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關于作家寫小說和寫影視劇哪一個更“高級”的爭論掀起一個小高潮,不過最終也沒個結果,其實關于這個話題,早前在“海巖劇”時代就曾被廣泛討論。其實文學界和編劇界之間,無論是受眾面、影響力還是收入的力量角逐,都是隨著電視劇市場環境的變好而越來越明朗。從寫小說到改寫影視劇的編劇中,朱蘇進無疑是其中成功的典型。朱蘇進曾說:“我覺得影視劇毫無價值。但它的價格,是我以前做的很多自認為很有價值的事情所得不到的。這個咋辦呢?”盡管有人從寫小說成功轉行做編劇,但朱蘇進很知道什么樣的作品具有商業價值,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中國編劇所缺少的嗅覺,恰恰這不是朱蘇進為迎合市場的創作手法,他作品中吸引觀眾的人物和故事都和他帶著個人化的創作不無關系,特點鮮明——生活化并近乎理想化,這也正是現代觀眾更愿意接受的一種表達方式。
1996年,應導演謝晉之邀朱蘇進寫了影片《鴉片戰爭》的劇本,然后被影視圈迅速認識,這之后,朱蘇進開始只寫影視劇,再也沒寫過小說。朱蘇進的筆下傳達出一種個人化的激情,但從來都伴隨著各種聲音,寫《康熙王朝》時,他認為原著堆砌歷史事實,人物性格與矛盾沖突都明顯不足,于是大刀闊斧刪改,毫無愧色;寫《我的兄弟叫順溜》,他讓八路軍有了狙擊手;在《江山風雨情》里,他讓崇楨死在陳圓圓的肩頭;在新《三國》里,他讓曹操成了一個有勇有謀有擔當的梟雄……“當你的世界觀足夠強大時,外界對你怎么會有影響?就像走在路上,路邊的樹被風吹得嘩嘩響,但我還是照樣走我的路。當別人對你提出看法和判斷時,你內心會形成一種反判斷——你難道不會對別人對你的評價產生評價嗎?”朱蘇進說。但是在與投資方和導演的合作上,從開始寫劇本到現在,朱蘇進說幾乎沒有受到需要“改來改去”的約束,除了《我的兄弟叫順溜》是他完全處于個人喜歡的創作之外,其他的邀約作品也保持了相對的自主性。也許,對于編劇職業這是最大的幸運。
朱蘇進喜歡說“這是我的一個毛病”,他習慣在作品中描述男人與男人之間一種純粹的情誼;相比口舌交流,他更喜歡精神體悟式的交流方式;他不看國產電視劇。可是這些“毛病”看起來又很本真。朱蘇進不太喜歡面對媒體,能躲則躲,本刊記者打第一個約訪電話差點被推脫,但是一提到《嘎達梅林》和《我的兄弟叫順溜》,他緩和了很多。對于寫影視劇,朱蘇進當然不只看作職業,他喜歡筆下的人物,就像有人評價順溜,通過那么悲壯的一個結局卻看到了編劇的冷靜,似乎順溜是從他心里長出來的一樣。他說過遲早還是要回到寫小說本身上,但什么時候自己也不清楚。采訪結束時,我問他下一部作品是什么,他說,在做自己想做的一件事。但對我的追問,他難得地大笑著說:就給我一點空間好不好?
記者:據說你本來一直不想寫《嘎達梅林》這個劇本,最終為何成行?是像你笑稱的自己被“情感綁架”了嗎?
朱蘇進:當時正好有個項目停下來了,巴特爾(制片人)來找我,說讓我去草原看看,我愿不愿意寫是一回事,但是那個草原我很喜歡也向往,我想既然來了,就為草原和它的歷史做點什么吧。雖然拖拖拉拉的時間很長,但是真正創作的時間不是很長。我所有的作品都是這樣,大多數作品都不是我自己的主動選擇。但是一直我都還比較順利。
記者:劇中的嘎達梅林話不多,也沒有矯揉造作的情感,當末代達王打敗了嘎達梅林之后,卻很悵然,兩個男人之間的感情比較吸引觀眾,你似乎在這方面著墨較多。
朱蘇進:這個不一定需要多著墨,兩個人是不是生死對頭,是兄弟還是帶著仇恨,彼此之間都是要帶著理解的。這樣的情懷比較符合我的天性。
記者:你的作品大抵都帶著這樣一種色彩。
朱蘇進:啊哈。這是我的毛病。
記者:要把這部片子拍得既符合歷史真實,又有時代特征,且具有商業價值,當時巴特爾出于這樣的考慮認為你是編劇的不二人選。你覺得怎樣做到三者統一?
