唐，興于宋代。玉山古茶場因為處于由婺州通往新昌、天臺、寧波的古驛站旁，是南來北往的商人必經(jīng)的通道，給這條盤曲于深山峽谷的茶馬古道的開辟，創(chuàng)造了條件。玉山的茶葉，就沿著這條古茶道源源不斷地運向海內(nèi)外。

緊靠茶場用房的東面，就是古茶場的重要部分：管理用房。它是官方派員來行使市場管理、征稅和辦公的場所。管理用房如今已改為“觀音禪院”。最東部分是茶場廟，清代建筑，由牌坊室的牌樓、天井和廟宇組成。雕梁畫棟，墻壁上有各種動物、花草圖案。茶神許遜就供在這里。塑像上有“黎民永賴”橫匾，下供香案。每當(dāng)春天玉山人采摘的第一株新茶，就拿到這里，供奉茶神。

茶場用房、管理用房、茶場廟三座建筑一字排開，對過是一片開闊的茶園，構(gòu)成了完整的玉山古茶場。

我們這個民族是個知恩圖報的民族，老百姓中有“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之說。磐安山區(qū)多藥材，茶葉入藥，所以漢代就有人種植茶葉習(xí)慣。到唐代，本來就在殿廟專用的茶葉，發(fā)展到尋常百姓家，于是茶事大盛。地處偏僻、缺乏茶葉加工技術(shù)的玉山，辛辛苦苦采制的茶葉交換不出去，許多茶農(nóng)把茶樹砍了。這時候來了一位云游道人，親自幫助他們采茶、加工，給他們講述用茶治病的方法，玉山百姓得了道士傳授的采葉精制之法，把茶葉做好了，用當(dāng)今的話：玉山茶打開銷售渠道了。后來百姓知道他的大名叫許遜，就尊他為“茶神”。玉山四方老百姓還建廟奉祀這位茶神。每到立春后和立秋后的第五天，舉行“春社”和“秋社”，成了玉山民眾祭祀真君大帝的盛大活動?；顒佑筛鬣l(xiāng)茶博士輪著主持，供三牲福禮，祈求消災(zāi)賜福，在祭茶神活動中還要進行品茶，由全鄉(xiāng)選出有經(jīng)驗的茶農(nóng)，對各村選出來的茶葉從顏色、香氣、味道三方面進行評比，評出名次。茶“狀元”披紅戴綠，各村巡游，十分光彩。

最有特色的是豎龍虎大旗。豎龍虎大旗在玉山一帶非常盛行，單尖山一地就有大旗11面之多，每年農(nóng)歷十月十六，從四方村落來的大旗均聚于古茶廟對面的田畈中間，這大旗又高又大。大旗面積一般都在350至400平米左右，一般要用三百丈綢布制成，旗桿35米高，這么的大的旗幟立在天地間有多么的威武和壯觀。

那天我有幸目睹光里洋村大旗的起豎，場面可謂壯觀，氣勢浩蕩。當(dāng)噔噔炮仗響過后，鑼鼓驟緊，喇叭聲急，在萬眾吶喊聲中，120個旗腳，一色的壯漢，每人扛著一根撐竿，在井字腳架上的老者指揮下，很有節(jié)奏地慢慢地向中間的主竿靠攏，直到木桿、竹竿、旗三部分連接成直線的當(dāng)兒，30多根夾撐，五六個木杈共由10多大漢按住旗根，當(dāng)旗幟豎起來的一剎那間，掌握夾撐和拉線大漢奔跑著向相反的方向分開了，使力四邊分勻，才見大旗慢慢地豎直，直指藍天。整個場地一時歡呼雷動。我抬頭看，彩色龍虎大旗在白云間迎風(fēng)卷動，發(fā)出獵獵的聲音。清代詩人周顯岱的《竹枝詞》“十月中旬辦賽忙，茶場人得看場旺。載羅百幅為旗子，高揭旗竿十丈強”描寫的正是這一盛況。

因為豎旗是秋社活動中最吸引人的項目。豎旗當(dāng)天，玉山四方鄉(xiāng)親，包括縣城安文鎮(zhèn)的市民，都前來觀看，出現(xiàn)萬人空巷的現(xiàn)象。古茶場周邊的山岡上，站滿了人。

