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初中生到大學研究員、教授,他是一個奇跡,更何況他還身帶殘疾。從田野踏出的路,步步通向學術的殿堂,程程寫滿他的奮斗與智慧、堅韌與執著。
——題 記
一架滿載中外旅客的國際航空公司的客機從香港機場騰空而起,向遙遠的大洋彼岸飛去。機艙里,一位目光睿智、始終面帶微笑的學者,正透過舷窗凝視著機身一側的世界第一大洋。遠遠望去,機身下方數千米大洋的水面湛藍而又平靜,可他的胸中卻波翻浪涌。仿佛是昨天,年年復年年,他在大理蒼山洱海之間的村村寨寨進行田野調查,僅卡片就做了上萬張,裝了滿滿一鐵箱。仿佛是昨天,他把相關的資料和獨到的學術見解,化為一篇篇、一部部研究南詔大理國歷史和白族文化的論著,海內外于是多了一名學人。仿佛是昨天,他在第四屆泰學國際會議上宣讀論文,無可辯駁的證據,進一步駁斥了西方學者100多年前對一個歷史問題的誤斷,還歷史以本來面目,維護了國家和民族的尊嚴……
如今,他被美國康乃爾大學的東亞研究中心聘請為訪問學者,將在美國及加拿大進行為期4個月的訪問研究,與美、加兩國的學者進行學術交流。這一切,能不讓他思緒如潮……
他是誰?他就是研究南詔歷史與白族文化的著名學者,后來的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副所長張錫祿研究員。
根基
人們把張錫祿讀作一部傳奇。對此,他本人的頭腦十分清醒。2005年,他應北京大學之邀舉辦講座時,樸實無華而又意味深長的自我介紹,無比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1966年,我初中畢業時正趕上‘文化大革命’停課鬧革命,我就再也沒有為文憑而奔忙了。不是沒有讀書的機會,后來我也有很多機會可以讀成人教育、函授什么的,或者參加自學考試,拿張大學文憑,但是我沒有走這條路。多少年來我在桌子的玻璃板下面壓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初中畢業生’五個字,目的是時時提醒自己:你只有初中的文憑,你的書沒有讀夠,要始終不懈地讀書學習,人生有限,學無止境。初中畢業后近四十年,我在任何時候都沒有放松過學習和調查研究,所以,我發表了幾十篇論文,出版了8本著作(含與人合著),成為了大家認同的學人。”
“任何時候都沒有放松過學習”,張錫祿正是以孜孜以求的精神,在初中學歷的起點上步步登高,從而成為一名令人景仰的學者。一次,《大家》雜志的編輯找張錫祿約稿,談罷正題,兩人談到人文科學的名著,張錫祿如數家珍般提到的書目和內容,讓這位編輯驚嘆不已。他感慨地說:“你剛才提到的一些書,不要說閱讀,就是書名我也是第一次聽到。您真是博覽群書的大家。”
作為書香世家的后裔,張錫祿自幼好學上進,小小年紀他就常常手不釋卷。親友們夸贊道:“這孩子長大了準有出息。”他生性聰穎,悟性極高,學習成績優異。1962年9月,他考入下關中學(現在的下關一中)54班。不料初一年級時左腿傷痛致殘,不得不休學一年進行治療。但正如巴爾扎克所說,苦難對于有志者是一塊墊腳石。在治療期間,他以頑強的毅力,閱讀了大量的中外文學名著。他如沐春風,如飲甘泉,心靈的門窗灑滿陽光,傷痛也仿佛不翼而飛。他的知識視野大大開闊,寫作能力迅速攀升。他十分佩服高爾基,《我的大學》讓他看到了一個沒有上過學院式的大學,然而在社會大學里磨練成長為一代文學大師的成功者的楷模。復學后的他,就讀于62班,班主任黃星群是一位優秀的自學成才的老師。黃老師常說,我初中畢業教初中,教學成績不俗,靠的就是志氣和自學。老師的形象和教導,他終生牢記。他在學習上更加吃得苦,是班里的尖子、學習委員。到初三將畢業時,他更成為《校刊》和《團刊》的總編輯。在校園里小有名氣。本來應該順理成章地考上高中,大學的他,因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中斷了學業。1969年,在那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大潮中,他因有腿疾而留在城里。昔日與他朝夕相處的同學絕大多數都到農村去了。在孤寂和無奈中,他聽到了隔壁的下關四小傳來的瑯瑯讀書聲,一個強烈的愿望剎那間油然而生:我不能這樣閑著,我要自學。我要有所作為,成為有用之才。頃刻,他似乎看到家族里那些令人崇敬的先賢向他露出了贊賞的笑容。
他開始自學針灸療法,一本《針灸大全》帶他入門。為找準穴位,他反復在身上試針。有一次,他在自家的小樓上扎腹部的一個穴位,因用力不當,且太緊張,一時休克過去。幸好被上樓找他的人發現,替他拔出銀針,喚醒了他。功夫不負苦心人,他終于掌握了針灸技術,成為小有名氣的能人。一時間來找他扎針治療的人紛至沓來,常常把家里坐得滿滿的。他從不收病人的一分錢,全免費,雷鋒精神指引著他,他要做個雷鋒式的人。《云南日報》以“神醫張錫祿”為題對他的醫術和醫德作了報道,讓他第一次名揚云嶺大地。