朱蘇進:很難做,說實話。我們內地觀眾會不會喜歡這是很大的問題,主要是他們或許很難理解草原上的子民們和上個世紀30年代的草原和草原上的羊群、馬群,草原人的傳統是無論地位多高,大家都是草原的子民。我們也許只理解紅綠燈、高樓和地鐵。少數民族題材如何讓觀眾喜歡,過去有過一種成功的經驗,比如《劉三姐》、《五朵金花》,那時沒有語言的形式,以民歌的形式出現其實是超語言和超故事的,其實無論是《劉三姐》還是《五朵金花》,故事本身非常單純,用歌聲就能醉倒一大片人,內地觀眾對嘎達梅林的了解是一首歌,嘎達梅林這個人物對于一個電視劇來說非常之難,因為它實在太簡單了。
記者:順溜是個相對比較簡單的故事,我知道你個人很喜歡《順溜》,寫的時候帶著怎樣的基調?
朱蘇進:這個是沒有任何人約我寫的一個劇,寫的是我自己喜歡寫的一個東西,從搞影視到現在,只有《我的兄弟叫順溜》這一個東西是我自己想寫的,不帶有強迫性質的。
記者:你在劇里給順溜安排了一個悲劇結局,抗戰勝利了,但人物命運卻很殘酷,有人說,你是一直保持這樣一種冷靜去看這個人物。直到這時才真正發現,順溜是從你心里長出來的。
朱蘇進:我們有個最基本的東西不要忘了,就是打一場屬于他自己的戰爭。當他和他的戰友打一場屬于民主的戰爭的時候他是英雄,但是那個戰爭之后其實是他想繼續打一場屬于自己的戰爭。他會怎樣?這個時候他就會被自己的戰友、親人、敵人共同追殺。當代當兵作戰,杰出的忠臣看上去往往很像背叛。我們能不能看到這個戲的內涵不重要,重要的是從這個戲里生長出來的東西本身也有很好的觀賞性,比如你可以不知道或者不關心這個內涵但依然喜歡這個故事,那也行。電視劇就是這個樣子,好看的東西總會有觀眾明白,看完之后會在心里留下一點東西。這些東西就是由他自己心里生長的。
記者:《讓子彈飛》的初稿是你完成的,后面有繼續跟進嗎?
朱蘇進:初稿完成以后,我就交給他們由他們改動了。電影最主要是導演,姜文很有激情和野性。不是有說法是中國所有的導演都下蛋了,姜文的蛋一破,蹦個小恐龍出來。為什么呢?姜文導演是最具野性的導演,他的野性直接表達他的一種具有背叛性質的創造力。挺棒的。
記者:關于原創和再創圈內一直有些討論,你認為對編劇而言,含金量真的有區別嗎?
朱蘇進:當然有重大區別,但是我不關心這個事。比如我們中外電影史上的很多偉大的片子是根據小說來改編的,但是他依然在電影化的藝術上有著巨大的創造,是不是?這種聲像和意向的表達是小說中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我們經常聽到說電影把小說給糟蹋了,那是文學家的偏狹,他只是換了一種光彩折射出來的一種燦爛的光。所以一般來講,并不是說原創就比再創造更有創造力,但一般來講,原創更難。可是我覺得判斷一個創造的東西并不是看他是原創還是再創造,最主要的是他創造了什么。創造出來了新的價值,那無論是哪種創造,都是非常珍貴的。我們有些東西,標榜的是原創,但其實人家以前早就表達過了,而且表達得還非常好。僅僅從技術上來看是創造,所以原創和再創不要再追究。