豎龍虎大旗的這一天系農(nóng)歷十月十六，正是許遜的生日。

櫸溪旁的檜樹

這株參天的檜樹挺立在金鐘山下，櫸溪之畔，右旁長眠著孔若鈞、孔端躬父子，已有800多載。對面就是孔氏家廟，這一坐南朝北，黑瓦白墻的宏大建筑，也沉浮了800多年。

宋建炎四年，金兵入侵中原，京都淪陷，孔家48代后裔孔端躬一家隨宋高宗南遷，從山東曲阜老家?guī)磉@根檜樹苗，并對大家說，“此苗在何地生根，即我氏之新地址也?！比胝阋院?，行至永康的櫸川（今屬磐安縣盤峰鄉(xiāng)櫸溪村），因父若鈞病卒，等他把父親的喪事辦好以后，發(fā)現(xiàn)放在門前泥土里的檜樹已經(jīng)發(fā)出嫩綠的根須，孔端躬長嘆曰：“此乃天意也！”于是把這棵檜樹幼樹移至川北金鐘山下，把父親孔若鈞安葬在樹邊。櫸溪就成“婺州南宗”故里。關(guān)于這段歷史，《磐安縣志》有記載：“宋建炎三年（1129年）孔子48世孫大理寺評孔端躬偕兄衍圣公端友扈從宋高宗南渡至杭，端友徙居西安（經(jīng)衢州市）為孔氏衢州南宗，端躬仍從駕至臺州而寓居婺州永康之櫸川，為孔氏婺州南宗?！?/p>

櫸溪是個偏僻山區(qū)，但山川秀麗，林壑幽奇，四面的山岡常年蔥蔥郁郁，是“山高水長，泉香土沃”的繁衍生息之地?？锥斯帧安菽緸樯?，農(nóng)耕為伴”的志向，既是孔氏后人隱居深山，逃避腐敗的官場的一種不錯的選擇，還可以實踐“孝悌為本，耕讀為主”的祖訓(xùn)。后來南宋理宗皇帝趙昀，給婺州南宗賜予五條“恩賜”，其中有：按照“衢州孔氏南宗”之例，賜造至圣家廟于櫸川南岸；子孫豁免一切勞役；御賜“至尊先師”直書金匾一塊。

現(xiàn)在的櫸溪村，呈船形，南北為高山，東西為山口。一條常年丁冬流淌的匯山溪細流的櫸溪經(jīng)過水口橋蜿蜒流過孔廟大門前往北流出。東西的老街把村子分成為三個區(qū)塊，中間是家廟等建筑，東西為上下房，各有祠堂。

我們先參觀了櫸溪最有特色的家廟，第一進是門樓，五開間，有戲臺、前廳。牛腿呈S形，雕有花卉魚獅等動物，雕刻精致加彩繪。二進是大廳，也五開間，左右兩矩型天井，是族人聚會和議事的場所，三進同樣是五開間，是陳列祖宗牌位懸掛祖宗遺像的地方，祭臺前金柱上保留一副對聯(lián)：“脈有真尼山發(fā)祥燕山育秀；支無異派泗水源深桂水長流?！泵磕昴昙谰驮谶@里進行。

櫸溪村有18家明堂，即18座大建筑，有晚清建筑的上房祠堂，民國建筑孜和堂、晚清住宅九思堂。這些建筑規(guī)模宏大，大家族氣魄，都是木結(jié)構(gòu)的二層樓屋，照壁繪畫，門窗雕花，富有孔家文化的特征，在建筑學(xué)上很有特色。這些廳堂與周圍的金峰、燕尖、蓮山渾然一體，人和自然的和諧相處，所謂的“天人合一”，把儒家學(xué)說的基本特征和農(nóng)耕文明的內(nèi)涵都蘊藏在里面了。

我走在老街的卵石路上，兩旁邊的房屋一色的徽派結(jié)構(gòu)，高挺的馬頭，墻壁大部分用卵石和磚頭相砌，十分堅固。我的右邊，有暗綠色的高墻圍住了一座巨大的四合宅院，邊門的灰砂已經(jīng)剝落，好像千百年來未曾住過人似的。老街和周圍的古道落差很大，用青石臺階連接起來。老街臨街的店鋪很多，有理發(fā)店、鐵鋪、木作坊、米行、山雜鋪、宿店、吃食店，雖然時代已久遠了，歷史遺跡依稀可辨，可見當(dāng)時的熱鬧景況。