他自學英語,一個字母一個單詞背誦不停。一個美好的憧憬支撐著他,他要了解大洋彼岸的另一個世界。他自學的英語,在他后來出國和與外國人進行合作研究中成為他的利器。
定向
日歷翻到1971年,翻出張錫祿履歷中重要的一頁。是年,知識青年可以安置了,張錫祿被安置到大理州制藥廠當工人。因腿有殘疾,領導照顧他當倉庫保管員。到藥廠工作,在他的人生里程中具有特殊的意義。由于工作清閑,他有較多自我支配的時間,他得以繼續自學英語,讀書和學習。這對于勤奮好學的他,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福音。在那個特定的年代里,許多書都被封存,一旦借到一本書,他便如獲至寶。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列寧的《國家與革命》、毛澤東的《矛盾論》和《實踐論》、范文瀾的《中國通史》,他都不止讀了一遍。他的理論水平產生了質的飛躍,這為他以后從事歷史文化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矛盾論》教導他如何駕馭生活和研究中的各種矛盾,而《實踐論》則使他認識到實踐出真知的道理,從而播下了熱愛田野調查的種子。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神州大地,關于真理標準的討論沖破了思想的樊籠,學術研究空前活躍。中學時代就喜愛歷史的張錫祿,這時找到了一個契合點——他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塊南詔故地的歷史文化研究。在研讀諸多學者的論著時,他發現有的大學者,對大理的歷史宏觀認識大體是正確的,但在微觀上則有許多瑕疵;有的學者則在宏觀認識上就是錯的,而且影響很深。之所以有錯誤,是他們從書本到書本,從理論到理論,是只鉆故紙堆的緣故。南詔、大理國的歷史達516年,為世人所矚目,許多國家的學者都把它作為研究課題。作為一個大理本土的白族人,對這一段重要的歷史作出正確的解讀,是自己義不容辭的職責。這樣,張錫祿確定了自己人生的方向。
出手不凡
志向一經確定,張錫祿立即付諸行動。他十分清楚,要有真知灼見,要匡正前人研究中的問題,惟有大量的第一手資料,舍此別無他途。于是,他開始了到鄉寨漁村的田野調查。
一輛破單車是他的代步工具。星期天、節假日是他進行調查的時間,平時他要在制藥廠上班,晚上還要開會。那時的鄉村,路況不好,他的一只腳又帶殘疾,只能用另一只腳蹬車,其艱辛可想而知。遇到上坡,腳下的單車常常打旋,累得他大汗淋漓而又哭笑不得。無奈之下,他有時只好一瘸一拐地推車而行。苦嗎?苦,但他沒有退縮。“人生與弈棋、賽球并無二致,只要入局,就應該是一場志在必得的壯烈斗爭。”孫中山先生的話已化為他的意志,他的信念。那坑洼不平的鄉村道啊,記載著他的多少艱辛,多少收獲;那從記憶中抹不去的上坡路啊,記錄下他的多少堅毅,多少奮進的凱歌。
他的田野調查,范圍很廣,哪里有線索,他就往哪里跑。有一年春節,他聽說鶴慶縣有一本《高氏家譜》,風塵仆仆地到了鶴慶。幾經曲折,終于找到了它。它就是白族家族史研究中具有很高價值的《鶴慶高氏家譜》。高氏是大理國的權臣(宰相),其后裔分布在分封地,而鶴慶是高氏后裔主要居住地之一。南詔國大理國的統治家族在姓名制度上有一個特點,這就是父子連名制。這本家譜記載的高氏冠姓連名制共有40代,而南詔王室的父子連名制只有十余代。這一重大發現讓他喜不自勝。不久,《云南文物》發表了他調查《高氏族譜》的報告,云南大學的著名學者方國瑜教授主編的《云南史料目錄叢刊》和大理地區的張旭主編的《白族社會歷史調查之四》收錄了這本家譜。繼而張錫祿又不斷地發現了白族其他大姓都有冠姓父子連名制的現象,他于是撰文首次在學術界闡述白族姓名制度的特點,文中創造性地提出了白族冠姓父子連名制與南詔王室命名制度相同的學術觀點,引起國內外學術界的關注。
冠姓父子連名制不僅鶴慶的白族有,大理地區其他縣市的白族同樣也有。印證這一點的是鳳儀鎮北湯天村的董氏家祠碑。著名的社會學家費孝通早年也曾去過北湯天村,在董氏的法藏寺發現了一大批有價值的白族古代經卷。張錫祿了解到那里還有一批家祠碑,“文化大革命”中,村民為使它們免遭破壞,在上面涂了牛屎、石灰,因而得以保存下來。到了那里,張錫祿看見碑上所涂的東西有些雖被除去,但殘留物讓字跡模糊不清。他找來竹子,削尖后一筆一畫地刮去附著物,接著用水把它沖洗干凈。霎時,他的眼前一亮:身為南詔大理國宗教領袖的董家也有冠姓父子連名制,而且共有21代。它和鶴慶高氏的父子連名制一起,印證了南詔時期的父子連名制不僅南詔王室有,白族也有。張錫祿樂啊,樂得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綻放著歡樂。
為了尋找更充足的依據,證明自己的觀點,張錫祿進行了更深入的田野調查。驚喜連著驚喜,白族的楊、趙、李、張、尹、何,杜、蘇、這些大姓,也有冠姓父子連名制。1982年初,他綜合這一批資料,寫了一篇《白族姓名初探》的論文,寄給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所的詹承緒研究員。詹先生很快回信給他,肯定這篇文章的價值,信中特別提到鳳儀北湯天村董氏家祠的那塊碑:“我也到過大理,就是沒有找到這塊碑,現在被你找到了。這是你精誠所致的結果。”不久,詹先生親歷大理,來看這塊碑。張錫祿帶他去看了,詹先生笑逐顏開地對張錫祿說:“好,完全正確,我們請你去青海西寧參加全國民族學會。”全國民族學會是專家學者云集進行學術交流的盛會,能參加這樣的盛會,無疑是對張錫祿在民族學研究上所取得的成果的肯定,對他的巨大鼓舞,張錫祿欣慰地笑了。
回到家里,張錫祿卻犯難了:自己是工廠的一名倉庫保管員,現在要去開與本職工作毫不相干的民族學會,廠領導會同意嗎?然而,事實證明他的顧慮是多余的。他遇到了一位關心支持年青人的好廠長。廠長準了他的假,還同意給他報銷差旅費。剎那間,一股暖流涌遍了張錫祿的周身。張錫祿提出,他打算把廠里的宣傳資料帶去,發給各地的與會者,把大理的藥品介紹到全國去。廠長笑著說:“你是個做學問的人,營銷的事情就不用你來做了,你好好地開你的會吧。”張錫祿感激地看著廠長,不知該說什么好。
參加民族學會要交論文,張錫祿去找廠里的打字員,但被對方拒絕了。他想到了一位朋友,妻子是政府機關的打字員。到了朋友家,他說明了請朋友的妻子在星期天幫忙的來意,朋友為難地說:“星期天我們要去買煤,確實對不起。”張錫祿笑呵呵地說:“買煤的事我包了。”朋友的妻子幫忙把文稿打出來,由于文章篇幅長,加之大理本地民族古籍中有幾十個字在字盤上找不到,打字機又沒有造字功能,張錫祿只有逐個刻寫。忙了幾天,才搞完校對,繼而忙著油印、裝訂,全家總動員,200份論文打印終于大功告成。
參會歸來,他很快在《云南社會科學》1982年的第6期發表了《白族對魚和海螺的原始崇拜初探》。文章把自己調查到的白族對魚和海螺的崇拜的習俗跟《南詔中興二年畫卷》和《大理國張勝溫梵像卷》結合起來進行研究,系統而深入地論證了今天白族對魚和海螺的崇拜是有歷史淵源的,是有歷史資料可以印證的。文章不是僅限于討論一種原始宗教問題,而是主要揭示了:白族自古以來是洱海周圍的土著民族,是南詔大理國的主體民族之一。文章立即被采用,后來收入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南詔文化論》一書,被國內外學者廣泛引用。
1984年3月,他以論文《白族婚姻制度的演變》參加了在廣西召開的全國性紀念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發表一百周年的討論會。他的豐富調查材料引起與會者的注意,不久,《下關師專學報》發表了他的這篇論文。后來,他又推出了論文《南詔大理國的婚俗》。后者從婚俗的角度論述了南詔大理國的王室成員的婚俗與白族婚俗有傳承關系,兩者在文化上具有的共性,被譽為經典性的論文。
張錫祿收集到一大批家譜族譜和碑刻資料,在集中研究之后,他寫出了《從白族家譜看南詔大理國洱海地區的白蠻大姓——兼駁“南詔是泰族建立的國家論”》的論文。近代100多年前,西方一些學者提出了“南詔大理國是泰族人建立的國家”的論調,泰國一些學者接受了這一觀點,所以長期以來,泰國的教科書上一直寫著“南詔是泰族建立的國家”。周恩來總理曾指示云南大學和相關的研究機構要研究這一問題。昆明有很多學者致力于此,有的取得重要成果,但更多的人手邊的資料主要是《蠻書》、新舊《唐書》和《南詔德化碑》之類的舊史料,缺乏充分有力的新資料,因此,總體研究遇到一些困難。張錫祿審時度勢,看到了自己擁有豐富的田野調查資料的優勢,決定對南詔王室的族屬問題這一國際上的重要問題展開研究。后來,他應邀參加了第四屆泰學國際會議,他所宣讀的這篇證據確鑿的論文,駁斥了西方學者的論調,在會上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馬來西亞的一位學者,對張錫祿說:“100多年前提出南詔是泰族建立的國家那幾個人不是學者。”國際知名的泰學研究專家,第三屆泰學研究國際會議主席、第四屆會議副主席、澳大利亞國立大學太平洋地區研究院人類系格漢教授(Dr.GehanWijewardene)主編,于1990年6月出版的《泰——云南科研項目進展通訊》里有這樣一段評論:“有一篇很有意義的文章是張錫祿寫的。盡管涉及的是白族而不是泰族,內容是關于南詔和大理國時期白族家譜的問題,然而正如文章的標題所指明的那樣,是用駁斥‘南詔是泰人建立的國家論’的。這是一篇非常有用的文章……”