據(jù)當(dāng)?shù)乩习傩战榻B，這櫸溪村不比曲阜，也不及衢州，地處深山野嶺，特別貧苦的地方。但孔子家族辦學(xué)興儒的傳統(tǒng)沒有放棄，繼承圣祖遺風(fēng)，恪守祖?zhèn)?，尊師重教的傳統(tǒng)沒有放棄。這是孔端躬在上院辦起的杏壇書院舊址，雖然這里是老月青山，碧臺廢殿，但越過幾千年的時間和空間，櫸溪村孔氏后人的朗朗讀書聲，似乎從每一扇已經(jīng)凋蔽的門窗里溢出，在古磚古藤間縈繞，于是生徒在這里受到教化，儒學(xué)的傳統(tǒng)和光榮在山村野嶺得到傳播，孔氏代代有文人名儒走出大山。為此，宋理宗追端躬之功德，賜“萬世師表”金匾。

孔子櫸溪孔廟每年要祭祖，一批批同一種血脈的族人聚集在櫸溪旁，思念遠方的圣地，歌頌經(jīng)年的榮譽。他們欣喜地發(fā)現(xiàn)，旁邊那株把全部的尊榮獻給800多年的山風(fēng)流云的古檜，已是枝枝蔓蔓，茂盛蒼健，顯示著極強的生命力?！版闹菽献凇币咽墙费芄暇d了，孔氏后代遍布附近縣市，為13個派，萬余人口，主要分布在磐安、永康、東陽。單在櫸溪發(fā)祥地就有千余人丁有著同一血緣。

神秘的煉火

要是置身于煉火場地，無不為之震撼。那年，我隨一個電視攝制組來到雙峰，用鏡頭記錄下這古代民俗驚心動魄的全過程。

清風(fēng)朗月，四周有鋸齒山峰環(huán)抱。場前設(shè)祭壇，放著瓊花芳草，桂酒椒漿，豬頭全羊。主祭者祭天祭地以后，有大半個籃球場開闊，半尺多厚的木炭燃燒起來了，烈焰在空曠的場地上畢畢剝剝的爆裂，溫度可達700多度，連站在旁邊的我們都感到熱浪難擋。炮仗三響以后，嗚嚦嚦嗚嚦嚦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我扭頭一瞅，20多個古代勇士打扮的山村大漢一字排開，氣勢雄偉地圍立著火場，丈余長的“先鋒”湊在嘴邊，鼓腮凸眼地吹著，頓時鑼鼓、鞭炮大作，18名一身肉疙瘩的“煉火”者，紅綢裹頭，手執(zhí)鋼叉，在“降侗”的帶領(lǐng)下，從“北門”踩入火壇，又捷速地從“南門”踩出，在火上做出騰達的舞姿，展現(xiàn)了遠古野性的美。第二輪又改從“南門”進，從“北門”出，如此往返，到后來“煉火”者越來越多，一個接一個，本來在旁邊觀看的村民，都進去了騰達了。足有30多人，在火炭上魚貫而過，一蓬蓬火星沫子從腳跟下四濺出來。磐安“煉火”保持著人類遠古氏族的圖騰舞蹈，演繹青春與力量搏斗的悲壯場面，反映了原始宗教的祈求幻想和巫術(shù)禮儀。整個活動持續(xù)近1小時。

煉火何以會在磐安這塊土地上保留至今？

“煉火”得以流傳，與磐安歷代名人的參與和推動分不開。鄰縣永康胡庫人胡則官至兵部侍郎，為官清廉，愛護百姓，曾奏請免除衢、婺兩州身丁錢。胡則生前喜歡“煉火”，胡則死后，百姓懷其德，在方巖立廟祭祀，尊為“胡公大帝”。當(dāng)?shù)匕柑妹磕甓家接揽捣綆r煉火，意為胡公“跑煉烏金”。又據(jù)《磐安縣志》載，宋越國公盧琰輾轉(zhuǎn)來至浙江，最后隱居于磐安縣靈山之麓，鄉(xiāng)間每有煉火他必前去觀看。南宋初年，孔子第四十八代孫孔端躬為避戰(zhàn)亂，舉家南遷至此。他們的子孫也熱衷煉火，這對煉火藝術(shù)與民俗活動的流傳起到了很大的推動。直至今天，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煉火從娛神轉(zhuǎn)到娛人。每聽說一處舉行煉火的消息，山民擁老攜幼的趕往，山路上洋溢著歡娛的氣氛，比過春節(jié)還要熱鬧。特別近年，磐安各地為旅游需要，發(fā)掘古事民俗，紛紛把自己鄉(xiāng)村的拿手絕活亮出來，奉獻給來自遠方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