泰國學者對此十分重視,說:“好吧,我們再到你們大理來做調查。”他們果然成批地來了,而且泰國的詩琳通公主也來了。他們先后派了4批專家學者來云南大理考察。陪同考察的張錫祿和相關人員每次都帶他們看家譜、家祠、碑刻等實物資料,讓事實說話,他自己不多發言。泰國學者是認真的,通過調查核實,他們心悅誠服而歸,有的自此成為張錫祿終身的學術朋友。參加了泰學國際會議的日本學者也來了,一家三代都以研究東洋史而聞名于世的日本國著名學者、上智大學名譽教授白鳥芳郎先生也專程來到大理,看到了南詔大理國的文物,閱讀了白族的家譜和碑刻,看到名家大姓的后人,對張錫祿的觀點不得不信服。白鳥芳郎還熱情地為張錫祿的著作《南詔與白族文化》一書第二版寫下了《序言》,對此書作了較高的評價。他說,我讀了張錫祿近著《南詔與白族文化》“此書吸引我即刻讀了進去,并驚異于本書所具有的獨創性。特別是本書對于過去眾多的白族研究中幾乎疏于問津的,僅存于白族民間的白族大姓‘家譜’的收集,以及遺留于白族中大量‘墓碑’、‘墓志銘’所記載大姓家譜的‘碑銘文’進行了周密研討。利用直接涉及南詔大理歷史的白蠻‘家譜’、‘系圖’而使實證性的研究充實了新的資料。這一工作應該是極富新意的革新性業績。”“是相當出色的研究。”云南民族學院院長著名歷史學家馬曜認為:“本書(《南詔與白族文化》)將對白鳥芳郎教授的華南史研究產生影響。”事實的確如此,白鳥芳郎教授考察后回到日本寫出的文章,改變了他原有的觀點,并成了張錫祿的摯友。
接受了中國和世界南詔史研究學界新的研究成果,泰國歷史教科書的提法最終改過來了。2006年,云南省社科院有關課題組成員專門從泰國買回來的幾本教科書證明了這一點。泰國還把張錫祿的兩篇論文在《星暹日報》和《中泰關系研究》上全文發表。這些都是發生在那篇論文之后的事情了。張錫祿為還歷史以本來面目,維護歷史的尊嚴。讓中泰人民的子孫世世代代友好的大事,做了自己應做的工作,心中十分欣慰。
心無旁騖
1984年4月,張錫祿與李朝真合作出版了《大理古塔》。這是大理第一部研究佛教建筑——古塔的專著。它第一次全面地把大理地區的佛塔產生、演變的過程作了系統的研究,對古塔的形制、分類、數量,用實際調查的方式作了回答,還對大理的地震與古塔的關系、塔藏文物作了全面論述。書中,所有現存的古塔都附了照片。讀者一冊在手,大理的古塔便一覽無余。
也就在1984年10月,成果豐碩的張錫祿告別工作了十三年的大理州制藥廠,走上了大理州文物管理所的新崗位,從事大理白族地區文物的調查研究、收集、管理工作、并參加籌備建立大理州博物館。他從一名工人成為了干部,更重要的是他有更多的時間,更好的條件從事田野調查,從事他終身相許的歷史文化研究。
成為文化專業工作者的張錫祿,把南詔歷史放在世界、東南亞、中國歷史的角度加以審視。他系統梳理了大理的歷史文化研究和民族學研究在大理白族地區的發展歷程,將其分為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20世紀50年代以前洋人或外地學者眼中的大理,英國人類學家費茨杰羅德(C.P.Fitzgerald)于1937~1938年對大理進行了考察,根據親歷于1941年出版的《五華樓》,華裔L.K弗朗西斯·許的《在祖蔭的庇護下》等著作是其中的經典之作。第二個階段是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我國以費孝通等漢族學者為代表的社會學和人類學家、民族學家的研究階段,這時的大理主要是漢族社會學人類學前輩眼中的大理。第三個階段,即當今的階段,一批大理本土的白族學者相繼興起,這時的大理主要是白族學者眼中的大理。到第三個階段,社會學和人類學、民族學已在大理生根,本地學者必定可以和外地學者共同研究自己的民族。
這個梳理讓張錫祿分外意氣昂揚,他看到了以本土學者為研究主體的時代已經到來,而他,暗暗慶幸自己正趕上了這樣一個好時代。
好時代呼喚新成果,新成果要講究好方法。依靠《蠻書》新舊《唐書》、《南詔德化碑》等典籍炒冷飯,無法出新。必須以新的理念,新的視角,把碑刻、家譜、契約等都納入研究范圍。張錫祿的思考越來越深入,就是在這深入思考的過程中,他走田野調查之路的決心也更加堅定不移。
1994年,云南省社會科學院和大理州共同申請了一個關于中美合作研究“云南大理佛教歷史資料及白族民間宗教調查研究”的國際科研課題,得到了美國路斯基金會的資助。經中美雙方協商,云南省政府有關部門批準,課題的中方組長為云南省社科院院長何耀華,副組長為張錫祿,負責主持民間宗教的調查工作。批文下來,有人不高興了,說州長都不做組長,張錫祿一個平民百姓憑什么做副組長?但是美國的學者都說“you are important man!”(您是重要的人!)原因是,張錫祿不是掛個空名的人,有課題,有經費,還要有踏實做工作的行家。到大理白族地區做調查,張錫祿不僅地熟人熟文獻熟,是個活地圖,而且通白語、漢語,并粗通英語,能把白語譯成英語,英語譯成白語,比只會漢語和英語的人方便多了,在白族民間的田野調查中能發揮不可替代的作用,是難能可貴的人才。
這次調查所確定的白族民間宗教,就是白族的本主崇拜。白族的本主,就是村寨的保護神。
從本主文化研究的角度搞調查,不同于文學工作者的采風。張錫祿用人類學、民族學的方法,實地繪制本主廟圖,并標明本主排列次序名號、本主所在的村寨等等。他還拍下本主的照片,記下廟里的格局、現存文物、本主的故事、本主的禁忌、會期等。采訪中,記下受訪人的年齡、姓名、采訪的時間。因為本主崇拜是民間的信仰,有很大的變異性,同一個村,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真實地記錄下他們的說法,就使調查有了科學性。
艱苦而細致的調查,深入而中肯的分析,結晶為張錫祿的又一重要成果——他寫出了大理市所有本主完整的調查報告。這是有史以來關于大理市本主最完備,最系統的調查報告,它的真正價值在于揭示了大理白族本主的規律,即:就分布而言,大理白族的本主形成了山麓、公路兩側、海濱共四條線;就時間跨度而言,有最原始的本主和20世紀初的本主;就本主的身份而言,有帝王本主、將相本主、當地英雄的本主、孝子本主、做過好事的本主;就本主的特殊形態而言,有石頭本主、木頭本主等。調查報告揭示的最重要的規律則是:白族本主最高神■的早期形態已經顯現,慶洞村神都供奉的五百神王愛民皇帝段宗■就是這樣的本主。作為調查報告,張錫祿拍攝的大量照片和搜集的豐富文字資料還為中外本主文化的研究者提供了參考。后來,他與美方學者馬克瑞等又在1996年對4縣9個白族村的本主信仰進行了典型的調查。《洱源白族民間宗教調查》、《劍川白族民間宗教調查》等一系列的學術文章,便是這一階段成果的代表。
在這里,有必要提到張錫祿在這次調查中寫的一篇論文。那是冬日的一天,北風吹得特別猛烈。騎車迎風上坡的他,因為只能單腳用力,車騎得很慢。但就是在這個過程中,靈光在他腦中一閃:靠蒼山的村寨大都年代久遠,山上還有新石器時代的遺址,而靠洱海邊的村落則相對年輕,海東地區幾千年的歷史文化遺跡都聚集在一個點上,這豈不是說明蒼山洱海之間的白族居住地有年代分期?后來,通過深入研究,他用海拔高度和文物考古點劃分出4條年代分期線,寫出了《蒼洱地區居址環境的歷史變遷》這篇論文。文章發表后,獲得極高評價。有人說,研究云南高原湖泊的歷史變化,有兩篇最重要的文章,研究滇池的是云南大學方國瑜滇池水域變遷的文章,研究洱海的是張錫祿的文章。此言不虛,有一次在大理州召開的洱海保護的國際會議上,張錫祿的這篇文章引起了國內外專家的普遍關注,他們都說它對洱海的環境保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會議休息時,外國學者常常把他團團圍住,詢問洱海歷史變遷問題。有的要把他的文章譯為外文,征求他意見。他欣然同意。
近幾年,房地產熱。一次,一個房地產公司的大老板找到張錫祿,當著一大群人的面恭敬地以月薪一萬元的高薪聘請他當專職顧問,為該公司打造企業文化。張錫祿毅然回絕了他:“我離不開歷史文化研究,它是我終身的事業,除此我無意于其他。”
張錫祿所取得的成就,理所當然得到了國家的褒獎。1991年3月,他榮獲“全國自學成才榮譽證書”;1993年10月,他成為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的專家學者。
白密研究的先行者
繼研究大理白族的民間宗教——本主崇拜之后,張錫祿開始對大理白族佛教密宗的研究。佛教是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信徒有數億之眾。密宗作為佛教大眾部八大宗派之一,研究者及專著比比皆是,但其重心主要集中在藏密、東密(又稱日密)、漢密等大支派,其它支派,研究幾近空白。大理白族佛教里有密宗,或叫密教。20世紀40年代,石鐘健先生的《喜洲訪碑記》對此有過揭示。石鐘健先生的老師向達先生曾特別提醒他,大理的密教很盛行,到了大理要注意這個問題。在此后的幾十年中,提到這個問題的人很多,但一直沒有人深入研究。有些權威學者把大理的佛教定名為“滇密”。張錫祿對此持有異議:“滇”是云南的簡稱,云南的密教有兩大系統。一是中甸、麗江等地的藏族、納西族、普米族自元代以來信奉的藏傳密教;另一個便是大理等地從唐代南詔起一直流傳在白族中的密宗。因此,不能籠統稱之為“滇密”。
大理白族佛教密宗,俗稱“阿吒力教”,簡稱“白密”。明末清初,受到統治階級的沉重打擊,文獻記載極少。要研究它,難度大于上青天。但正如羅伯特所說:“很難說什么是辦不到的事,因為昨天的夢想是今天的希望,并且還可以成為明天的現實。”張錫祿對此深信不疑。他更深信,在民間一定可以找到佛教密宗的文獻。后來的田野調查又證明了這一點。
張錫祿又忙碌開了,他走村串寨尋找密宗僧人阿吒力蹤跡。在白族地區到處有古代墓葬的遺跡。一個個石雕的佛頂尊勝陀羅尼經幢,一塊塊梵文碑,一通通名家大姓的墓志銘,鐫刻著歷史上密宗盛行的印記。他騎著破舊的單車一次又一次在蒼山洱海之間顛簸,說不清走了多少村寨,說不清流了多少汗水,說不清拓印下了多少碑刻拓片。回到辦公室,回到家,他細心謄抄,不放過一點點資料。他查找各種史料,翻閱家譜族譜,發現的白族阿吒力僧,他一個僧人又一個僧人地做卡片。他一共找到從唐代南詔到明中期的260多位阿吒力僧的資料,他們有名有姓,有時間有地點,有事跡,來龍去脈一清二楚。
研究大理明清時期的佛教僧侶的重要著作之一,我國著名學者陳垣的《明季滇黔佛教考》列舉的云南和貴州兩省的高僧僅幾十位。而張錫祿列舉的云南大理高僧幾乎是陳垣的十多倍,其用功之勤,對學術創新之貢獻,得到學術界的肯定。
在田野調查的基礎上,從1995年開始,張錫祿耗時4年,寫出了45萬字的皇皇巨著《大理白族佛教密宗》。他創造性地把俗稱的“阿吒力教”,定學術名為“大理白族佛教密宗”,簡稱“白密”,首次在學術上提出了“白密”的命題,充分反映了他學術上的獨創性。全書上溯白密起源的唐代南詔,下迄現代,對長達1000余年的白密的來源、形成、發展、衰落的過程,白密的宗旨、稱謂、部派、所奉神■、經典、義理、儀軌、歷代僧人、寺院、塔幢、石窟等作了系統詳實的闡述。并把白密與藏密、漢密、日密作了細致的分析比較,總結出白密的獨具特征。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把“白密”置于大理白族民族文化的大背景下,從民族學、民俗學、考古學和宗教學等諸多視角進行分析論證,深入而又客觀。全書既有獨創性,又有普及性和科學性,在中國及世界佛教密宗的研究上有較高的學術地位。
該書出版后,立即產生較大反響。我國原國家圖書館館長、著名的宗教學家任繼愈教授,讀后親自寫信給張錫祿,表示肯定和祝賀。國內研究佛教的學者,把這部書列為20世紀佛教研究的重要成果。有的文章稱其為扛鼎之作。四川大學宗教研究所的兩位博士胡銳、王永會撰寫的書評,從“溯源理脈,意深旨宏”;“廣中取精,重點突出”,“不囿成見,推陳出新”;“文筆清麗,圖文并茂”等六個方面對此書給予高度評價。美國著名的斯坦福大學研究白密下的一個分支的問題的博士研究生,特聘張錫祿作論文指導教師。臺灣的臺北大學哲學系給學生列出的佛教方面的必修的參考書,《大理白族佛教密宗》就是其中之一。國內最近出版的一部宗教辭典,寫入了白族密宗的辭條,其來源就是張錫祿的這部著作。香港鳳凰衛視臺的“智慧東方”欄目曾以“白密”為題專訪張錫祿,制成38分鐘的短片,公開播出后,反映良好。《大理白族佛教密宗》無疑是張錫祿最重要的學術成果,可謂是其學術代表著作。
這本書在付印之前,曾有一件有趣的逸事。張錫祿把書稿鋪在床上,一頁一頁地校對、勘誤,他的夫人見了,有些嗔怪地說:“你怎么把床當作辦公桌?這些事情,該到辦公室去做嘛。”張錫祿不氣不惱,繼續樂呵呵地忙碌著。他知道,這不能怪妻子,因為妻子一向愛整潔,書稿放在床上,不定什么時候會把床單弄臟;再說,妻子是認為自己不該沒完沒了地工作,她分明是關心自己嘛。另一方面,自己從來不張揚,妻子當然不知道自己這些年來的情況,更不知道博物館的領導已批準他在家里從事研究工作。原來,這些年來,一些來大理做人文社會科學的人士常常慕名來博物館找張錫祿,談起學術來往往忘記了下班時間,其中來找的老外最多,館里的門衛一見老外來了,都習慣性地產生了條件反射:“這準是來找張錫祿的。”找他的人太多,時間長了會影響單位的工作,張錫祿請求單位領導讓他在家集中精力搞研究,領導欣然同意,說:“我知道您一門心思做研究,您又不會打麻將,對您的要求上級也同意了,今后您就不用坐班了。”對于一個一心從事研究的人,最寶貴的就是時間,從此,張錫祿享受了在家上班的特殊待遇,自然,他無比珍惜,也心存感激。
書寫馬幫文化研究的華章
如前所述,張錫祿祖籍喜洲。由于祖上經營滇藏茶馬古道的茶葉生意,在下關開設了“元春茂號”茶莊,他家便從喜洲遷到下關定居。“元春茂號”是名揚中外的喜洲商幫之一,而當年的喜洲商幫,其交通工具就是馬幫。張家制的沱茶和磚茶長期銷往西藏,在藏地有一定名氣。白族人和藏族有“打干親家”的習俗。張錫祿幼年,認過藏族馬幫的鍋頭做“干爹”,每次來,“干爹”總是給他帶來各種各樣的木碗、酥油茶筒、精美的藏刀、鼻煙盒等禮物。歷史的淵源使張錫祿與馬幫文化結緣。
白族古代的交通運輸靠人背馬馱,主要靠馬幫運輸,洱海周圍有舟無車,這種狀況一直延續到1938年滇緬公路通到大理,馬幫運輸才逐漸衰落。張錫祿心想:交通運輸的方式與經濟的發展密切相關,不研究馬幫文化,就無法了解古代白族地區交通的問題。另一方面,就在云南乃至全國而言,馬幫文化的研究是個空白。張錫祿雄心勃勃地向這個新的研究領域進攻了。那么如何研究呢?進行田野調查,采訪馬鍋頭。馬鍋頭,就是馬幫的頭領,有大鍋頭、二鍋頭之分。張錫祿先后采訪了100多位馬鍋頭,他們北到成都、拉薩,西到緬甸、印度,東到貴州、廣西,南到思茅、普洱。長年的趕馬生涯,使他們對沿途的馬站了如指掌。從下關到昆明的13個馬站,到西昌的22個馬站如何走,他們全都毫不含糊。馬幫趕馬的時候唱山歌,這就是通常說的《趕馬調》。內容包括趕馬人的生活、愛情、婚姻等等,反映了那個時代大理乃至滇西地區的民生民俗和民間文化。張錫祿采訪馬鍋頭,聽他們唱不同的《趕馬調》。
他采訪的一位馬鍋頭,是下關金星村的王應鵬,其時已經80多歲高齡。他從13歲開始趕馬,回村定居時帶回了娶的緬甸妻子。他先后到過緬甸、泰國、老撾等國家,有60余年的趕馬生涯。有一次張錫祿登門找王應鵬,不料被他家喂養的大狗往左腿肚下方猛然咬了一口,頓時疼痛鉆心,鮮血直流。又有一次咬了左腿的足三里一側,活生生撕去了一塊肉。每一次都是王應鵬喝退了惡狗,拿出一包綠色的藥面給張錫祿敷上。這藥面是草藥的配方,療效神奇,沒幾天張錫祿的傷就好了,但至今仍留下了被狗咬傷的痕跡。
有道是“你想要輝煌,就必須忍耐艱辛。”當年的張錫祿沒有想過輝煌,但他忍耐住了傷痛。他把王應鵬請到家里,用酒肉款待他。也許是當年的生活習慣使然吧,每一次酒酣耳熱之后,王應鵬才唱起了趕馬調,而這時夜幕已經降臨了。他一開始唱,張錫祿立即錄音。那么大年紀的人,記憶力卻好得驚人。他的歌喉一亮開,總是直唱到翌日凌晨兩三點鐘,弄得鄰居意見不小,張錫祿只好向鄰居賠不是。采訪的人多,僅《趕馬調》的磁帶,張錫祿就錄了好幾十盤。
1987年,他和李莼整理的民間敘事詩《趕馬調》由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社會反響十分強烈。云南的學術界贊賞道:云南自古行路難,有記錄的歌謠,漢代僅存的《行人歌》只有18個字,唐代南詔《河賧賈客謠》也只有6句共30個字,張錫祿現今能收集整理出這么一本幾千行的歌謠來,了不起!1993年,《趕馬調》榮獲首屆云南省文學藝術創作一等獎。張錫祿到昆明領獎時,在慶祝宴會上,著名歌唱家黃虹女士拉著他的手,深情地為他唱起了《趕馬調》。宴會廳里掌聲雷動,張錫祿淚花閃閃。唱罷,黃虹請張錫祿簽名留念,并激動地說,過去,她只會唱一二首彌渡的趕馬小調,真不知趕馬調有這樣的豐富,有長篇巨制。讀來親切萬分,從來沒有一本書會使她這樣激動。
《趕馬調》的出版,對張錫祿是極大的鼓舞。他開始了對馬幫文化的研究。1993年,他與《春城晚報》副主編王明達先生合作,推出了《馬幫文化》一書。此書出版不久就銷售一空,在純學術著作賣不動的當今,創下了奇跡。評論界好評如潮,不僅國內的學者寫了評論文章,泰國的《星暹日報》也刊發了評論文章。1997年,《馬幫文化》榮獲云南省1993-1995年社會科學成果三等獎,2001年又榮獲“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首屆著作獎”三等獎。
《馬幫文化》對云南馬幫和古代交通驛站的起源、形成、興衰作了科學的闡述,對趕馬人的生活及創造的文化作了全面闡發,勾畫出了云南人民開發東南亞的歷史軌跡,揭示了蒼洱大地的文化流脈,向人們打開了一片嶄新的天地。印度、泰國、緬甸的學者,國內從事古道研究和影視文化圈的人蜂擁而至,來找張錫祿了解馬幫的歷史。他原來僅存的一本《馬幫文化》被借去復印了十多次。中央電視臺、日本的國家電視臺和韓國KBS國家電視臺相繼采訪他,并都在相關的節目中播出了對張錫祿的專訪。他被譯成多國語言的精辟解說,讓各國觀眾從一個側面領略了他的風采,馬幫文化的韻味。2005年4月,張錫祿應邀到北京大學等高等院校舉辦學術講座期間,著名歷史學家、中央民族大學的邵獻書教授欣喜地告訴他,最近,他為一部漢語大辭典撰寫新詞條,其中之一的“馬幫”,就是根據《馬幫文化》一書編纂的,彌補了我國古今辭書中沒有“馬幫”辭條的空白。最近,云南省委省政府把“茶馬古道”文化列為云南特有文化品牌之一加以重點開發,這無疑是吸收了學者們的研究成果之后的重要決策。
《馬幫文化》于2008年4月再版。有人曾向張錫祿問及《馬幫文化》成書的經驗,他懇切地說:“老老實實地進行調查了解,厚積薄發。其實,這本書僅用了我收集到的材料的十分之一。”好一個“十分之一”!我們完全有理由期待,在未來的研究中,張錫祿將用他現有的浩繁的資料,推出一個個新的成果來。
在大學教授的起點上
培根說,智者創造機會。在南詔歷史和白族文化研究上碩果累累的張錫祿,于2003年8月迎來了他人生中一個可遇而不可求的機會——作為特殊人才引入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成為該所的研究員、副所長,一名大學教授。而早在1997年5月,他就被州里的大理白族文化研究所聘為兼職研究員,2001年10月起就開始為大理學院文科學生開設“白族文化史”、“云南民族史”、“南詔大理國史”等課程,并擔任論文的指導教師。
成為大理學院教授的張錫祿,除了繼續為文科學生講授“白族文化史”、“南詔大理國史”以外,新開了“云南民族文化與旅游”課。數十年研究的深厚積累,信手拈來的生動資料,充滿智慧的分析與講述,使他的課堂韻味獨具。下課后,常常有一群群學生把他緊緊簇擁住,不斷地提出一串串問題。為了方便,有幾位學生每次都送他回辦公室,為的是多與他談上幾句話。他為學生們的好學精神感動不已,每次都盡力滿足他們的愿望。
生活常常出現驚人的相似,當年張錫祿在大理州博物館工作時,外國人慕名接踵來訪張錫祿的場景,如今又頻頻出現在大理學院。來訪者或來自歐美,或來自亞洲。來的目的就是與張錫祿探討白族歷史文化。世界金融危機爆發后,研究東南亞歷史的外國專家來得最多。
中外許多著名的大學都請張錫祿帶民族學的博士研究生,其中有北京大學,中央民族大學、臺灣的清華大學、美國的斯坦福大學、日本的帝國大學等。幾年來,由他指導寫作、已公開出版的博士論文就有9部。經他指導過的碩士生就更多了。大凡他指導過的人,幾乎都不約而同地對他的真誠、無私的態度和豐富的學識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視為生命的研究與著述又開新花,2006年,他參與主持編纂《中國少數民族古籍總目提要·白族卷》,獲云南省第九次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
張錫祿歷五載艱辛,數易其稿寫成《元代大理段氏總管史》,彌補了大理歷史研究上的遺憾,填補了大理歷史斷代上的空白,為繁榮云南的學術做出了又一貢獻。2008年,此書榮獲云南省第十一次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著作類三等獎。又因為本研究波及到蒙古族歷史,因此,國際國內蒙古史學界的專家學者頻頻到大理學院來拜訪他,有一次國際蒙古史學會的中外專家一次就來了兩大客車。
2008年,張錫祿參與了《大理上下四千年》的寫作。編輯是他工作的又一組成部分,研究所編輯出版的《大理民族文化論叢》,有他和同事們付出的辛勞。
2009年,他在大理電視臺“大理講壇”開設“南詔大理歷史文化”專題講座14講。駕輕就熟的材料,娓娓道來的話題,使他在大理家喻戶曉,婦孺皆知。
他常常接待國家有關部門委托的專訪。2009年7月23日,中國藝術研究院喬建中研究員受國家文化部民族民間文藝發展中心委托,到大理學院張錫祿的居所“種書第”內,就白族傳統音樂文化的問題對他進行訪談。話題圍繞白族文化的歷史與現狀及其研究,步步深入到白族傳統音樂的傳承、變遷、保護等問題。談話內容廣泛而豐富,張錫祿見解精深而中肯。特別是他集中談到的白族原始宗教音樂、本主信仰的音樂、道教音樂、佛教音樂等,對于了解、研究白族傳統音樂特別是宗教音樂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和參考價值。該談話經過整理,在中國人文社會科學核心期刊、全國中文(音樂類)核心期刊《中國音樂》2010年第1期發表后,被譽為具有“口述史”性質的音樂文獻。它反映了張錫祿對大理歷史文化研究的廣度和深度,從另一個側面展示了他作為學者的深厚功力和造詣。
2010年,云南省社科規劃辦公室面向全國海選的南詔大理研究基地,經過激烈的競爭最后落定大理學院,張錫祿擔任基地學術委員會主任、首席專家。該基地是全省唯一設在地區的省級研究機構。做了多年民族學學科建設帶頭人的他,欣喜地看到大理學院已經獲得民族學一級學科的學位點的授予權。他感到身上的擔子更重了。有人說,今年63歲的張錫祿,應該把這兩個阿拉伯數字倒過來寫。誠哉斯言!因為一切關注張錫祿的人,都在翹首以待他在學術殿堂上登高,再登高;他捧出的果實豐碩,更豐碩!
張錫祿家中的客廳上,有一條幅:“春風大雅能容物,秋水文章不染塵”。這是張錫祿為人治學的寫照,用它來結束這篇文章,不亦善乎?
責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